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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風雨下西樓 第39節

    魏國夫人的車架不再前去梁王城,而是追著朝煙的車馬進了東京城,去到了州橋投西大街。

    李訣不在府上,王娘子與朝煙出了門,李家的下人們本可以輕松消遣一日,不想二姐兒和王娘子這般快得回來了,回來之后一語不發,匆匆回了入蕓閣去。

    下人們問同樣面色深沉的羅江,想知道姐兒和王娘子怎么了,誰知羅江還呵斥了他們,叫他們都做自己的活兒去,不準湊在一塊兒。

    片刻之后,魏國夫人的車又到了。

    魏國夫人是國朝之中頂頂尊貴的誥命夫人,慢待不得。門房通稟之后,下人們便要端茶倒水準備著了。可她與朝煙一樣,進府之后什么也不說,由孟婆婆引著到了入蕓閣去。

    “煙兒!”魏國夫人一進門,就抓緊了朝煙的手。

    朝煙已經回過神來了,只是頭腦還怔怔,心里也不大舒坦。

    雖說是沒看見地上那人的死狀,可那人先前與許衷搏斗之時她是一直看著的。許衷槍槍狠辣,而那大漢的彎刀也是幾次攻許衷命脈而去。

    親眼見到這樣的事,終歸非她一閨閣千金所能承受。

    “你們都先出去?!蔽簢蛉饲沧吡送跄镒拥热?,屋里只剩下她和朝煙。

    “姨母,我沒事了。”朝煙淡淡地說。

    “還說沒事,小臉都白了。我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等大夫來了,叫他配幾副安神的藥來,好好給你調理調理,可別嚇出什么病來。”

    “……”

    “煙兒,你和姨母實話實說,今日在樹林之中遇到那個許衷,是不是你同他商議好的?”

    朝煙訝異地看著魏國夫人。

    “姨母…姨母…怎么知道的?”

    “你!”魏國夫人氣急:“糊涂呀你!你看看你們安排的,還弄出個西夏的細作!不僅你自己怕,我和你嫂嫂都怕得不得了!萬一你真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和你母親交代!”

    她說著,朝煙幾乎要哭:“姨母,我們原本安排,只是一個假強人劫財罷了。姨母……如今也沒什么事……都是我的主意,您別怪罪許衷?!?/br>
    “你的主意?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脾性我還不知道?若沒有旁人說嘴,你能想出這樣的險招?雖我不知這說嘴的人是不是他,總之,可見他不是個穩重的!”

    第48章 求親

    魏國夫人數落許衷,說了許久。

    朝煙原本心里還過意不去,可越聽越覺得輕松起來。許是她知道,若不是許衷已經入了魏國夫人的眼,她這姨母便是一句都不會多說的。

    本以為說服姨母自己和許衷的事要費好大的功夫,不想倒還順利。

    這么想著,剛才遇險的心驚,竟也一點點緩過來了。

    魏國夫人見她微微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你與他,是怎么認識的?”

    朝煙如實道來,說了當初馬行街送傘的事。

    魏國夫人一聽就聽出蹊蹺:“說他家店里沒傘了,只是在戲弄你呢!這你也信?”

    “我……姨母,說起來,我都要羞死了……”朝煙道,“我那時候還以為是與他有緣份?!?/br>
    “他第一次見你就欺騙你,不大老實。”

    “不,不!姨母!他后來與我說明白了的!”

    “你瞧瞧你,偏心成什么樣了。”

    朝煙雙頰與耳朵都在發紅。

    魏國夫人接著道:“好好,我不問這個了。且問你,今日他是如何知道,那幾個就是西夏細作的?”

    “許衷說,他聽得懂西夏話。他與手下先前藏在林子里時,聽見了那幾個西夏人在說事?!?/br>
    “他還懂西夏話?”

    “嗯……他懂得很多?!背療煹拖铝祟^,“不像個武人,對吧?”

    魏國夫人冷笑:“他本就不是武人了。如今是個商人?!?/br>
    “他經商也很厲害?!?/br>
    經商厲害,魏國夫人是知道的。

    她原本也不熟悉許衷,只是自己經營手下產業時,偶爾聽過許衷的事。別人嘴里,許衷便是個當世范蠡,最會打點莊子、鋪子,又是個年輕有為的。

    后來知道許衷也中過武舉,魏國夫人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千想萬想沒有想到,這么個人,會跟自己的小朝煙有什么瓜葛。且這么說來,朝煙與他已非一日兩日了。

    她心里突然有了些憂慮:“那豎子,可對你做過些什么?”

    “什么?”

    “他拉過你的手么?”

    “!”朝煙兩臉羞得通紅:“姨母!”

    “這就是拉過了!那其他的呢?還有什么…非分之舉沒有?”

    朝煙頭低得幾乎要碰到自己的衣裳:“沒有了。”

    “真沒有了?”

