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88節
但此刻日光朗照,映得白雪皚皚的北晉江山美不勝收。出城的一路上,無數百姓夾道相送,樂曲之聲將數日前的膽戰心驚盡數沖淡。 不知為何,原本遙遠的邊境疆土竟也如此快地到了。南楚護衛兵馬已然過了胡疆地界,早早地等在此處。 過了疆界,北晉兵馬便不能再護送了。 周喬下了馬車,回過身去,看向走來的一路,看向久未細看的邊境山河。而在這巍峨山河之下,是同她一起浴血奮戰的北晉將士們。他們依舊如練兵時那般整整齊齊,亦如每次上戰場前那般凜然威武。 “喬兒……”臨近分別,周璃忍不住地喚了她一聲。 周喬看過去,周璃身上披著兩件披風,那件白貂絨披風本已足夠厚實,可外面竟還加了一件又寬又大的黑色披風,而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則將jiejie襯得更加嬌小。 周喬一笑,“這一路jiejie受累了。” 周璃眼淚汪汪地搖頭。 周喬又看向顧霆尉,后者大喇喇地開口:“南楚若有人欺負你,只管送信回來,縱然不能派兵,暗殺總可以——” “謝了,姐夫。” 顧霆尉話說到一半猛然停下,“你喊我什么?你再喊一遍。” 周喬難得沒向平日那般吼他眼瞎耳也聾,反倒神色無比真摯。 待嫁前的幾日里,周璃已將事情原委都告知了她。周喬明白若無顧家,若無顧霆尉和顧伯父,那么父親和黑鷹軍當年之事就未必能查得清楚。 然這些客套的話無需多說。 她果真又叫了一聲。 “姐夫,照顧好我jiejie。” 顧霆尉一時沒接上話。雖然他沒少在背地里罵周喬沒規矩,成婚數月不恭敬地喚聲姐夫也就罷了,還總顧霆尉顧霆尉地喊。可此刻驟然聽見了兩聲姐夫,他又覺得不太適應。 “放心吧。”心中快速琢磨了下,他不得不裝出一副老成可靠的口吻,“你也照顧好自己,喬、喬兒。” 周喬身上一寒,莫名覺得胸中翻涌,有種汗毛豎起還有點想嘔的感覺。果真是不能同這廝太講禮數才是。 “將軍……萬望保重!”楚淵哽咽的聲音傳來,才挪開了周喬的視線。望著他們,周喬是真的有些說不出話。 他們同吃同住,他們同生共死,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送將軍離開的一日。 但生離總好過死別,周喬唇角帶著笑意。 此時的風,吹起女子嫁衣的衣襟一角,吹動了她柔順的墨發。 遍地白雪間,周喬拎起衣擺,跪了下去。一襲紅衣宛如雪中紅梅,美得不可方物。她在這一刻拜別親人,拜別同袍,拜別故土。 禮畢后她再度上了馬車,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馬車率先駛出了北晉國界。 與之隨行的,是令人北晉南楚兩國都贊嘆不止的萬里紅妝。 如此大手筆的嫁妝,不是一個護國將軍府出得起的。允親圣旨上說的千里紅妝如今想來只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這萬里紅妝近乎掏空了半個國庫。 御書房內。 臨舟埋首于眾多奏折之間,一本接一本地看,一本接一本地批閱。如此情狀已數不清多少個日夜。外面的鼓樂之聲越來越小,直至聽不見了,他才終于放下了奏章,頹然地靠在了龍椅之上。 那夜兩人跳上房頂,賞夜幕時的點點滴滴不住地劃過眼前。 “那你呢,你想不想做太子?” “想。” “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怕,但你問了,我便不想瞞。” “睿王,如果一定要選,我更愿你去坐那個位置。” “我會竭我所能,不負你所望。” 臨舟閉上了眼睛。終歸,是他食言了。 他得到了皇位,解了危局,得了天下太平。卻永遠失去了她。 第97章 建安 從南境到皇城建安還需五日的路程。此番護送周喬入楚的鎮北大將軍虞靖的副將徐墨玄,他只在戰場上遠遠見過周喬,那時她穿著戰甲,只知她個頭不如男子那般高大,但打起仗來尤為迅猛。若以重金招安,倒不失是為南楚招徠一個得力之人。