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89節
如今的殿下倒也還是清潤淡然之態,只是這表面的模樣與他實際所做之事,實在相差甚遠。即便是曾經看著他長大老臣們,也難以琢磨他究竟在想什么,亦或要做什么。 因為猜不透看不明,所以只能如履薄冰,謹言慎行。 連今日出城迎王妃這等逾制之事,不僅無人提出質疑,還都各自在出府前再三問了先生,穿了得體之衣物才紛紛出現在此。 眾人中,也唯獨離得遠的各軍將領悄然議論了幾句。縱然是親舅舅,虞靖還是皺著眉頭,有些不悅。 一個敵國的黃毛丫頭,在母國時充其量也就是個三四品的將軍,如今一嫁過來就是尊貴無比的攝政王妃,這也就罷了,居然還如此勞師動眾地迎她,玉帝娶王母都沒這陣勢。 眼瞧著仗打不贏了,便用那張臉蛋勾了蘭澤,這不就是紅顏禍水? 這么想著,虞靖又看了眼戰蘭澤。 瞧著那般清心寡欲,根本不像是好色之人,也不知在北晉被那丫頭片子灌了什么迷魂湯,城池也不要銀錢也不要,非要娶那么個兇悍女娃。這還沒入府拜堂呢就如此陣勢,將來還指不定如何禍亂朝綱。 怕不是北晉特意派她來,就等著日子再久些,好把蘭澤蠱惑得不理朝政,變成個昏庸王爺? 嘖。他越想越覺得此事還得稟明太后才是。 此時,官道上出現了由兵馬護送的車駕禮隊,緊接著,那駕紅鸞云母馬車緩緩駛來。 雖同為寒冬臘月,但南楚的風不似北晉那般寒冷刺骨,偶爾順著車簾吹進馬車之中,能一解馬車中的憋悶,也能讓周喬看見外面景象。 來建安的一路,她看到了許多從不曾看過的美景。 過了南楚邊境的雪山,越走便越不覺寒冷了。在北晉,最繁華的地方定然是皇城上京,但入了南楚,每一城的村村鎮鎮似乎都繁華熱鬧。官道上查問的關卡并不嚴苛,差役兵馬之間亦不對立,各司其職中摻著言談笑意,在數九寒天里增了絲絲暖意。 建安。 周喬看見了城門上最大的兩個字。 還有……那個騎于高大馬匹上的身影。他鮮少穿這樣的一襲紅衣,墨發玉冠,矜貴之余更添威嚴。 隔著很遠便能感受到。 離得越近,竟莫名有些緊張。直至馬車停穩,前方傳來徐墨玄的聲音。 “末將鎮北大將軍麾下徐墨玄,率五萬精兵迎王妃入楚,一路無虞,請王爺放心。” “有勞徐將軍。” 這是戰蘭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也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然后,周喬聽見有馬蹄靠近。 順著被吹開的車簾,她看到了那紅衣一角。 “周喬。”他喚了聲。 語氣不似方才那般,多了幾分溫和。 “你來了,我很高興。” 車窗之隔,近在咫尺,戰蘭澤能看見那雙執著團扇的手,周喬亦能看見他腰間墜著的透潤紅玉。 可縱然離得這么近,馬車內卻沒有回應。 戰蘭澤未再多言,只調轉馬頭,與她的馬車一同入城。 如此,所有官員百姓皆要跪地行禮,不敢怠慢分毫。禮樂聲再度響了起來,一路奏到了肅王府。 第98章 初夜 華陽宮,蘭云殿。“太后娘娘。”方進殿的宮女上前,“肅王府已禮畢。”主位上坐著的,正是戰蘭澤的生母,亦是當今陛下的生母,蘭太后虞氏。說著,宮女又悄然抬頭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自清晨起便一直這么坐著,像是在等什么,可始終沒有等來。“且先下去吧。”這時華陽宮管事宮女明玉上前,將香爐放在了案上。“是。”小宮女應聲退下。“明玉。”蘭太后開口。 華陽宮,蘭云殿。 “太后娘娘。”方進殿的宮女上前,“肅王府已禮畢。”