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25節(jié)
“都守好了,里頭要有吩咐,早些叫人。” 夜深時,房門忽然打開。 小丫頭們一驚,就見身形高大的郎君簡單披著衣裳,收拾了自己對她們吩咐,“抬桶水進來,讓給伙房做些吃的送來。” 胭脂倒在榻上喘息,她一整日沒怎么吃東西,又陪他弄了好長時間,肚子已然出現(xiàn)動靜。 剛才謝留對外發(fā)的話,讓送吃的來,儼然是幫她叫的。 謝留邁著矯健的步子回來走到床榻邊,看到她如此虛弱乏力的樣子,一副還不知饜足神采奕奕的模樣,對她的體力滿是瞧不起的輕視地嗤了聲。 謝留:“還沒完,還有后半夜,早得很呢。” 洗澡水一送來,謝留就去了屏風后邊梳洗一番。 他收拾得很快,恰巧在胭脂歇好以后,伙房那邊的吃食也做好了,煮了兩碗面,開胃的小菜以及茶點。 下人還把茶水特意放在她面前,當著謝留的面,與胭脂交匯一道隱晦的眼神。 “新泡的好茶,請郎君夫人多飲幾杯。” “……” 謝留來時,下人已經(jīng)走了,只剩胭脂對著吃的發(fā)呆。 見她遲遲沒有動筷,反而抓緊了那壺茶的手柄,謝留毫無懷疑地以為她是在想事情,于是從她手里將茶壺拿了過去。 胭脂微微一驚,睜大雙眼看著謝留給兩人都倒了一杯,“方才那人說什么,這茶……” “怎么了?”她艱澀地問。 謝留打量杯中物半晌,擰著眉嗅了嗅,散發(fā)春.情的俊臉褪去許多冷唳,淡淡道:“南地產(chǎn)的富貴品,十金一兩,多年前謝家人都常喝的一種。” 他這是回憶起了往昔,胭脂悄然松了口氣。 謝留品了幾口,見她沒動,只盯著他看,不禁挑了挑眉,“怎么不喝?” 胭脂掩飾地拿起筷子,瞧著有些不安的道:“我還不渴,先吃些東西。” 許是今日這個洞房夜圓了彼此心中的遺憾,或許說是謝留耿耿于懷的過往,他竟心情頗好地陪她坐下來一起用些吃食。 語調(diào)冷淡,動作上卻不乏周到照顧,就連蓋在面上的蛋和幾片扣rou都夾到了胭脂的碗里。 看到她受寵若驚,謝留輕哼著端起茶杯,遮掩住勾起唇角,“吃吧,吃好才有力氣伺候我。” 他想到她今日戴了他母親遺物的那支簪子,所以顏面上都溫柔了不少。 謝留本身沒怎么餓,倒是看胭脂慢吞吞地塞著面條才突然起了食欲,只是剛要把另一碗挪到自己跟前來,手上的力量卻使不出來,渾身跟麻痹了一樣。 他發(fā)覺胭脂不知什么時候停下筷子,茫然而驚懼地盯著他的臉,一股溫熱的濕意從他鼻腔流出來。 一滴血紅的液體滴落到衣角,腹部絞痛發(fā)作,四肢又無力的謝留登時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屋內(nèi)連一聲驚訝的尖叫呼聲都沒有。 他以為胭脂是被他嚇著了,才遲遲沒有反應。 而明顯中毒的反應,讓他很快意識到是茶水有問題,好的是,方才只有他一個人喝了。 “去……叫人。” 他手撐在地上,在胭脂朝他走近后,仰頭有幾分猙獰地向她求救,“……快。” 可當胭脂看見他這副模樣時,眼里閃爍的目光像是在猶豫,搖擺不定到底要不要聽他的,“謝靈官。” 她一動不動,用著難懂的眼神俯視已經(jīng)開始咯血的他。 “謝靈官,你為什么要回來呢?” 謝留額頭冒汗,視線開始模糊,他有些聽不明白地問:“什么?” 胭脂蹲了下來,因長久的□□而沙啞的聲音說:“你不回來的話,我們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嗎。你回來做什么呢?” “……是你?” 那一剎那,謝留瞬間想明白了許多。 他努力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此刻胭脂的表情,卻不知自己的此刻的神色在她眼里又是多么狼狽可笑。 身體的疼痛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傷害了。 他備受震撼的是,方才還在床笫間溫存的人,竟然選擇在洞房夜狠狠背刺他一刀。 “……為什么?”是因為恨他嗎? 她對他有什么可恨的,真正該憎恨的人不應該是他嗎? 胭脂回想起謝留要殺她那一日,她也是像他這么問的。 她感慨,“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 說罷直起身要走,突地腳踝被謝留死死抓住。 大概是曾經(jīng)拋棄自己的婦人,又再次對他下毒手的沖擊太大,導致痛苦中的謝留思緒混亂。 口吻不復以往的狠厲,他緊拽著她低聲祈求,“別走,不要走。” 第22章 謝留嘴里血流不止,甚至流淌到地上,襯得他那副俊白相貌盡顯凄慘猙獰之色,看起來可憐又可悲。 胭脂多瞧他一眼,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可她還是穩(wěn)住不平的心緒,捏緊雙拳,奮力抬起腳要睜開謝留的桎梏,“放開!” 謝留眉眼不再是那么沒有感情地舒展著,他憤怒而愁苦地擰在一塊,似乎十分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什么要再次傷害他。 “不。” 