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27節
“……” 如同聽見一個笑話般,謝留漆黑的眼眸眼也不眨地凝望著山頭,面無表情的神色中硬生生透出一股譏諷之意。 瞿翠微自小生長在書院,她見過的人中,盛云錦屬實是人中龍鳳。 不是說京都書院就沒有其他驚世之才,而是盛云錦這樣風華正茂的男子,在少女心中,儒雅相貌才是最討巧的。 有種別樣的魅力,而當有超出這樣的魅力的人出現時,她不得不驚嘆這世間果然人才輩出,能一枝獨秀,從相貌和氣勢上都超越盛云錦,這位從不曾見過的年輕武將居然很少聽見他的姓名。 當聽見他要帶盛云錦走一趟時,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的瞿翠微不禁追上一兩步。 “翠微,回來!” 她父親忽而拉住她,瞿翠微不明所以地問:“阿父,那個人是誰,看著來此不善,他找云錦做什么?” 瞿山長面容沉重,“不要多問。” 曾被他器以眾望的甲等學子出了這樣的事,還被勾引的女子的夫家親自找上門來,無異于是件令天下人恥笑的丑事。 “放開我!” 盛云錦被兩個士兵鉗制著,如同犯人一般被押到謝留跟前,等看清人影后,他的驚詫不過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頗有些難以置信,又似在意料之中的道:“真的是你?!?/br> 他無不惡意地當面詢問謝留,“你是來找我麻煩的?那你可找錯人了?!?/br> “沒找錯?!?/br> 謝留睥睨而下,病容彰顯的他幾分孱弱,比此刻的盛云錦更顯文質氣,“本官找的就是你。” 盛云錦感到好笑地問:“你是病瘋了不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找我作甚。你敢對我下手,你試試。” 盛家人也在朝中做官,比起一個罪臣之后,盛云錦不覺得謝留有任何勝算。 哪怕他是個武將,可他洗脫不了他家犯過事的前嫌,更不可能只手遮天。 他勸道:“你能找到這來,也算你的本事。但你要算賬,怎么也輪不到我,你若就此離開,給我帶來的這些麻煩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但你若執意要這么做,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謝留目無喜色地盯著他巧言令色的那張臉,沒有半點被激怒的跡象,他平靜得不大尋常。 那雙幽漆的眼睛,深邃而清冷的眼珠讓人觸目膽寒,平生悚然之意。 “她呢?” 盛云錦不想自己長篇大論一堆,結果謝留到頭來回應的只有這一句。 他故作不知,“誰?” 謝留忽地陰惻惻地笑了下,然后抬手讓下屬收兵,他什么都沒說,盛云錦心頭的危機便越來越濃。 下個瞬間,他便被人不由分說地綁起來押上了馬。 眼見油燈將要燃盡,胭脂心神不寧地放下手中話本,準備入睡。 不到三刻,從山上下來的馬蹄聲又劇烈地踏響在山道上,她將頭埋進被褥中,避開嘈雜的聲音,期盼那幫莫名其妙出現的人馬盡快離去。 就在空氣被掠奪得不剩多少,她將要竄出被褥時,所居住的農宅大門被一腳踹開。 緊隨其后的,外面傳來陣陣搜尋的聲音,直到在她房門口停下。 胭脂大感不妙地從榻上驚坐起身,兩眼充斥著疑慮和恐懼地瞪著那扇門。 有人走到了她的門前,只是不知為什么遲遲沒有進來。 對方敲了敲,卻不說話。 這種情況下她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然而外邊的人仿佛失去了耐心,又似終于嚇唬夠了,在如此森然的環境中露出一聲低沉悅耳的沉悶笑聲。 那道讓她立馬神色大變,小臉蒼白的聲音陰魂不散地說:“你猜此刻在你門外的,是人還是鬼?” “是我啊,小鳳凰?!?/br> 謝留直勾勾地凝視著阻隔在身前的老舊木門,儼然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樣子,笑意頓失,薄唇緊抿,宛如前來索命的厲鬼。 陡然一聲威嚴的呵斥,嚇破里面人的膽,“滾出來見我!” 第24章 謝留的吼聲在胭脂耳邊炸響,她抱著雙膝驚恐地躲在角落中啃著拇指,腦子里每根弦都像風箏線一樣繃得緊緊的。 “出來?!?/br> “還是你想我派人進去捉你?” 謝留每問一句,胭脂心臟就會漏跳一拍,到了最后自欺欺人的時候,便不斷搖頭將自己埋進膝蓋中,否定外邊人的存在。 怎么會是謝留呢?不是他,一定不是。 大概是耐心盡失,如謝留所說的那樣,農家宅院的老舊木門一下就被人踹開,搖搖欲墜地懸掛在一旁。 外頭高舉的火把以及謝留和他背后一群人的身影,驟然映入胭脂雙目大睜劇烈收縮的瞳孔。 他是那樣顯眼的存在,消瘦的身軀在光影的照耀下,宛若一座巍峨的大山,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謝留從身旁士兵手里接過一個火把,朝著胭脂的方向走來。 