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04節
聽來聽去,周喬也就只能明白到這個份上了。 殊不知,戰蘭澤之意是想讓她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無所顧忌。想說什么便說,想笑便笑,想生氣胡鬧那便生氣胡鬧。若是還能像以往那樣動輒纏著他,那就更好了。 雖然從她口中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但男人神色未變,從善如流地點了頭。 他看著她先是猶豫了下,像是在琢磨該親在哪里,片刻后又像是決定好了,湊過來輕輕親在了他的臉上。 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 書齋里加了一籠炭火,本就有些熱。這輕輕的一親之后,周喬只覺這屋里似乎更熱了。加之戰蘭澤一句話也不說,就這般盯著自己,周喬覺得那眼神捉摸不透,瞧著有些嚇人。 “那、那我先回去想軍制了啊。”她起身拿了案上那幾張紙,正欲繞開他安然離開,卻沒想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戰蘭澤站了起來。 這一起身就比她高出不少,加之離得近,那股壓迫感再度襲來。 周喬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細腕上,男人好看的手慢慢下滑,直至握住了她的手。 “我還想要。” 他低頭望著她。 “要什么?”語氣雖不解,但周喬并沒有掙開他的手。 戰蘭澤一笑,俯身湊近道:“要這個。” 說罷便撫著她的臉蛋吻上那殷紅的唇。 這個吻很溫柔,不像之前那般疾風驟雨般地攻城略地,男人輕咬了她綿軟的唇瓣。不疼,卻癢癢的。接著他靈活的舌尖微微探入,自然地撬開她的唇齒,漸漸糾纏上里面柔滑的小舌。 周喬覺得自己大概是瘋魔了。又不是沒親過,可此時此刻她竟覺得心頭被撩得發癢,戰蘭澤的手明明規規矩矩地什么也沒做,可她只覺周身燥熱,甚至夾緊了腿。 這一動,戰蘭澤便停下了。 離開她的唇,吻又落在了她的額頭。看見被吮吸得有些嘟起的嘴,他沒忍住,又親了那里一下才放開她。 “夜深了,早些歇息,剩下的正月十六復朝之前想出來就是。” 周喬還有些愣,下意識抿了抿唇,覺得這回親得好像有點短。這個念頭一出,她蹭地站直,推開戰蘭澤就往外走,“待我寫好了再來找你!” 出去時還險些被門檻絆倒。 男人看著那門打開又關上,挑了挑眉,面上早已不是方才那副人畜無害小心試探的樣子。 他一直知道他們之間是有些隔閡的,這其中既有周慕白的緣故,也有其他緣故。只是他太忙,從沒靜下來仔細想想。 直至今日下人傳話,說祿王妃帶著一眾女眷登門拜訪周喬,還要向她討教,他以為,周喬是不會見的。 然出乎意料的是,周喬不但見了,連那等子她根本答不上來的問題也認真答了,甚至比平日里說了更多的話。臨走時,還吩咐人奉上了柑橘,來者人人有份。 聽完這些,他大概明白了那些說不清的隔閡是什么。 周喬品性善良,若是有弱者求助,能幫的她一定會幫。這一點,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卻也忽略了能讓周喬主動惦記的,亦是那些她曾施以援手的人。一如當初她替他尋來太醫,自以為救了他的命,心里便時時刻刻惦念著他到底有沒有活下來,又過得好不好。 周喬喜歡的、珍惜的,也從來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東西,絕非旁人白白送上的。譬如她珍視自己守疆七年換來的北晉太平,珍視她舍生忘死平安帶回來的北晉將士。她珍視周璃和周慕白,除了血親手足與緣故,還因在周喬心中他們都是需要她保護的人。 對于喜歡和珍惜的人,周喬想做的是付出。這種付出可以是錢財,可以是血淚,甚至可以是性命。 所以來南楚之后,即便他事無巨細地安排了一切,給了她所有想要之物,帶她做了所有想做之事,周喬雖心有觸動,也看得出是真的高興,但這種觸動和高興最終也只能維系片刻罷了。 于是,今夜他回來試了試—— 比如,將軍中棘手之事告知周喬,沒有事先鏟除異己鋪平道路。她果然沒有任何抱怨,甚至神采奕奕,那模樣像是勢必要把此事辦好。 又比如,他將語氣放軟些,握著她的手,向她要點什么。而她果然也沒有拒絕。這種不拒絕不同于之前…… 想到這里,戰蘭澤笑著搖搖頭。 書齋內燭光搖曳,男人再度落座于主位,翻開了尚未看完的折子。看了片刻,折子又被人放到了案上。 回想到周喬方才的模樣,只覺實在有趣得緊。 也難怪白日里她會說出那些話。御夫術,這東西就算有,恐怕她也是懶得多看一眼的。不過,也無需去看那種東西。 單憑她今日對祿王妃等一眾女眷說的那些話,就足以令男子欲罷不能了。 