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39節
“大哥,早就知道了對吧。”靜默片刻,周璃拭了眼淚,輕輕問了這么一句。她接過了周喬手上的東西,拿到周慕白面前,“既然大哥知道,還請告知真相。” 真相,就是傳聞之一。是最后一次出征前,父親周華安告訴他的。那時周慕白已十八歲,家中所有能說與不能說的秘密他都已清楚地知道,唯有最后一個,是周璃的身世。 周璃是其母赫吉親手交給周華安夫婦的,那時候她的親生父親已被阿穹折磨致死。斗了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仗,到頭來最能信得過的竟就是最大的敵人。周華安痛失心腹軍將,在憤恨遺憾中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他們待周璃視如己出,周夫人段瑜常年隨軍,回朝時只說是在胡疆生的,無人多疑。除了幼時生病總會以羌活草入藥,周璃與旁的孩子并沒有不同之處。 只是周慕白卻在她容貌上發現了端倪,眉眼之間,竟與之前常常見到的父親心腹伏波將軍有幾分相像。 夜深人靜之時,周慕白問了,周華安也答了。 一襲話盡,房中陷入寂靜。 “管她什么胡族什么赫吉公主,jiejie就是jiejie。”周喬率先出聲,語氣堅定。 周璃眸中噙滿了淚,卻強忍著不讓眼淚再次掉落。 而此時重要的,并非周璃是不是周家的女兒,而是她的身份是與胡族人打交道的最好利器。 “你的身份,對阿圖魯來說是威脅。他不會買賬,更不會就此把孩子還給你。你去了無濟于事。”周慕白直視著周璃,語氣冷硬。 “周大人別忘了,阿圖魯能做新王,仰仗的是阿穹的舊部。而那其中大多數人,都是赫吉公主一手培植起來的。若是得知她的女兒還在,阿穹舊部會是什么態度?” 胡族的情形,周喬心里清楚,所以她知道戰蘭澤的話是實話。但與此同時,大哥的話亦是不想讓jiejie涉險。 兩邊各有道理。想到這里,她上前,握住了周璃的手。 周璃從未上過戰場,亦從未見過真正的戰事。但她是周家的女兒,是將門出身。 她是女兒,亦是母親。所以此時此刻即便心頭顫抖,她卻面色堅定。 “我要去。”周璃說,“還請大哥meimei,還有蘭澤公子將局勢細說,為此番之事籌謀一二。” 再從藏竹苑出來時,天色已明。 周喬不打算回府,準備直接回軍營點兵。馬車停在了祿山大營之外,周遭寂靜,周喬沒有急著下馬車。 見她安靜地坐著,垂著眸不說話,男人心中了然。大手攬過她的瘦肩,讓周喬靠在他懷中。戰蘭澤親了親她的頭頂,“無論何時何事,我都與你同在。” 聞言,周喬仰起臉蛋,“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端倪。是從什么時候懷疑我jiejie的身世?為何不告訴我?” “之前,疾風去胡疆查證一些事情,聽到些舊聞,之后多番打聽,才得知赫吉公主當年的確與一北晉俘虜生下一女。此后一直暗中查找,卻始終沒有找到此人。原是想著若能將此人握在手中,將來便可不費吹灰之力瓦解胡族。” “但那日周姑娘生產,唐烈云發覺其身體有異,聽聞九味羌活湯,又有之后的多次把脈查探,可以斷定周姑娘與胡族有關。今日在你大哥面前本是想試探一下,但他的反應則更坐實了傳言,使我確信周姑娘的身份。” 原不知其中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周喬聽后點點頭,忽而又頓了下,問道:“你派疾風去胡疆查探什么?之前……又是什么時候?我來南楚后疾風一直都在,難不成是之前你還在北晉為質的時候?” 那些已是往事,戰蘭澤模棱兩可道:“這些不重要。” 外面的疾風本來閉眼閉耳地等著,心里正琢磨著此時的局勢,聽見自己的名字他不由豎起耳朵,一聽自家殿下那句“這些不重要”,他嘖了一聲,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可是把之前受的累遭的罪全給抹得干干凈凈! 這么好的機會,怎么不好好說道說道呢?! 疾風也顧不得什么規矩,橫豎四下無人也不怕外人聽去,他在外面開口就道:“王妃有所不知!當時左右都扳不倒皇后母子,殿下才派我親去胡疆,助顧家人查證當年黑鷹軍被陷害一事。那些個人證物證,不少都是我們的人送到六皇子臨舟手上的!” “若非將身邊得力之人都派去了胡疆,我們殿下也不會那般孤立無援被困于城隍廟,被人逼入絕境!