然而到了門口他卻不進去,黝黑的兩眼如盯獵物一樣盯著她,往日胭脂觸碰過的兩瓣嘴唇少了些許鮮紅的顏色,微微泛白且抿成了一條線的冷漠弧度。 “真是不懂事?!敝x留冷聲說著丈夫“寵溺抱怨”妻子的話。 謝留:“我不是叫你來見我,偏要我這般粗暴行事你才如意嗎?” 胭脂已經顫抖地改為蹲坐在墻角,退無可退,“別過來,出去,你快出去。走啊!” 此時的謝留對她來說無異于索命的厲鬼,哪怕他眉眼間盡是rou眼可見、經歷風霜般的憔悴,也掩蓋不了他周身的陰冷煞氣。 “我去哪?” “別在這里?!?/br> “可我是來找你的。”謝留面無表情,“就是要走,也要帶上你一起,畢竟你我夫妻一場,我可舍不得你?!?/br> 他說著柔情似水的話,卻讓胭脂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 “我在這很好,謝留,你放過我,我真不是有意那么做的,我也是逼不得已!”為自己辯白的胭脂話聲也是顫抖的,只是自己過于緊張毫不知情。 夜晚的涼風吹進屋里,胭脂不過是與謝留對視,就有種皮rou被刺傷劃破的恐懼。 謝留:“不是有意,你指的哪一件事?” 他明知故問,胭脂主動提起成親當夜那天發生過的情況,謝留的態度就跟沒有發生過一樣,偽善的叫胭脂愣怔之余,內心一片不得安寧的恐慌。 她呆呆道:“就是那晚,那晚你中毒……” 謝留極為反常地問:“我中毒了嗎?” 胭脂不明所以,更甚至出于太過吃驚,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她不明白謝留到底想做什么,他居然否認了自己中毒的事。 謝留雙目灼灼地凝視著她:“跟我走。” 他打量著胭脂周身的處境,這家農宅最普通不過,內里的擺設家具還不如以前他們過得最苦的時候,那好歹也是個城里青瓦白墻的小宅院。 而不是這里一下雨就散發著一股老舊木頭的酸澀、憋悶的霉臭味。 她是這間屋子里唯一像月光一般的存在,那個誘騙掠奪他人之妻的盛云錦就是這么對她的? 謝留輕視地冷嘲一聲,再次對胭脂沉聲重復,“過來,和我回去?!?/br> 他就站在門口,不愿意再更進一步,執著于讓另一頭的胭脂順從地走向他。 回去?謝留會殺了她的。 胭脂搖頭,“我不要……” 從她拒絕這一刻起,謝留的臉色就變得更加沉郁冷淡,“看來不給你一點教訓,你是永遠不知道我對你有多好過?!?/br> 不知好歹,說的就是他這個該死的婦人。 “把人帶過來。” 謝留頭也不回地吩咐,胭脂就看到被士兵堵上嘴,一直沒被她發現的盛云錦叫人一手粗暴地拖到地上。 他雙手被繩索縛緊,雪白的衣襟遍布滾過泥土的污漬,臉也好似被人動過,眼睛嘴角一片青一片紫,哪有曾經風光霽月的儒雅樣子。 狼狽不堪,屈辱絕望。 胭脂不可置信的目光從盛云錦那挪到謝留身上,“你怎么敢這么對他?” 謝留聽她這句話,感受不亞于在新婚之夜當晚被她說怎能跟盛云錦比一樣,他怒極反笑:“我有何不敢?” 胭脂被他語氣里的森然寒意震懾住,只能愕然畏懼地干瞪著謝留。 他就那么不怕給自己惹麻煩? 盛云錦好說歹說也不是一般人,家中有人在京都做官,自己又得書院器重,謝留不過剛從戰場歸來的小將,根基不穩的吧? 他敢這么與人作對? 仿佛為了證明給她看,謝留頂著蒼白的面容,當著胭脂的面護住盛云錦的面頰,將他擦拭咯出來的血的帕子瞬間塞進盛云錦的嘴里。 語調陰森,“我這婦人不懂事,那是她年紀小也就罷了,可你比她年長,讀著圣賢書肚里有點墨,明知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卻還要欺她無知,讓她看在從前情誼的份上,聽信了你這個‘義兄’的話,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 他抬眸故意陰沉沉地看了眼充滿不安的胭脂,又耷拉下眼皮,居高臨下地俯視一臉屈辱吐不出帕子的盛云錦。 給他做了最終定論,“拐騙他人明媒正娶之妻,讓她跟亡命之徒般龜縮在這破爛的農戶家中,心存歹念,這就是你的讀書之道?” 盛云錦嘴被堵著,那破布頂著喉舌隱隱有血腥味叫他欲要作嘔,根本無法辯駁。 更可怕的是,謝留明擺著在此刻要大搞一言堂之舉,周圍都是他的人,胭脂在一邊寒蟬若驚看傻了眼,弄得當眾被辱的他像個傻子,只能被動的坐實了謝留說的話。 “我們青梅竹馬,她打小就來了謝家,我又不好怪她,全當她是被騙了?!?/br> 謝留用手背抵著嘴唇,咳了兩聲,唇縫隱隱約約可見血跡,仿佛喉嚨里的血又咽了回去,“可是我這人,講究有仇必報,平生最恨人負我。” “謝留……” 胭脂顫聲問:“你要做什么?!?/br> 謝留似笑非笑地凝了凝神,忽然手起落下,在胭脂眼前給了盛云錦響亮的一巴掌,“那天夜里我說過,我不會怪你,也舍不得怪你??晌倚睦锟傆X得不舒服,好似有人在拿刀子戳我身上的軟rou,這股邪火我總得發泄出來?!?/br> “不能動你,那我就動這位盛郎君替你代過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