喜歡是喜歡,原則是原則,她有她的堅持,從不動搖。譬如當初口口聲聲說喜歡他,要嫁給他,及笄那日卻不破例帶他進周慕白的書齋。譬如她可以為顧家父子射傷皇子,冒著殺身之禍只為討一個公道。譬如她對北晉忠心無二,即便戰至最后一人,即便戰死她都絕不退讓。 她就是她,一直是她。 他戰蘭澤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周喬。 *** 從初四到正月十五,來肅王府拜見的朝臣絡繹不絕。 周喬也知身為王妃,不去前院待客不合規矩,于是她便白日里待客,夜里翻書寫字想軍策,看得拂冬連連感嘆,直贊王妃刻苦。 說起來,周喬從小到大還真沒這般刻苦過,叫她坐在桌前寫字,不出一刻鐘就沒影了。哪像現在,日日深夜才睡。 這事戰蘭澤看在眼里,卻從未過問和打攪過。 但王府里上至跟在戰蘭澤身邊的疾風,下至漿洗灑掃的小廝都發現,王妃近日常去書齋,還在里面同王爺說話一說就是兩三個時辰,這可是前些日子絕沒有過的事情。 正月十六這日,剛過卯時,就有一道令旨昭告天下—— 年前南北一戰,俘獲北晉軍將三千兩百十一人皆招安入南楚營,賜麒麟軍旗,番號玄武,駐西郊大營。掌軍者周喬,北晉人士,今肅親王妃,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得之乃南楚之幸,故特令稱其原號——武英將軍是也。 新帝年幼,朝中能下此令旨的唯有戰蘭澤。但周喬沒想到他會恢復她的將軍身份,甚至允她保留原來的封號。畢竟哪怕只是無名無分地待在軍中,能對被俘的北晉將士們照拂一二,與她而言已是十分滿足了。 她接過那道令旨,看著上面武英將軍四個字,久久說不出話。 令旨上短短幾句話,背后該是朝堂上無盡的反對和爭辯。即便沒有隨戰蘭澤一起上朝,周喬也能猜到八九分。 她將令旨和公公雙手奉上的軍印收好,一躍上馬,眸光堅定。既選擇她,信任她,那她周喬便絕不令之失望。 她雙腿一夾馬腹,馬兒揚蹄嘶鳴一聲,朝著西郊大營方向疾馳而去。 拂冬跟隨一道出來接旨的嬤嬤小廝們站在一起,怔怔地看著周喬馭馬遠去的身姿,那種恣意灑脫是她從未見過的,看著看著,只覺周身熱血紛涌。 巳時,西郊大營的主帥軍帳內,高階將領們正三三兩兩地喝著茶水,你一言我一語地調笑著。 “主帥,這武英將軍來了,是個什么位置啊?”左手邊虞靖親信把茶碗放下,抹了把嘴,“殿下那道令旨上也沒定品級啊。” 虞靖不耐煩地擺擺手:“什么武英將軍,還當這兒是北晉吶。殿下寵她那是在他自己的后院,軍營里沒這規矩!還什么位置,一個半大女娃在咱們這里能夠得上什么位置?” 眾人本就在心里打鼓,他們自然是不相信一個女人來軍營能干出什么名堂,只是周喬身份特殊,眼下又來了西郊大營,主帥正是肅王的親舅舅,這究竟是有意庇護,還是別有用意? 但聽虞靖這么說了,他們也就放下心來。瞧主帥的樣子,也斷不會容忍那周喬仗著有肅王撐腰在這軍營里任性妄為的。 此時一名兵士進來通傳:“稟主帥,武英將軍到!” 虞靖坐在主位之上,聽了這話隨意點了點頭:“叫她進來吧。” 此時的周喬不似尋常那般穿著女裝,尚未入營沒有戰甲,她就只著一襲墨色袍子,腰間系著玉色腰帶,墨發高高束起,一副年輕男子的裝扮。 只是,到底是這容貌生得過于精致了些,縱然沒有半分妝飾,卻還是能讓人瞧出幾分女子的嬌俏之態來。 一進來帳中就低語不斷,有瞧不上她這單薄身板的,也有看了那臉蛋驚嘆的。周喬聽得清清楚楚,心里冷笑了下,權當沒聽見。從軍這些年,那些質疑挑釁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這群人中,唯有一人沒有與旁人竊竊私語,只坐在原處看著她,與周喬對視時還朝她笑了一下。 那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眼生得頗為好看,雖看著年輕,卻是一群人中最有大將風范的。周喬認得他,這人正是當初從南楚邊境護送她入建安的南楚將領,也是虞靖的副將,徐墨玄。 她對徐墨玄略點了頭,轉而看向虞靖,拱手道:“末將周喬,見過虞帥。” 第115章 挑釁 虞靖早在戰場上見識過周喬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勁頭,若從軍營論,手底下能有這樣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喬是嫁到南楚來的,既嫁了人就很該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還來軍營里拋頭露面?只是這到底是肅王親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順。