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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烽殺在線閱讀 - 烽殺 第138節

烽殺 第138節

    見顧霆尉若有所思,臨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顧卿多看了一眼的那女子,可知是何人?”

    “戶部胡大人的嫡長女。”

    “是啊,戶部胡大人,官階之高能與督查院御史平起平坐,手里更是掌著國庫民生。如今卻將掌上明珠送到宮中為奴為婢,顧卿以為,這是為何?”

    顧霆尉心中煩躁,卻又不得不答:“自是胡大人之女仰慕陛下風采,卻又不能入后宮侍奉,這才另尋他法。”

    “呵,非也。”臨舟笑得好看,“胡大人沒有嫡子,膝下兩個庶子都無甚出息,還處處惹禍。自朕登基以來令刑部重查舊案,可是翻出了不少爛賬。禍事何時落到胡家頭上,就等著朕一句話。”

    “他們費盡心思送進來的女兒若能得寵,胡家或可免了災禍。若得不了寵,朝廷自此沒有胡善這個人,北晉也不會再有胡氏這個家族。此時再看,當個宮女受點白眼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顧霆尉雖不混跡朝堂,卻也聽得明白臨舟此意。只要他想,彈指間就能令一個家族覆滅,縱然這個家族曾飽受先帝賞識,幾十年間在朝中根深蒂固。可身處皇城,沒有人可以清清白白,多少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事。

    至于會不會被翻出來,翻出之后又是什么下場,當今唯有一人可以定奪。

    “哦,差點忘了恭喜,聽說顧卿也得了一個女兒。”臨舟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個木盒打開,里面放著一個小小的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玉身金絡,價值連城。

    提及女兒,顧霆尉心頭倏地冷了下來,昭兒出生之事沒幾個人知道,更不應這么快就傳回北晉。

    既然知道了昭兒的存在,那么……

    “胡族的新王阿圖魯,是個冒失莽撞之人,他自己沒有女兒,倒是惦記起旁人的孩子。”

    臨舟此言一出,顧霆尉冷了臉色:“原來陛下已知此事。”

    見狀,臨舟也不惱,干凈好看的手指摩挲著那小鐲子,“顧卿無須惱怒,有北晉在,有朕在,胡族人不敢動你女兒分毫。”

    言外之意已經不能再明顯。

    顧霆尉拳頭緊攥,腰間的刀因為周身微微顫抖而發出聲響,“那么還請陛下指點,如何才能要回孩子,臣夫妻二人唯有一女,便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顧卿言重了。”

    臨舟蓋上木盒,抬眸:“胡族與北晉已是盟友,就是一條船上之人。所擔心的也不過是這條初次登上的船究竟穩不穩,這才試探一番。待三日后同伐南楚大獲全勝,胡族得到了想要的城池和財帛,自然會將孩子送還回來。”

    “三日后伐楚?還是同胡族為盟?”顧霆尉不可置信,也顧不得什么尊卑開口直言:“我們與胡族對峙多年,陛下如何能信他們,胡族又何如會真的信我們?屆時一言不合,結盟分崩離析,我女兒便是首當其沖陷入險境!”

    顧霆尉的吼聲可嚇壞了外面守著的宮人,屋內臨舟盯著他半晌,忽而一笑。

    “朕已書信告知阿圖魯,只要胡族能率先攻破南楚防線,事成之后朕會送予胡族三座城池,并附上所有收成。唯一的條件就是孩子無恙。如此,顧卿可放心了?”

    顧霆尉聽罷深吸口氣,平復下來,“陛下既有決斷,臣當遵命。但事成之后,我要殺了阿圖魯。”

    臨舟笑意更深,“區區小事,顧卿自己拿主意就是。這么說來,三日后顧卿與燕林軍自當竭盡全力?”

    顧霆尉跪下身去,拱手道:“陛下恕罪,臣為了女兒,什么都做得出來。”

    “無妨。”臨舟親自扶起他,“無論為誰,都是為了北晉罷了。”

    顧霆尉來時氣勢洶洶,去時平靜至極。剛出了宮門,就遇上匆匆趕來的楚淵。

    “將軍!”楚淵見顧霆尉好好的,終于松了口氣,隨后又有些遲疑:“陛下……沒有怪罪?”

    顧霆尉冷笑一聲,看了眼身后的宮人:“陛下英明,當然不會聽了黎岳那蠢貨的唆擺!我顧家世代忠君,陛下心里清楚得很!走了,回府。”

    楚淵一路上覺得有些不對勁,直至進了顧府關上門,他才趕忙開口:“將軍你臉色不好,是受了傷,還是南楚發生了什么事?”

