胭脂奴 第41節
謝留:“簽了婚書,從此離開這座京都城,你我姻緣了盡,不再相識。” “把墨筆給她!” “簽吧!” “快簽!” 眾目睽睽下,成了眾矢之的的胭脂不得不拿起筆,對著婚書顫抖著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筆墨被搶走,一本婚書塞到她手中以后,胭脂眼睛紅紅的瞪著謝留,“你想好了?” 大概是還有那么一點舊情。 在被趕下謝府的臺階前,謝留還命人拿了個包袱給她。 “里面的盤纏夠你去到其他地方,京都再無你藏身之地。” 他眉目間沒有半分柔情不舍,有的只有狠厲不耐,“別再讓我看見你。” 胭脂抓著包袱,跌撞地往前踉蹌幾步。 神色狼狽,形單影只。 她自嘲地笑了笑,抹掉眼淚,認命地離開這里。 謝府門口,不知是誰瞟了眼婚書上的落款,“陳……陳定微是誰?快追去,讓她改了,這胡亂寫的名兒……” “胭脂!” 她沒走遠,不過幾步之遙便回了頭。 視線穿過人群,落在最中央默默睇著她的謝留身上,片刻,溫聲而有力的道:“那個人你記好了。” “我不叫胭脂,我叫陳定微。” “定傾扶危,識微見遠。我有父有母,博學多才,出身名門,我是他們心尖人,也曾被寄予厚望,我不是沒有來路的孤女,這就是我的名,我的根。” 從未遺忘,從不敢提。 如今倒是大大方方,終于承認了一回。 說罷,她身形像一道零落的蒲柳,越來越清透,越飄就越遠。 徹底消失在謝留眼前。 第34章 離開謝府,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胭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腦子里還有一絲怔忪。 她就這般被謝留休妻了。 曾經的謝家,是逃離不開的桎梏。 如今卻如喪家之犬一樣被趕出來,胭脂自嘲,她忘不了當時那么多人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尤其謝留對她表露出來的嫌惡的高姿態。 秉持著同為名門之后的自傲,胭脂不曾對著謝留有一句哭求挽留,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明顯低他一等。 她絕不會讓人看她一絲一毫的笑話。 絕不。 只當說出那個代表身世的真名起,胭脂就不再是胭脂,而是破開多年偽裝的前陳家貴女陳定微,萬不可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對他搖尾乞憐。 然而,知道她身份謝留會不會去查驗,這都不是胭脂所關心的了。 她也不想謝留會不會后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只一路向東。 手里的包袱還算有些份量,胭脂并沒有自命清高地認為自己不需要盤纏,若要離開就少不了這些身外之物。 謝留不想在京都看見她,那她此刻該去往何處,何處又是她真正的歸宿。 胭脂步履匆匆,沒有目的,等聽到旁人叫她一聲“娘子水路走不走”,她抬頭一看,才知自己糊里糊涂走到了京都碼頭。 面前的船塢停留著許多船舶,周圍是同她一樣背著包袱等待離開的路人。 胭脂站在岸邊舉目望去,是千帆如林,漆鴉過境,逆水行舟。 內心蒼茫空洞之際,她狠狠心,一咬牙,掏出一顆碎銀。 含恨回頭看了一眼,“走。” …… 一年后。 雪花飄飄,屋內香爐旺火,人縮窩在榻上還算暖和。 清寒的冬季年年都有,來得不合時宜亦不討人歡喜,就跟悶熱的長嬴一樣,惹人厭得很。 這兩個季節對從前過著貧困日子的胭脂來說,無論哪個都是一種折磨,而今不受磋磨了,倒是有些閑心喝喝茶賞賞雪了。 只不過物是人非,當年看山看水的心境,與現在大不相同。 “今日是大寒呢。” 胭脂聽見一道嬌嫩的聲音,這才睜開耷拉著假寐的眼皮。 察覺她醒了,給她捶腳的小丫頭看過來,“陳娘子今夜跟我們也一塊慶祝慶祝吧。” 胭脂定睛一看,好幾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郎都湊到火盆邊烤火。 “還是陳娘子受主家青睞,上面賞下來的炭火都沒停過。” “要不是陳娘子,這冷颼颼的日子可真難過呀。” 