于是虞靖點了點頭,對在座諸位道:“此乃殿下親封的武英將軍,掌三千玄武軍,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別給本帥生出什么亂子。”這話本是有新將入營時都會聽到的話,可那“三千玄武軍”一出口,整個軍帳便是哄笑聲不斷。“是是,主帥說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亂子我等也不會亂動手的,沒的叫人看了以為咱們以多欺少欺負人呢!”又是哄堂大笑。周喬一言不發地站在大帳最中間,腰桿挺得筆直,任憑旁人如何嘲諷調笑,始終神色不變不為所動。 虞靖早在戰場上見識過周喬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勁頭,若從軍營論,手底下能有這樣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喬是嫁到南楚來的,既嫁了人就很該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還來軍營里拋頭露面? 只是這到底是肅王親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順。 于是虞靖點了點頭,對在座諸位道:“此乃殿下親封的武英將軍,掌三千玄武軍,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別給本帥生出什么亂子。” 這話本是有新將入營時都會聽到的話,可那“三千玄武軍”一出口,整個軍帳便是哄笑聲不斷。 “是是,主帥說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亂子我等也不會亂動手的,沒的叫人看了以為咱們以多欺少欺負人呢!” 又是哄堂大笑。 周喬一言不發地站在大帳最中間,腰桿挺得筆直,任憑旁人如何嘲諷調笑,始終神色不變不為所動。 漸漸地聲音小了些,她才開口:“原來虞帥賬下的軍將打仗都是先看人頭的,若是比己方人頭少,便輕敵至此,想來吃過不少虧吧。” “你說什么?!”這話直白到連那沒讀過幾日書的大漢也聽了個明白,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周喬看都沒看他一眼,朝虞靖拱手道:“請主帥賜印,周喬還要去領戰甲兵器,恕不在此同諸位嬉笑。” 這話一出,屬實讓帳中一干軍將面上有些掛不住,這明里暗里的不就是說他們軍紀不嚴又不務正業么?偏周喬還曾是北晉軍將,顧盛遠親自帶出來的心腹,這又何嘗不是在打虞帥的臉? 見眾人紛紛看過來,虞靖雖性子糙,卻也并非聽不出周喬言下之意,瞧著是深知軍營歷來有欺新欺小的事,這才丑話說在前面,若是有人欺負玄武軍,傳出去就是南楚軍將氣量小,仗著人多欺負弱小。 他不怒反笑,“想著差事自然是好的,正巧今日城防營傳信來說是缺人手,南市久無人巡,重兵上街總是要嚇壞百姓的,玄武軍皆是青年良役,人頭數也正好幾班輪值了,助城防營巡街一事本帥就交與你了,武英將軍。” 周喬正欲開口,就感到一道視線正盯著她,她看過去,徐墨玄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那意思似乎是叫她不要答應,周喬收回視線,這是她和北晉將士們的第一件差事,如何能拒絕。 于是她開口道:“周喬領命。” 出了主帥軍帳,周喬便迫不及待地繞過三個演武場,朝著西郊大營后山山腳下的戰俘營走去。她已很久沒有過這樣的興奮和忐忑,興奮于與昔日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再遇,卻也忐忑著他們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后,心中又該作何感想。 南楚的王妃,南楚的將軍…… 她曾經誓死守護北晉,如今卻又效命于昔日的敵國。 漸漸地,cao練的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破敗營帳前,一群男子正光著膀子徒手比試,身后山腰殘雪未化,他們卻個個大汗淋漓。 不是是誰率先看了過來,亦不知是誰率先吼出那句“將軍!” 周遭倏地靜了下來。 “你們……你們還好嗎?”周喬這才發現自己聲音哽咽,眼淚滴到了地上。她雙拳緊攥,卻沒有上前一步。 在她猶豫之時,有一人率先跑了過來,滿眼欣喜:“將軍真的是你!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將軍!” 說話的人很眼熟,周喬雖叫不上名字,卻知道他曾在黑鷹軍內,楚淵還曾親自練過他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