    顧霆尉知道他是在問周喬,“那邊一切都好。但陛下連同胡族,定了三日后突襲南楚。”

    “什么?!”

    “具體如何,我待會與你細說。橫豎你們黑鷹軍必是也要一起的。”顧霆尉說著,快速在紙上寫了什么,寫罷密封遞給楚淵:“按照老法子,送到南楚去。”

    楚淵清楚地看見顧霆尉寫了什么,他也早就知道顧家與南楚有些書信往來,但那不過都是周家姐妹之間的寒暄問候,可此時這封信上,卻是北晉絕密軍機。

    這是要告知南楚,北晉要突襲的消息。

    “將軍,這……這可是通敵叛國。”楚淵神色嚴肅,壓著聲音。

    燭光搖曳,映著顧霆尉冷峻面容。

    “孩子若有事,璃兒恐是會悲痛欲絕隨她而去。敢動我妻兒,我殺了他的心都有,叛國又如何。”

    第150章 舊事

    周喬看過顧霆尉親筆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鐘。外面日頭毒辣,可她的心卻如同跌入冰窖。“數年間與胡族的幾次大戰,我們死了那么多將士,如今這些人命被拋諸腦后,他竟就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稱。”周喬低著頭,“我當初竟以為他坐上皇位,北晉就有救了。”到頭來,那人卻比先帝還要冷血無情。昔日談笑風生并肩展望,此時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劃在她的心上。信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但人卻被擁入一個結實的懷抱。男人的手撫在她的后背,許是一下下的輕撫的確安慰到了她,周喬安靜地在他懷里待了會兒,而后抬頭,眸中已沒有了方才的失望,轉而變成勃勃生機。她一向如此。“北晉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顧霆尉和黎岳率軍前來,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為強,圍了胡族。”“以你對阿圖魯的了解,他可會因為被圍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關重要的護身符。”

    周喬看過顧霆尉親筆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鐘。外面日頭毒辣,可她的心卻如同跌入冰窖。

    “數年間與胡族的幾次大戰,我們死了那么多將士,如今這些人命被拋諸腦后,他竟就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稱。”

    周喬低著頭,“我當初竟以為他坐上皇位,北晉就有救了。”

    到頭來,那人卻比先帝還要冷血無情。昔日談笑風生并肩展望,此時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劃在她的心上。

    信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但人卻被擁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男人的手撫在她的后背,許是一下下的輕撫的確安慰到了她,周喬安靜地在他懷里待了會兒,而后抬頭,眸中已沒有了方才的失望,轉而變成勃勃生機。

    她一向如此。

    “北晉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顧霆尉和黎岳率軍前來,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為強,圍了胡族。”

    “以你對阿圖魯的了解,他可會因為被圍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關重要的護身符。”

    周喬皺眉,“那就夜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昭兒偷偷抱出來。就算被察覺與胡族人正面遇上,我們也未必會輸。”

    戰蘭澤還是搖頭:“不妥。冥云騎衛殘部,如今正在阿圖魯麾下。”

    “那你昨日還說即便北晉不管此事,也有不管的法子。圍城不行,偷襲也不行,那究竟怎么能行?”

    戰蘭澤摸了摸她的臉蛋,有些猶豫。

    若告訴她,她會不會難過?

    “想要不動兵刃,又平安把孩子抱回來,或許有一人能做到。”

    周喬眸中一亮:“誰?可在建安?不在也沒關系,我定能將人找出來!”

    “周璃,周姑娘。”

    “我jiejie?”說著,周喬低頭,看見戰蘭澤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去一趟藏竹苑。”

    ***

    周慕白對于戰蘭澤的到來微微皺眉。這個男人滿腹詭譎,看似溫和儒雅,實則無心無情。除了周喬,他誰也不在意。所以才會有了此時此刻的場面。

    兩個meimei正不解地望著自己,周慕白卻薄唇緊抿。

    “大哥,蘭澤公子的話是何意?”

    戰蘭澤說,若周璃能入胡族城池,親自找阿圖魯討要孩子,想必會比直接攻城更有成效。周家姐妹俱是不解,而戰蘭澤看向了周慕白。

    “肅王殿下的法子周某明白,但覺得不妥,也不便細說。”周慕白冷聲,“南楚號稱百萬大軍,如今竟是需要一個女子去替你們冒險?”

    戰蘭澤淡然一笑,“妥不妥的,應是周姑娘自己拿主意。”

    幾句話的交鋒,誰都聽得出來周慕白必是隱瞞了一些事,周喬遲疑著:“大哥莫不是也與那北晉皇帝想法相同,為了北晉,可以犧牲孩子不成?”