胭脂含笑聽著,她在一群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中間,半臥在榻上一聲不吭,顯得老成又穩重。 只有那張白玉般無暇的嬌顏臉龐窺探出她尚在青春的年紀,她也比這群小姑娘大不了幾歲,不過這些人還得恭恭敬敬叫她一聲“陳娘子”。 一年前,胭脂坐船走水路,沒有目的的出發前往他處。 不巧半路遭遇水匪,胭脂死里逃生,僥幸被路過的另一艘船舶搭救,對方是一方大戶人家,省親結束正要前往漯河道。 家中有女眷,有幾個女郎年紀尚小,正好缺個教習娘子,胭脂便主動請纓上任。 她孤身一人上路,著實危險,路上在前一條船舶里,就有覬覦之徒擾她清凈。 趁此機會找個靠山人家才是最妥善的,跟著大戶沒有性命之憂,還能掙些安身立命的錢財。 原本是暫時之計,沒想到一待就是一年。 教習娘子的用處其實就是教授引領年幼未出嫁的女郎學習各種規矩,一般人當不上,除非是大戶家的婢女出身才會接這樣的活。 胭脂所在的人家是商賈之徒,家中錢財萬貫,就是沒有高門身份,但又期盼著能學到高門的禮數。 胭脂是個半吊子,但教授這種人家綽綽有余。 很多規矩她小時候就記得,家破人亡之后,到了謝家,已故的謝伯卿雖然日子過得頹靡,但規矩不少。 那時有一點閑錢,家里還是有一兩個仆從的。 人老就喜歡回憶,回憶往昔輝煌,胭脂也跟著聽過。 那時覺得謝家跟陳家沒什么不同,不過謝家繁盛時人多口雜,一個院子少說能住十幾戶。 陳家人脈單薄些,好管束,規矩更嚴苛。 等大了些,有了窈窕之姿,胭脂總會幻想陳家東山再起,亦或是還有其他血脈流落再外,能帶她重返名門階級,于是生怕忘了規矩,會自個兒偷偷在家練習。 有的忘了便會到外頭盯著那些出門的貴女看,如此總會想起來。 像這樣偷偷摸摸的事跡還被謝留看見過,胭脂嘴邊笑意一收,回憶就如漣漪般,輕輕被打散。 總之,她覺得她現在的小日子過得不錯,而且頗為得趣。 作為家中女郎的教習娘子,胭脂從未隱瞞過其他人她是已婚的婦人身份。 她依舊盤著頭,只是對外都稱她丈夫戰死了,她現在是個寡婦。 而且沒想到的是,她最近還多了一個任務。 教習新進府的一幫小丫頭房中術……商賈人家不似高門那么講究,家中有適齡的子弟到了知道男女之事的時候,就需要有人侍候,免得等娶妻以后怠慢妻子,到了新婚之夜什么都不懂。 這幫丫頭若是被看上,幸運的話會被抬為妾室,也就有了個安身之處。 胭脂因為是府里唯一一個教習娘子,雖然成過親,但年紀不大,同她們還算玩得來,能打成一片。 她有單獨的屋子,主人家待她是不錯,炭火充足,比起要擠在一間屋子里的小丫頭要強。 而她們總會向她祈求到她屋子里取暖偷閑。 見胭脂沒出聲,方才的舊話便開始重提,“陳娘子還沒說,今夜里同不同我們一塊慶祝呢。” 好幾張嘴圍攏著她邀請道:“這回可不許推脫了,要不是陳娘子教我那一招,我還進不了三郎的門呢。” “我也是啊,原以為陳娘子是來同我們爭寵的,還吃了娘子好一陣醋呢。” “今夜主家在前頭載歌載舞,用不上我們,不如我們自個兒擺一桌酒樂呵樂呵。”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好幾雙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她,被連推帶搡地撒嬌的胭脂不得不順口答應,接著起身躲開這幫年紀雖小卻十分鬧騰的丫頭。 “陳娘子在不在?” 胭脂剛走到門口躲清閑,迎面就撞見來通傳的婢女,對方見到她立馬改口,“陳娘子你在呀,可找著了,郎主傳你說話,快同我過去吧。” 郎主便是一家之主,但胭脂往常只歸家里的女君管束,對方找她做什么? 她回想了遍自己近來的活計,教授家中的千金有規有矩,相互之間高高興興,可沒得罪誰。 兩個字,就是她做得不錯。 不是這個的話,難道是那幫十五六歲的郎君,招架不住她教出來的小丫頭們? 別是太yin浸在里頭,出不來了。 主家雖然是商人,卻是一方豪族,宅邸頗大,仆從也多。 胭脂拐了兩三道彎,進了幾扇如意門,通過指引進去,片刻后才到了郎主的書房重地。 周郎主是個不那么市儈的風雅商人,他稍稍抬眸,對從門檻進來的那道身影的風月之姿產生了新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