謝留癡癡問:“是我對你不好嗎?我哪里對你差了?小鳳凰,你到底有沒有心,那么多個日夜我們在一起,就比不上你那義兄半點好?” 他手上力道抓得十分的緊,胭脂差點被他拖得摔倒在地。 聽到謝留那么叫她,胭脂更是打了個哆嗦,回身瞪著他,“你知道什么叫落地鳳凰不如雞嗎,你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也是你自找的!” 謝留不可置信地啞然在原地。 沉默地聽著胭脂對他的控訴,“你是對我好過,但那是以前,是我求你那么待我的嗎?是你自己一廂情愿,因為你是個聽你阿翁話的傻子,我要是不騙你對我好,這日子還要怎么過下去?”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發(fā)瘋,多么嚇人,你要打人,沒人控制得住你,我被你嚇壞了。我怕你會對我動手,所以過往那么多天,我日日哄你騙你,就是不想你到時發(fā)起瘋來牽連到我身上。” “你?你怎么能跟云錦比,實話與你說了吧,我和他自小就在一塊認識了,比認識你更早。你捫心自問,換做是你,你是要個傻子做丈夫,平日待你好,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fā)瘋。” “還是想要一個相貌堂堂有學問有前途的正常人做丈夫?” 胭脂情緒激動地說了一大段,看著逐漸安靜下來仿佛陷入陰影中的謝留,輕吐出一口濁氣。 她好聲好氣道:“你放開我吧,你我就是一段孽緣,我害你那是因為許多事皆有因果。” “什么因果?” 謝留低著頭,雖然拽著她不放,但聲音聽得出來有幾分虛脫了。 他憤慨道:“我打過你么?我哪次動手打過你,我不是叫你一見我不對就跑,把門關(guān)上讓我一個人……咳咳……” 他跟著吐出幾口血沫,想要抬頭看看她。 胭脂:“我不跑難道等著挨打?別忘了,就因為上回你假裝說要放我走,就因為我沒同你說清楚,你就要殺了我。” 她想起那回還心有余悸。 “……我。”謝留張嘴就要解釋,他那次是真的被她惹惱了。 得知她去通風報信,去見她的姘頭,一想到這么多年因他們遭了大罪,實在無法容忍她的背叛,才下了狠心。 結(jié)果胭脂根本不聽他講。 蹲下身來,用力去掰他鉗住她腳踝的每根指頭,邊說道:“松手,我這時出去,還能叫人進來,你若運氣好,那是你命大,運氣不好,那就下輩子有緣再見了。” “不,我不許你走。” 謝留爆發(fā)出一股兇狠的偏執(zhí),陰鷙的雙眼終于看清了迫不及待逃離的胭脂的臉面,“我說過,過了今夜,你我上了床生死你都是我謝留的人,你敢走,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你就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留戀,今日是我們洞房花燭夜,都說春宵難得,你卻想要我性命。” 謝留恨聲指責,“這么多年,這么多事,你對我一絲愧疚都不曾有過么!” 胭脂不敢看他此時悲痛的模樣,出了一身冷汗,埋頭摳著他的手指,將謝留指頭一根一根掰開,顫聲說:“我要走了,今夜就當是我補償你的,別怪我,別怪我……” “以后我們兩清了,都兩清了,你保重。” 他都快要被她害死了,卻還對他說什么保重。 謝留感到可笑地嗆出眼淚,更可怕的是,在胭脂終于掙脫他的桎梏,懼怕地往后退了幾步的時候,他仿佛真的化作了厲鬼,宛如一具尸體在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她的方向爬。 手在空中不斷挽留,“別走,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留下來,小鳳凰……” 胭脂駭?shù)门榔鹕恚瑐}皇地往外逃。 “胭脂!” 最后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將她震懾地停留了下來。 謝留視野模糊地緊盯著她的背影,急喘著怒吼,“只要你回來,今日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往后好好過。” “不行……云錦在等我。謝靈官,我跟你,”她似乎被某些事急得面容煩躁,心里不安,“我倆沒有可能!” 她是為了報仇來的謝家,看在謝家同樣家破人亡的面上,她不好對風燭殘年的謝伯卿下手,又不好對才幾歲的謝慍下手。 就只有選中謝留這個傻子,讓謝懷拙斷子絕孫,就是她的目的。 這是胭脂糾結(jié)已久,卑鄙又偽善的仁慈。 盛云錦問她是不是忘了血海深仇,她怎么會忘了呢? 美好的過往,純真的少年,就如一場溫柔的美夢,會欺瞞也會逐漸浸透到人心里面,會讓充滿仇恨的人短暫地被迷惑引誘。 可盛云錦的出現(xiàn),一次又一次的對比,粗魯無知與知書達禮放在一起高低立現(xiàn)。 有時看著盛云錦那么風光,胭脂也無可避免感到嫉妒向往,要是她家沒受謝家牽連,她怎么可能是現(xiàn)在這副窮酸樣子? “回來,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