但誰也沒想到肅王殿下竟然要娶她,如此野性女子,又是強迫聯姻,如何馴得服?這幾日他也留意了一番。卸去盔甲,縱然披了厚厚的披風,出來進去都被一眾嬤嬤女使圍著,但徐墨玄多少還是看到了真正的周喬,亦明白了殿下為何要娶她。很顯然,曾經她的出身、她的軍功、她的將軍名號,接連蓋過了她作為女子的一切。譬如驚人的美貌,譬如纖瘦卻不失窈窕的身段,譬如白皙得不像是常年行軍之人的肌膚。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多看。 從南境到皇城建安還需五日的路程。 此番護送周喬入楚的鎮北大將軍虞靖的副將徐墨玄,他只在戰場上遠遠見過周喬,那時她穿著戰甲,只知她個頭不如男子那般高大,但打起仗來尤為迅猛。 若以重金招安,倒不失是為南楚招徠一個得力之人。但誰也沒想到肅王殿下竟然要娶她,如此野性女子,又是強迫聯姻,如何馴得服? 這幾日他也留意了一番。卸去盔甲,縱然披了厚厚的披風,出來進去都被一眾嬤嬤女使圍著,但徐墨玄多少還是看到了真正的周喬,亦明白了殿下為何要娶她。 很顯然,曾經她的出身、她的軍功、她的將軍名號,接連蓋過了她作為女子的一切。 譬如驚人的美貌,譬如纖瘦卻不失窈窕的身段,譬如白皙得不像是常年行軍之人的肌膚。 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多看。 一則這是肅王殿下的女人,那位的脾性和手段他最清楚不過,如此多看一眼已經是掉腦袋的大過了。二則……身為男子,這樣的女子看得多了,實在很難不生異樣情愫。 于是他下令嚴查護衛軍中一切意圖逾矩失禮之人,更嚴防任何有關王妃的消息泄露出去。 然嘴長在人身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關于北晉的女將軍要來南楚,還要嫁給俊逸絕倫的肅王殿下的消息,早已在整個建安傳得沸沸揚揚。 “喲,你也聽說啦?我也是啊!”街市上正剁燒rou的老伯咂舌,“說是北晉那個女將軍生得比男人還壯,膀大腰圓,一頓能吃一頭燒豬!” 此言一出,來聽熱鬧的人紛紛看向旁邊烤架上那頭碩大的燒豬,那豬被烤得油香四溢,還張著嘴,看得人直咽口水。 可一頓竟吃整整一頭? 他們面上明晃晃的驚訝。 “還不止吶!聽說她常年在胡疆那種貧旱之地,十五六歲的年紀,肌膚干裂得如同老嫗!生得丑陋便也罷了,還是個武人脾氣,言談舉止粗鄙得還比不上鄉野村婦!甚至還、還……哎呀,真是說不出口!” 這可急壞了旁邊一干人等,聽得最起勁的包子鋪老板娘急得放下手中搟面杖,“你倒是說呀,還什么?” 只見來買燒豬rou的那婦人面上一紅,“還好色成性!在軍營中都養了一眾男寵!她手握兵權驕縱跋扈,便是他們北晉皇帝也不好拿這事說她,這也是說不出口的呀。” “什么?!我的天爺喲,這可是亙古未有的奇女子!” “這,這怎么配得上咱們肅王殿下!”一道嬌俏的女聲在眾人之中顯得尤為突兀。 原本戰蘭澤回建安當日殺了個血流成河一事駭人聽聞,以至最初那幾日無人敢提肅王二字,生怕一個不慎便被滅了家門十幾口性命。 但亂局之后,南楚的確安靜了下來,不會再有軍隊在街上橫沖直撞地拿人,官府衙門的門口處爭執也少了許多,眾人皆駭于肅王的鐵血手段,不僅不敢有分毫造次,反倒在各處傳揚起了肅王的好話。 這便是強權之下,自然而生的拜高踩低和畏懼諂媚。 所傳之事大概有那么幾樁。要么是殿下身處北晉之時的步步為營,要么是自他回來后整肅朝綱的功績,要么則是他雖查封了無數官邸繳了銀錢,卻未搜刮半分民脂民膏的體恤民意。 但傳得最廣最遠的,還是肅王殿下這個人。其母蘭太后,亦是曾經的蘭貴妃,年輕時容貌傾城,入宮后備受寵愛,育有兩子皆是容貌絕佳,還都深受先帝喜愛。 肅王不僅生得極為好看,身量也高,挺拔偉岸之姿不知成了多少深閨姑娘心中所夢。偏他還是當今陛下的同胞兄長,掌攝政大權,如此人中龍鳳,哪家的女兒輕易配得上? “噓!你這丫頭小聲些!你當咱們殿下樂意娶啊。” “老伯這話何意?難道咱們殿下還有難言之隱?” 眼見著攤前的人越聚越多,那老伯干脆連rou都不切了。 “那還用說?不滿諸位,我家祖上那也是有在宮里當差的,這朝中之事自然也有所耳聞。自古兩國聯姻議和,那都是公主嫁皇子,就算再不濟,也少不得是郡主嫁過來,那女將軍縱然出身將門,難不成還能比公主郡主們尊貴了去?” “說的是啊,那殿下為何要娶那么一個粗獷的女將軍?娶回來還是正妻,大宴正宴上都得帶著,這放在各家美貌的夫人小姐堆里一比,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你這就是想得淺,咱們王爺那是什么人?北晉為質七年都毫發無傷回來的人!那股忍勁兒豈是你我能明白的?” “殿下深知北晉國情,他們早年失了護國將軍周華安,前些日子又失了驍騎將軍顧盛遠和督查院御史周慕白,剩下那盤散沙里真正能戰的就只有那兩個少年將軍。那周家和顧家還是親家,好得跟一家似的。拿捏住周家這個女將軍,豈不是一并拿捏住了顧家?如此一來,北晉還有什么戰力可言?” “照這么說的話,這個周喬當真比公主郡主都更為重要。” “那是當然,如今她來了南楚,那就相當于咱們多了一個舉足輕重的質子,北晉那邊哪里還敢輕舉妄動?你們倒是說說,咱們殿下這步棋下得妙是不妙?” “唉,原來,殿下也是為了咱們南楚才娶了那女人,真是……真是太委屈殿下了。” “可是,我怎么聽說肅王府自幾日前便在忙婚事,王爺今日還親去城門口迎新王妃了。”對面的茶攤掌柜的這么說了一句,立刻引得街上眾人涌了過去。 賣燒rou的老伯叉腰道:“王家的,你可別亂說,王宮貴胄成親那都是抬了新婦入府就算罷,本就得了潑天的造化,難不成還奢望主君王爺親自去迎?!豈不笑話!” “哎陳老伯,我那妻弟就是王府里當差的,親眼所見還能有假?若不信去城門口一看便知!” “走走!看看去!” *** 此時的城門口,唐烈云皺著眉頭環顧四周,這種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玉帝迎王母呢。 不過也差不離了。 朝中重臣,軍中將帥來了個完全,這也就罷了,誰讓他們懼著這位肅王呢。可那些黑壓壓的百姓竟也不做生意地出來瞧熱鬧,竊竊私語聽得唐烈云煩得不行。 他不耐煩地睨了眼穿著一身正紅喜服,雖面無表情,卻仍引得無數女子艷嘆的某人。 “我說,你娶親把我擄來做什么?我堂堂烈云藥王是來給你迎親的?” “藥王大人,您與我們王妃是老相識,王妃初來南楚,若能看見熟人自然心里舒坦些。”疾風一本正經道。 唐烈云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與她算哪門子的老相識?我瞧見她就會想起我那好幾顆回春丸!還有你家主子,躺那七日是誰衣不解帶地弄藥治他,哦,治好了這個又要我伺候那個?怎么,那點箭傷送了生肌藥還不算完,莫不是還要再費我一顆回春丸不成啊?” 疾風一聽,睜大眼睛問:“藥王大人,您又有回春丸了?” 唐烈云清晰地感到一股冷冷的視線掃了過來。 “看什么看什么,我哪來的回春丸?”他索性話鋒一轉,“富陽春倒是不少,新婚之夜用了事半功倍,要不要啊?” 戰蘭澤冷笑一聲,收回了視線。 疾風摸摸鼻子,“這個,這個屬下暫時用不上,都還沒相人戶呢。” 唐烈云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幾乎原原本本地傳入正站著吹冷風的朝臣耳中。他們戰戰兢兢地等在一旁,不敢如百姓那般竊竊私語,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便觸怒了戰蘭澤。聽見這個藥王大人竟敢如此調侃肅王,他們不禁倒吸一口氣。 但悄悄看眼殿下,似乎并未因此不悅…… 若再仔細些,便能感覺出,殿下似乎心情不錯? 若說如今的肅王殿下與當年尚未為質的七殿下有何不同之處,便是那時的小殿下是表里如一的溫恭謙和,他不爭不搶,又勤奮刻苦,便是得了先帝的大肆夸贊,也依舊淡然安靜,不會恃寵而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