就連那最后一顆回春丸,當初也是殿下聽聞顧太尉在胡疆中毒,立刻著人就給送過去了。若是那時給自己留下一顆,何至于差點死在北晉那破城隍廟里!” 車簾在此時掀開,戰蘭澤看了疾風一眼,“怎么,還要再賞賜你一番不成?” “不敢不敢。”疾風心道,我這般翻舊事還不是為了您嗎?這些事情他這知情人不說,怕是殿下這輩子也不會主動提起讓王妃知道。 周喬聽罷果真怔住,好半晌才問:“這些你……你為何都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想如何?”戰蘭澤盯著她,“因著這些事對我百般感激言聽計從?還是要把你那些嫁妝都送了我,讓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周喬本還感動得眼淚汪汪,卻沒想戰蘭澤莫名開起了玩笑,竟還惦記起她的嫁妝,周喬抿抿嘴:“那我還救了你的命呢,在城隍廟的時候我都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我知道。” 他怎么會忘記,那時她是如何拼命護著他的。 男人抬手,替她擦了淚兒,“那時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也對你說過的,還記得嗎?” “什么?” “我說過,我不會放手。”他一手將她兩只手包裹其中,放在自己大腿上,“那時我就在想,只要能一直這樣牽著你,路再難,也終是走得過去。喬兒,過往那些事沒什么好說的。后面路還長,日后慢慢說。” 周喬望著他,臉上淚痕未干,卻又真摯地點點頭。 “好。” 第151章 敵營 次日,天微亮,周喬親率五萬玄武先鋒軍,一路疾馳,最終于胡族南邊防線十里外安營駐軍。忽然兵臨城下震驚胡族,他們沒想到南楚竟如此強硬,為了一個北晉出身的嬰孩,居然真的有強攻之意。然比此事更震驚的,是當年赫吉公主貼身攜帶之物——篆刻了公主名字的銅制冥云項圈殘物,竟在胡族城內重現。而來者聲稱,是赫吉公主的女兒,是阿穹王的親外孫女。被他們擄來的女嬰,不僅僅是北晉顧家的孩子,更是帶著胡族王室尊貴血脈的孩子。阿圖魯皺眉看著那項圈殘物尚未說話,下面曾跟隨過阿穹父女的舊部就已紛紛要新王答應見那女子一面,其中冥云騎衛態度最為堅決。大業在即,還要仰仗這群戰力頑強之人,阿圖魯不得不答應。但條件是,只有周璃一人能入胡族城池,不可有任何人陪同。若有不對,手中多條人命做籌碼也是好的。 次日,天微亮,周喬親率五萬玄武先鋒軍,一路疾馳,最終于胡族南邊防線十里外安營駐軍。 忽然兵臨城下震驚胡族,他們沒想到南楚竟如此強硬,為了一個北晉出身的嬰孩,居然真的有強攻之意。然比此事更震驚的,是當年赫吉公主貼身攜帶之物——篆刻了公主名字的銅制冥云項圈殘物,竟在胡族城內重現。 而來者聲稱,是赫吉公主的女兒,是阿穹王的親外孫女。被他們擄來的女嬰,不僅僅是北晉顧家的孩子,更是帶著胡族王室尊貴血脈的孩子。 阿圖魯皺眉看著那項圈殘物尚未說話,下面曾跟隨過阿穹父女的舊部就已紛紛要新王答應見那女子一面,其中冥云騎衛態度最為堅決。 大業在即,還要仰仗這群戰力頑強之人,阿圖魯不得不答應。 但條件是,只有周璃一人能入胡族城池,不可有任何人陪同。若有不對,手中多條人命做籌碼也是好的。 阿圖魯會這么做并不難猜到,所以聽到這個條件時,周璃亦不驚訝,面上也沒有慌亂。 周喬騎著戰馬,護送著周璃的馬車到了胡族城外。守城門的將士倒是認得她,用著蹩腳的口音攔道:“周將軍留步!大王說了,只能她一人入內。馬車和車夫都不得入內!” 此時車簾拉開,車上女子下了馬車,守將一見如此美貌的女子,登時目光就有些直了。 周喬眉心一皺:“我看你眼睛不想要了!” 她本就不放心,這般情狀是令她怒火更盛,當即就要拔刀剜了那人的眼睛。 “喬兒。”周璃語氣溫和地喚她。 周喬看過去,周璃正淡淡地笑著,一如往常那般哄道:“不必擔心。” 說著,她便轉身,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城門走去。城門緩緩打開,里面是重兵夾道,手持利刃。最前面的兵馬雖穿著胡族盔甲,頸部刺黥卻無比扎眼。 那是冥云騎衛。 周喬握著韁繩的手倏地攥緊,她眼看著周璃走進去,城門又開始緩緩合上。 “告訴阿圖魯!”