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26節(jié)
謝留還在地上爬,遠處都是他的血跡,當見到胭脂毫不停留地跨出門檻離開,他眼里漸漸再無希望。 所有的憤怒都化作了求之不得的悲哀無奈,“我再也不那么對你也不行嗎?金銀財寶他有的我都給你這不好嗎?” “想要的留不住,喜歡的不屬于我……” 他吃力地按著門檻,面容、衣著鮮血淋漓,蒼白的神色陰冷可怖,“既然怎樣都沒用,我還回來做什么?” 似乎戰(zhàn)場拚殺,堅持的日夜都失去了它的意義。 “小鳳凰……” 胭脂在盛云錦的觸碰下陡然驚醒,她從謝府被人接應出來,腦子里還想著臨走前謝留被遺留在地上的畫面。 誤把剛才盛云錦那聲叫喚,誤聽成了謝留的聲音。 “怎么了,胭脂。” 盛云錦關心地扶著她的肩,二人坐在同一輛馬車里,在深夜沒有人煙的街巷中悄悄駛離謝家。 “事情辦妥了嗎?別害怕,剩下的我會安排好的,會有人替你頂罪,這段時日只要不被人看到你出現(xiàn)在京都就行了。” 胭脂從驚恐中回神過來,假裝柔弱能博得強者的憐惜,可在罪孽的這一刻,她又怪異地不想承認自己是害怕了。 就仿佛承認了,就會加重心底的卑劣的歉疚感。 謝留模樣太過凄慘,她居然會在他說一筆勾銷時動了念頭,看他咯血難受心生憐憫。 愧疚不過一瞬之間,胭脂絕無可能認為是自己做錯了。 大家本就“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要是謝留是她,她相信他會和她做出同樣的選擇,甚至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不再瞎想子虛烏有的事,胭脂問起盛云錦的打算,“你就這么把我送出京都,讓我一個人在外頭過么?” 盛云錦否認道:“不,怎么會,你殺了謝留,相當于報了兩家之仇,對我家來說就是有大恩,我怎么可能棄你于不顧。” 胭脂不過聽前半句話,心跳就失節(jié)的厲害。 她殺了謝留……對,計劃中就是盛云錦幫她打點好謝府的一切,那些下人很多都不是謝家舊仆,新來的沒那么忠心。 稍一捏住把柄買通幾個人就成了,伙房下藥,她只要哄著謝留吃下東西,或者喝幾杯茶水就大功告成。 可她只是讓人送吃的來,謝留就自己上趕著碰了。 要怪,就怪他太放心她,自己不夠機敏吧。 見她沉思太久,滿臉凝重之色,像是沒辦法放下糾葛,盛云錦安撫地將她拉攏個到自身懷中,“你做得很好,胭脂,等謝留安葬,過段時間沒人再想起這件事,我就帶你回廬州去。” 胭脂勞累地閉上雙眼,她再次同盛云錦道:“我要過安穩(wěn)日子,不想再像這樣一般……” 盛云錦摟得她緊緊的,巧言道:“會有的,回了廬州,我就跟父母提你的事。” 他還說了什么,胭脂強迫自己努力去聽,不要再想那道被血色染紅的身影。 謝府傍晚還是燈火通明,一片喧囂。 到了夜里,只有死寂般的安靜,輪值的下人出來解手,聽見庭中想動,提著燈往上方照了照。 以為是只野貓,結(jié)果一條影子都沒照著,一道閃電落下,下人猝然瞥見一個人影立在柱子下,一張布滿鮮血宛若修羅的臉驚魂可怕。 “……誰,誰在那?郎君!!” 謝留死死盯著遠方,最終體力不支,在一聲震驚恐慌的呼喚中沉沉倒下。 “阿兄,阿兄。” 謝慍震天的哭聲喪如考妣,他想不通為何一個好好的大喜之日,一晚還沒過去,他兄就變成這樣了,“阿兄,別死,醒醒,快醒醒。” “快救他,求求你們快救我阿兄……” 謝伯卿枯坐在一旁,整個人行將就木更老了好幾歲,癡望著躺在床榻上昏迷不想跟的謝留,等著好幾個大夫圍著長孫診治。 這一夜,如同瘟疫災厄降臨在他們祖孫頭上。 第23章 胭脂藏在書院山腳下的一戶人家中,聽著盛云錦前來報給她城里的動靜。 私宅是不能住的,很容易被查出來,但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出關又太惹人矚目,于是盛云錦就把她帶到這邊來了。 盛云錦:“謝家掛起白幡了。” 掛白幡就意味家中死了人,是一種傳遞要辦喪事的訊號。 這回就是不等謝留下葬,也知道他是不行了。 胭脂聞言呆坐在椅子上,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在消化他真的死了這件事。 盛云錦看她這副模樣,終于一改之前急迫的姿態(tài),了卻一樁復仇心事,連人都恢復了慢斯條理的說話方式。 他按著胭脂的肩,惺惺道:“不要難過,這是他的命數(shù),謝家害你家破人亡,也害我家門不幸,他本就該替他家贖罪。” 不想下一刻,胭脂推開他的手,帕子從嘴角邊挪走,一張綺麗嬌艷的面容上居然硬生生出現(xiàn)一縷沒心沒肺的笑意。 就連盛云錦看多了她臉上的笑,也沒有此刻顯得那么愣怔吃驚。 胭脂正眼回視他,傅了粉抹了淡淡的口脂,眼波瀲滟,媚意橫生,卻令人心中生寒,“我難過什么?既然是正當報仇,那我又有什么不好受的?” 這種薄情,不亞于負心人的狠心,就是心思繁多的盛云錦都忍不住與她稍微保持了距離。 