    聞言,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你再說一遍。”

    戰蘭澤笑意僵了一瞬,隨即眸若利劍,直抵對面的男人。縱是周喬初來南楚對他百般冷淡之時,他尚且都不曾舍得吼她半句。

    “看來周大人是記不清了。”戰蘭澤隨意坐下,“不說就從羌活草說起。”

    提及這個,周璃轉過頭來:“還請蘭澤公子明示。”

    “戰蘭澤。”周慕白怒氣更盛。

    “羌活草乃胡族盛產之藥,中原人奉為貴重的藥草,在胡疆卻隨處可見。胡族婦人有孕之時皆會以羌活草入藥安胎,生的孩兒會比一般孩子更為健壯,即便是女子,也比一般女子底子好些。但也因此使得胡族人無論老小都十分依賴羌活草。他們不常患病,可一旦患病若無羌活草入藥,便會久久不愈。”

    說著,他看向周璃,“依唐烈云的診斷和照料,周姑娘正是這樣的情況。而周家兄妹三人,也只有你是如此。”

    周璃面色倏地蒼白,她看向周慕白,又看向周喬,“所、所以……我可能并非是父親母親親生的?我……是胡族人?”

    “大哥。”周喬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慕白,“這是真的嗎?不可能,jiejie明明是爹娘鎮守邊關時生下的,娘就是這么說的!”

    周慕白卻未回應。

    若不是,他定會立時反駁。可這一瞬之間的沉默,令周璃的心陡然沉了下來。驀地,她想起了什么,抬手扯下了從小到大一直系在頸上的玉墜。

    這東西周喬也有。只是娘親說此玉墜是護身符,里面藏著護心經,便用鐵水密封了玉墜旁的圓鈴,讓她們日日戴著不可弄丟,卻也不可擅自打開。

    周喬見狀,也扯下了自己的玉墜,掏出匕首用其尾部用力砸去,圓鈴應聲碎裂,里面藏著透著字的細紗。周喬打開,的確是護心經。

    此時,另一個圓鈴放到了旁邊。

    “母親說,或許終有一日我會打開它,會用得到它。我以為……母親的意思是它能為我擋開血光之災。這些年一直待在后宅并無禍事,這東西便一直沒能用上。”

    周喬看著那東西,有些遲疑。

    “打開吧,喬兒。”

    周璃聲音平靜。大哥的反應,已說明了一切,她心中明了。

    周喬深吸口氣,抬起匕首又是一擊,圓鈴碎開,里面沒有護心經。而是一枚小小的殘幣模樣的東西,細看的話,就能發現上面刻著字。

    “赫……吉。”周喬念出。

    此人,她聽說過。赫吉公主,是胡族舊王阿穹最喜愛的女兒,若非早亡,胡族的新王也不會是阿穹的侄兒阿圖魯,而是他的親生女兒赫吉。

    傳言赫吉公主美貌無雙,又身手高強,曾率兵與當時的護國將軍周華安大戰數回,斗得如火如荼。但后來她竟愛上了一個北晉俘虜,那人是周華安的親信,為了這個俘虜,周華安曾休戰兩年與胡族談判,但最終那人卻還是死在了異鄉。

    后來,赫吉公主便不見了,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有傳言說她是殉情而死,亦有傳言說她死時懷有身孕,是一尸兩命,還有傳言說她已然把孩子生下,卻被親父阿穹活埋。種種傳言不知真假,但自那之后,胡族與北晉的關系便更水火不容了。

    “所以,jiejie是……”

    周喬看向周慕白。自大哥滿了十四歲,護國將軍府的事大多由他定奪,父親雖待他極為嚴厲,卻也最為信任,家族諸事全部告知嫡長子。

    眼淚無聲地滴在地上,周璃垂著眸,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哥是什么時候待她冷淡厭惡起來的呢。原本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一年的仗尤為難打,最后大哥收不到父親和母親傳回的家書了。終于,主帥與夫人身死,黑鷹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大哥掀翻了她端來的熱茶,冷眼看著guntang的茶燙紅了她的手臂,漠然地說了句“滾。”

    大哥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不清楚。以往,大哥待她和meimei無異。但從那之后,他們之間有了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感覺得到的隔閡。

    以往想不通的事,現在想通了。不是她的錯覺,是大哥的確厭惡她。是啊,她身體里留著胡族人的血,父母卻死在胡疆戰場。清楚地知道這一切,每每看見她,每每在信上看見喬兒問jiejie近況時,他會是什么樣的感受。

    他這樣的人,竟還容她一直留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