周喬在城門即將關閉的一刻忍不住開口道:“他若敢動我jiejie一根頭發,我就砍了他的腦袋,她們母女若有半分差池,我周喬必踏平整個胡族!” 城門合上,周璃紅了眼眶。該是天賜洪福,才叫她在此生能有這樣一個至親姊妹。 牛羊膻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沁入鼻腔,周璃微微蹙眉,但很快平復下來。她抬頭,看向騎在高大戰馬上的粗獷男子,語氣不卑不亢:“煩請將士帶路。” 照理說,即便投靠了新王編入常規軍,冥云騎衛在胡族的地位也是極高的,不至于連統領都親自來迎一個尚不知真假的小郡主。 但當年的赫吉公主,對他們而言是天一般的存在。冥云騎衛與其說是舊王阿穹的私兵,不如說是赫吉公主獻給父親的私兵,歸根到底,冥云騎衛是赫吉公主親自挑選cao練,成為了胡族最勇猛尖銳的武器。 歸功于那些殘酷的cao練,練就冥云騎衛頑強斗志,即便當年與北晉黑鷹軍一戰幾乎全軍覆沒,但僅憑著茍活下來的幾人,歷經多年的休養生息,又重新建立起一支新的強悍軍隊。冥云之人一如野草般,永不滅亡。 看到周璃的第一眼,他們便不由倒吸口氣。周璃的眉眼之間,像極了多年前那個以俊美相貌勾引了公主的北晉俘虜,那個隨周華安南征北戰的伏波將軍。就是因為他,公主與阿穹王父女之間生了嫌隙,而后裂縫越來越大,直至釀成兩條人命的悲劇。 眉眼像其父,神韻卻像極了當年的公主。 胡族的宮殿遠不如南北兩大國那般威懾大氣,擺置陳設都還保持著胡族與祖上戎狄的俗禮。 阿圖魯身形魁梧,穿著胡族王的袍子,手邊放著一把大彎刀,刀口鋒利,刀身帶著油腥味。而他面前放著一只整羊腿,很顯然是將這柄在戰場上殺人的刀用來割rou吃了。只是不知帶著人血腥氣的炙羊rou吃到口中究竟是何滋味。 看見女子白衣飄飄,他瞇了瞇眼,擦了把嘴上的油。 阿穹沒有兒子,膝下只有親生的赫吉和他這個侄兒阿圖魯。赫吉雖是女兒身,卻一直被阿穹當做未來的胡族王教養,她的女兒名分上是郡主,但實則可稱公主。 阿圖魯用那還帶著膻味的手指拿起那項圈殘物,聲音粗厚:“這東西你是如何得來的?” 如此開門見山,周璃神色未變:“出生至今,一直貼身帶著。” 阿圖魯起身,拿著那東西走到了周璃面前,他是生得十分高大,襯得周璃愈發嬌小,而在他近身的下一刻,為周璃引路的冥云騎衛統領忽而上前一步,擋在了周璃身前。 阿圖魯就這樣皺了眉。 此時,周璃開口:“有些話,我想與大王單獨說。” 此話倒是讓阿圖魯挑了眉,他忽而哈哈大笑起來,絡腮胡子也因這般恣意大笑而一顫一顫的。 “你敢跟我單獨說話?” 周璃淡然地直視著他,“有何不敢。若你動我半分,我的夫君,我的meimei,我所有的家人,都不會放過你和你的胡族子民。” 阿圖魯斂了笑意,看了眼擋在周璃身前之人。他好吃好喝地養著的冥云騎衛,此時正護在一個只見了一面的女子身前……簡直是不把他這大王放在眼里。 但若是前腳才與北晉商定,后腳就與冥云騎衛撕破臉,不僅大業不成,只怕反倒是得不償失。 南楚此時送來的這女子,可真是恰到好處地攪了局。 “哼,那就都下去!我倒要聽聽你究竟要說什么,最好別是些廢話!” 周璃松了口氣。看來喬兒夫婦二人,的確是將胡族的局勢和阿圖魯此人的性子摸得透徹,一切都按照他們推演的進行著。阿圖魯會答應跟她單獨說話,十有八九是想聽聽南楚那邊的意思,同時也想知道周璃身為赫吉的女兒,眼下究竟如何打算。 “但在此之前,我要先看看我女兒。” 周璃看著阿圖魯,同樣開門見山,態度強硬。 *** 營帳外,疾風正低聲稟報著什么,忽然聽見營帳中傳來聲音。 “嘖,怎么又吃餅?” 疾風頓了頓,看了戰蘭澤一眼:“殿下,先鋒軍腳程快,路上都沒好好吃東西,不如您先與王妃用膳吧。” 周喬自送了周璃回來后就一直待在營帳里,瞧著倒是沒什么異常,但戰蘭澤與她同塌而眠這么久,自然感覺得出其中絲絲不對。 “嗯。”他應了聲,又看了眼疾風:“此事你帶暗衛去辦,入夜就動身,務必在天亮之前辦妥。” 疾風拱手:“是,請殿下放心!” “小心些。” 話畢,男人轉身走向營帳。 疾風有點愣地待在原地,直至戰蘭澤進了營帳他才恍然反應過來,高興道:“多謝殿下!” 此時周喬帳中不止一人,先行隨她而來的正是蕭逸和宋洵。周喬雖是主帥,卻沒有架子,從來都與將士們同吃同喝,三人本是在說軍情,正逢軍中庖廚端了飯食,便干脆邊說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