他本來還以為胭脂會下定不了決心將謝留忘卻,不想她原來心中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主意。 胭脂將盛云錦方才的小動作納入眼中,她宛如一條蛇覆身纏繞上去,“云錦,你不要怕我,只要你不做對不起我的事,我豈會像對謝留那般對你。” “……”盛云錦蹙著眉,身形僵硬片刻,與胭脂交匯的視線中確定她是在說笑,不禁微微松了口氣。 等鎮(zhèn)定下來,他也笑了,“又說什么傻話,我怎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很快,等事情塵埃落定,盛家少夫人的名頭還不是落在你頭上。” 胭脂疑惑地偏頭,“喔?就算我同他人洞過房,你也不嫌棄?” 這算是問到了點子上,南朝風氣是不流俗,可是讀書人就愛講這些規(guī)矩。 一面要追求男歡女愛,縱情恣意,一面又要斥責女子不守名節(jié),失了貞cao。 盛云錦揉著胭脂的肩,儒雅的面龐瞧不出任何異樣,“你是為我兩家才做出的犧牲,委身于一個將死之人,我要是還嫌棄你,豈不是禽獸不如了。” 他說完這句,就毫無防備地被胭脂咬了一口。 盛云錦抽著涼氣地將她拉開,摸到了脖子上的牙齦,那是個極為顯眼的位置,即便穿著高點的領子都遮不住,“這是作甚?!” 胭脂嬌滴滴地回應,“給你加蓋些我的痕跡,讓旁的人沒辦法招惹你。” 盛云錦盯著一臉滿足,舔著飽滿嫣紅的嘴皮的胭脂,本該心生抗拒,卻被她這股嫵媚的狠意弄得不知作何反應。 仿佛這樣的胭脂在漸漸脫離他的掌控,變成了連他都險些難以駕馭的女子。 謝府的白幡,讓盛云錦松懈下心神,他交代胭脂再耐心在農(nóng)戶家多住些天,不要隨意出去暴露了行蹤,便回他的書院去了。 胭脂是打小吃苦受罪過來的,唯有到了謝家輕松幾年,只暫時待著這片安身之地,倒不覺得為難。 這家雖是農(nóng)戶,收拾得卻很利索干凈,而且盛云錦還專門請了農(nóng)婦過來給她洗衣做飯照顧她。 除了沒有那么富貴的環(huán)境,暫時過得去。 心情好了,她也會給自己找點事做,干干針線活,或是喂喂院子里的雞,閑看浮云,坐看云起。 山中景色如畫,入夜卻沒徹底變黑的時候,傍晚遠處的天際都是水洗過的靛青色。 洗澡的地方挨著茅房,周圍環(huán)繞柵欄、草棚,附近人煙稀少,胭脂也就不怕有人偷看。 只是當路上驚起一行行塵煙滾滾的馬蹄聲時,她不免受驚地鉆入浴桶中,如若寒蟬地抱著雙臂動也不敢動。 直至遠處人馬從她這間農(nóng)宅離開,胭脂才望眼欲穿地輕輕擰動了兩道惆悵的秀眉。 書院墻外,重重士兵將其包圍。 山長帶著書院先生聞訊焦急趕來,身背后還跟著三五個白袍青領的學子,一眼就看到強行闖入的外來人馬。 “敢問閣下是誰,因何擅闖書院重地?還不現(xiàn)身!” 山長揚聲質(zhì)問,如臨大敵的面對著殺氣重重身披盔甲的士兵,搜尋著主導這一切的幕后將領。 書院豈是一般地方,天下學子無不向往之地,敢弄出這么大陣仗的勢力少有,是誰敢這么不顧罵名就來挑事。出乎意料的,一聲仿如大病初愈的咳嗽當眾響起,那些個六親不認眼冒兇光的士兵為那人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竟是那么年輕,要不是他面帶病容,騎在馬背上,可稱得上神威英武的俊才。 謝留手上捏著一塊咳出淤血的帕子,火把照耀之下,往日的風流相早已一去不復返,化作了他本身就該有的沉郁冰霜模樣,吩咐道:“把令牌給瞿山長。” 他高高在上地諦視著地上一群弱不禁風的學子,宛若在打量一只雞或一只鴨,眼神陰霾冷唳,化作可怕的罪惡深淵。 待到山長看清昭示他身份的令牌后,方幽幽地道:“本官來找人,事不關爾等,我不找你們麻煩,把盛云錦交出來。” “什么?” 謝留的話引起書院的人驚疑詢問。 “敢問大人,來勢洶洶,可是我院學子犯了什么事,有無憑據(jù)……” “少廢話!大人令你們把人交出來就交,其他的與爾等無關。” “盛云錦乃是我院學子,為人磊落,豈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想欺負就欺負!” “無憑無據(jù),憑什么把人交給你們!” 讀書人最護同類,更喜歡為人出頭,但在一切武力鎮(zhèn)壓之下,都顯得軟弱無力。 在士兵把叫嚷的嘴里還得揪出來堵上嘴后,面對眾多憤慨的目光,謝留驅(qū)趕坐下戰(zhàn)馬幾步,直到到了山長跟前才停下。 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小沓輕薄的信紙撒向空中。 冰冷低沉的嗓音隨著晚風灌入這幫人的耳朵,“就憑他早有預謀勾引他人之妻,謀害親夫,帶走我的婦人。這筆賬,我該不該跟他算?” “我再問一遍,盛云錦在何處。” 士兵上前,逮住一個佝腰撿著信紙,查看上面內(nèi)容的學子,“快說!” 學子瞥見熟悉字跡,在威脅中驚慌之余,顧不得山長嚴厲呵斥,腿一抖不禁據(jù)實已告,“他,他同翠微姑娘在一塊。” “那是誰?”謝留眉頭動了動。 “是山長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