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戰蘭澤的生母,亦是當今陛下的生母,蘭太后虞氏。 說著,宮女又悄然抬頭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自清晨起便一直這么坐著,像是在等什么,可始終沒有等來。 “且先下去吧。”這時華陽宮管事宮女明玉上前,將香爐放在了案上。 “是。”小宮女應聲退下。 “明玉。”蘭太后開口。 “奴婢在,太后娘娘。” “你說當太后有什么好處?” 聞言,明玉立刻跪地,不敢多言一句。 蘭太后聲音溫和:“蘭澤大婚,我這做母親的卻不能在跟前親眼看著,甚至成親當日,他都不曾來知會一聲。縱然是平頭百姓家里的父母都不在了,新婚兒女尚還要到祠堂上柱香的。” “娘娘。”明玉有些惶恐,“肅王殿下只是太忙了,自回來后大亂小亂不斷,殿下實在分不出身,但殿下心里定是有娘娘的,您可是殿下的生母,這世上哪有什么比母子情份更深呢?” 蘭太后笑笑,卻未多言。 眾多皇子中,蘭澤只留下了小十一,這個與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甚至扶之坐上皇位,只尊她這獨一無二的圣母皇太后。 這該是最深切的母子情份和手足情份了。 可她的蘭澤,她的第一個兒子,卻是至今都沒來過這華陽宮,至今都未與她說過一句話。 “娘娘,藺閣老到了。” 藺閣老雖已上了年紀,但手中仍握著不少朝中事務,一朝政變,他看著曾經的七皇子血洗南楚朝堂,驚懼之下稱病在府,不再多言一句。今日若非太后親自召見,他只怕也不會踏入皇宮半步。 “藺閣老病了多日,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藺閣老躬身行了一禮,“多謝太后關照,老臣是大半截入土之人,尚有一口氣罷了。不知太后召見是有何事?” “今日請閣老過來,并非朝中之事,大人既身子不好,還是不要平白動氣的好。” 藺閣老怔了怔,望向太后。縱然七殿下所做之事駭人聽聞,可歸根到底,蘭太后并未摻和其中,先帝在時她就恪守宮規不干朝政,如今江山已在兩個兒子手中,太后只需在這后宮中頤養天年,哪里還需cao心什么朝堂政事。 遲疑片刻,他躬身又行一禮:“是老臣失禮,望太后恕罪。” 見他腿腳有些發顫,蘭太后抬手:“明玉,再添一籠炭火。” “老臣多謝太后。” 殿中多了一籠金絲炭便更加溫暖,太后這才開口:“想來大人也知,今日是蘭澤成婚之日,我這做母親的不稱心,竟是連兒媳的面都不曾見過。記得大人曾出使北晉,當見過那女子吧?” 提及當日見到周喬,藺閣老點點頭,“不瞞太后,不只是見過她那人,更見識過她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手段與伎倆!若非如此,殿下又如何那般執意要娶她。” “大人此言何意?難道蘭澤與那女子早有往來,娶她也并非只是一時之計?” “太后莫要聽信那些流言,以七殿下的心性和手段,何至于非要用婚事來議和?據老臣所知,那個周喬身為北晉的將軍,也的確是有些本事的,在戰場上能絕不輸男兒。但她這人,聽聞是十分貪戀男色,咱們殿下的容貌又那般出眾,如何不被她惦記上?” 聽到此處,蘭太后皺了眉。 藺閣老繼續說:“殿下在北晉皇宮住得偏僻,可她卻能熟門熟路地去了殿下的住處,連門也不敲徑直就往里走,甚至還與殿下獨處一室甚久。當著老臣的面都是如此,更何況四下無人之時?” 短短幾句,聽得蘭太后半晌沒說出話來。