    “我發誓,真沒有……”

    “那還算他識禮?!?/br>
    朝煙低頭不語,魏國夫人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想再罵許衷幾句,又怕朝煙不樂意。

    可她不知,她的反應,能叫朝煙愈來愈心安。

    因朝煙知道,魏國夫人能說出這些話,不僅是因為曉得了她和許衷的關系,也是心里對這事沒多大成見。

    簪纓之家,累世盛名。錚錚純臣之女,與一介武夫,又是個經商的,到底還是差了許多。

    朝煙輕輕問她:“姨母…您,不罵我么?我與他私底下有了往來……”

    “……”魏國夫人看著她。

    忽而想起了自己親生的女兒,也就是如今的曹皇后。

    她長長嘆氣:“若是從前的我,肯定是要罵你的。”

    “姨母……”

    “但從你表姐之前嫁人的那次之后,我每次見你都想著,以后你要嫁人,一定要把你嫁給你喜歡的人,無論那人是個什么人,總之你心里喜歡才重要。”魏國夫人回憶起了往事,“你表姐第一次嫁人的時候,你還小呢?,F在你想起來,都不記得那個表姐夫的樣子了吧?!?/br>
    “似是頗有仙風道骨?!?/br>
    魏國夫人說起來就心酸:“仙風道骨。哼。他就是個道士!說什么要去求仙問藥,才一新婚,便拋棄了你表姐,去他那破深山里頭了。你表姐嫁與他之前,多少人贊過這婚事是家世、容貌、脾性都相當,是月老牽線了??赡侨司烤乖鯓?,到底還是要人心去見。當時姨母不顧你表姐自己心意,把她許配給那道士,真叫我能悔恨一生。

    你自幼便聰明,讀的書多,見的人也多,會識人了。你想嫁給誰,姨母便同意你嫁給誰,只要那是個男人,只要那男人是你認定的。姨母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你的。便是嫁過去了覺得不好,姨母再把你接回家里住。你表姐如今成了國母,你也是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小娘子。”

    姨母幾句話,就把朝煙又說哭了。

    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小娘子……

    她還以為,姨母會罵她,或是說她不懂事,哪里曉得姨母會說出這些話來。

    叫她心里又酸又暖。

    而當夜李訣回府時,在家門口見著魏國夫人的車架,也覺得意外。

    魏國夫人又找了李訣說話,簡單把白日的事講給他聽。自然不會說許衷與朝煙提前安排之事,只道是幸得許衷路過,才救下了朝煙。

    此事雖不曾讓外人知道,但當時也頗有幾個下人瞧見了,王娘子也在邊上。

    李訣管不上這些,心里只有著急:“那煙兒如何?她傷著沒有,請大夫來看過沒有?”

    “中丞莫急。煙兒毫發無損,也請大夫來開了藥。午后小憩了一會兒,如今已經無恙了?!?/br>
    “那便好,那便好……”李訣舒出一口氣,“那個許…許衷,救了我煙兒,實在該好好謝謝他!”

    魏國夫人便又說了說許衷的身份:“是有本領的兒郎,既有武功,又懂禮數?!?/br>
    “是個舉子?”

    “東京城里行商的?!?/br>
    “行商的?許衷?”李訣一琢磨,“是馬行街那個許家的許羨真?”

    “是他?!?/br>
    此事之后,不及半月,許衷便登了李家的門。

    李訣頗感意外,因此前他送到馬行街許家的謝禮都被許衷一一退回來了,還以為許衷是有俠心,并不曾把那日之事放在心里。

    正廳招待,竟看見許衷身邊還有個身著紫褙子的婦人。

    在東京城中,穿紫褙子的婦人,通常都是給官親宮院說親事的,算是最好的媒人。

    李訣皺眉,但還是把禮數做全,先再三謝過許衷救女之恩。

    但當許衷說出來意時,李訣卻唰地站了起來,怒視著許衷。

    心里許多話想說,無非是罵他妄想,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出不了口。李訣不是說粗口的人,也不愿意壞了自己的涵養,只是額上青筋都跳出來了。

    他要找個托辭,趕緊把這許衷和媒人都打發走:“我女兒婚事,須先問過她,才能給個答復。”

    李訣心里想著:煙兒平素便不喜粗糙武人,哪里會瞧得上他!

    他胸腹里頭都有一團火氣。許衷,就不說年紀匹不匹配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一介商販,竟敢來求娶御史中丞的嫡出長女?李訣覺得,自己的官也是白當了!

    許衷與媒人出了李府,那媒人的臉就拉了下來:“大官人啊,我早就說了,這李中丞是朝廷重臣,而你…你只是….李中丞絕不會答應這親事的!你這茶水錢,我真是不好掙呢!”

    許衷拿出一錠銀子:“此事艱難,辛苦大嫂了?!?/br>
    銀子沉重。

    媒人接過錢,轉而又笑了:“不過大官人氣量非凡,又有豐神俊姿,想來多下點功夫,這親事也不是說不成的?!?/br>
    許衷溫和一笑:“還望大嫂多加留心,若別有什么人到李家來提親,也請知會某一聲?!?/br>
    又拿來一錠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