天底下竟還有這般尚未出閣便放浪形骸的女子? “聽她話里壞外,再觀殿下的神色,老臣猜測那周喬定是有意相助過殿下,如此就有了由頭相糾纏。一來二去便……想來,定是她某些事上有厲害之處,這才勾得殿下——咳咳。” 太后面前,藺閣老并未將話說得太直白,但蘭太后已然聽明白了。 男女因閨幃密事生情,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這么看來,蘭澤對那周喬的確是有些情意,否則又怎會容得下她那般的孟浪性子。” 藺閣老點點頭,“老臣看來亦是如此。此番殿下歸來,屠戮奪權,雷霆手段,硬是在幾日之內滅了亂黨,使南楚歸于平靜,太后以為是為何?” 太后看著他。 “周喬本就是敵國人,她孤身一人又初來乍到,難免會有疏漏,偏偏她又是殿下的王妃,恐易遭人暗算。殿下快刀斬亂麻,焉知不是在鋪路,好讓她安心嫁過來,不至腹背受敵每日戰戰兢兢?” 此言一出,太后已徹底明白了為何會有今日這樁婚事,哪里是什么委曲求全,分明是早已起意,籌謀已久。 藺閣老走后,蘭太后坐在原處沉思了許久,直至明玉將冷茶撤下,又換上一盞熱茶時,聽見太后終于開口。 “明日,召肅王的新婦入宮覲見。” *** 掌燈時分,外面仍熱鬧不斷。 紅綢燈籠,觥籌交錯,一向安靜的肅王府在今日成了整個建安最喧鬧的地方。朝臣趁著大喜之時,以酒壯膽爭著在戰蘭澤面前露了臉,想在無數恭維之中率先博他一笑。 許是真的高興,唐烈云借機灌酒,戰蘭澤也沒讓疾風把他轟出去,反倒還與他多飲了幾杯。 這其中喝得最兇的當屬鎮北大將軍虞靖了,身為新帝和肅王的親舅舅,又是護送殿下回楚的第一大功臣,自然成也成眾人爭相討好的對象。 前院以酒過三巡,后院卻仍靜悄悄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守在門外的小侍女昏昏欲睡之時,忽然聽見了一聲“殿下”。她猛地驚醒,看見穿著喜服的男人走了過來,身旁跟著的正是疾風大人。 疾風見拂冬居然沒在屋里伺候,趕緊問了一句:“你在這兒做什么?” 拂冬不過十三歲上,家里落難后被人牙子賣來賣去,最終因為力氣大而留在了王府,本只是在后廚燒火,忽然被喚來貼身侍奉王妃,她本就惶恐,見戰蘭澤正看著她,說話就更不利索了。 “回、回殿下,王妃叫、奴婢自己歇息去,不……不必伺候她。” “那你就真出來了啊?”疾風不知道她是想偷懶還是真傻,叫她走她就走。 “啊,那、那……”拂冬不知道到底是該進去還是不該進去,臉都急紅了。 “都退下吧。” 所幸戰蘭澤并未怪罪,只這么說了一句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疾風看了眼天,已近亥時了,再進去侍奉也實在不合適,于是他順手一拎拂冬的辮子,“可以歇著去了。” 拂冬如臨大赦,趕緊跑回了自己的住處。 屋內很暖,還漫著酒香。 男人的目光落在床榻邊的小桌上,上面放著合巹酒。只短短一瞬,目光又再次落回到側躺在床榻上的那道背影之上。 連日的奔波,加上繁瑣的成婚禮節,周喬原本是坐在床榻邊的,但不知什么時候就倒下睡著了,她沒讓那個小丫頭來伺候,自然也不知他從前院回來了。 夢里,她還在北晉,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琢磨著明日練兵的新花樣。 可忽然腰上一松,周喬心頭一緊,緊接著聞到了濃烈的酒味。她已然清醒過來,知道此時此刻解了她衣裳的人是誰。 肩頭微顫了下,可她沒有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