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87節
“喬兒,jiejie做了素面,是你平日里喜歡的,你吃一點好不好?” 里面沒有聲音。 “已經三日了,你這般水米不進是要jiejie擔心死嗎?” 屋外周璃的聲音帶著哽咽,“你若還不肯吃東西,那jiejie便陪著你。我會每日端著膳食站在此處等你,你什么時候吃東西,我就什么時候吃東西。” 等了片刻,她終于聽見里面有細微的聲音。 緊接著房門從里面打開,露出一張瘦得下巴都尖了許多的臉蛋。周璃心疼不已,生怕周喬忽然反悔,立刻端著熱騰騰的素面進了屋里。 “jiejie不必擔心我,以前伏身夜襲的時候,也是幾日都不進食的?!敝軉搪曇羯硢?,“我只是想一個人待著?!?/br> “可你還有傷啊喬兒。”周璃上前輕輕拉開周喬的衣領,里面的藥紗果然已經被血浸透,甚至沾濕了里衣。 周喬任由她拉著坐下,周璃仔細地換下藥紗,又喚嬤嬤將新添的暖爐和藥一并拿了進來。 周喬皺眉看著嬤嬤抱進來的藥盒子,“這是誰送來的?” “是楚都統送來的,送來時說是那位在城隍廟救過你的藥王大人給的。怎么了?”周璃拿起藥膏,“這藥劉乾大夫也看了,是上好的生肌藥膏——” “我不涂這個?!敝芰г掃€沒說完就被周喬打斷,她兀自攏了衣衫,“要么涂原來的,要么就不涂了。” 周璃不知她為何忽然生了氣,還是溫聲哄道:“好,那就涂原來的。jiejie給你涂藥,你吃一點東西好不好?” 屋子漸漸暖了起來,伴著jiejie溫柔地上藥,周喬安靜地吃著面。 只是吃著吃著,她眼眶便有些發紅,“我不該朝jiejie發脾氣?!?/br> 周璃方為她攏好衣衫便聽到這么一句,心頭一疼,坐下來握住了周喬的手,“你我姐妹,何必說這些。” 見她吃完了一整碗素面,周璃總算放下心來。 她又伸手替周喬攏了攏鬢邊碎發,“喬兒,jiejie知道現在說這些你不愿聽,但……無論何時何地,jiejie總想你過得舒心?!?/br> 周喬聽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事到如今已成定局,若不能往前看,便要一輩子困在不甘和委屈中了。 周璃見她看著自己,也明白周喬是愿意聽她多說幾句的。她便起身去取了外衫披在周喬身上,這才繼續剛才之言。 “我們之間,不說那些空話謊話。jiejie看得出來,陛下和蘭澤公子都是喜歡你的。那道允婚的圣旨一拖再拖,想來是糾結斟酌了數個日夜。最終做此決定,其中該是有為了天下人的妥協,亦有不愿再讓你上戰場的考量?!?/br> “我知道,或許那道圣旨他是不愿下的,但為了北晉子民,他不得不下。” “可是jiejie,”周喬看著周璃,“我難道就不是北晉子民了嗎?倘若此番逼迫之人不是戰蘭澤,而是昏庸蠻橫的野王,又或是其他殘忍暴虐之人,那道圣旨便是活生生地斷送我的一生。我自問忠心不二誓死不渝,難道最后就應落得那樣的下場?” 她為了國家舍生忘死,關鍵時刻,她的母國卻不要她了。每每想到此處,她都如同被人一拳重擊在心口,痛得喘不過氣。 “算了?!敝軉檀鬼?,語氣有些無奈,“我不想再說這些,橫豎都是當質子,嫁哪里嫁何人也都無所謂。jiejie不必擔心,無論處境有多糟,我都會竭力自保,不會輕易讓人害了去?!?/br> “喬兒。”周璃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事情或許并非你想的那般。你此番到南楚,便是王妃了?!?/br> 周喬倏地抬眸,“什么?” “這幾日你閉門不出又不見人,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敝芰Э粗溃骸氨绕鹉铣械男蕊L血雨,北晉前幾日的危局……恐怕都算不得什么?!?/br> “蘭澤公子回程殺的第一人,便是他們南楚的東宮太子。而后一路擊潰沿途阻擊大軍,殺回南楚朝堂之上,砍下了十幾位皇子的腦袋,扔在楚帝面前。楚帝本就年邁,驟然大怒竟一口氣沒緩過來,睜著眼死在了龍榻之上?!?/br> 見周喬滿目震驚,周璃當知她的難以置信。初次聽到此傳聞時,她亦是不相信的,這些年戰蘭澤端方君子,淡然不爭的模樣猶在眼前,誰又能想到一朝變臉,竟如此殘暴無情。 直至從顧霆尉口中聽到了一模一樣的話,周璃才終于相信。 “楚帝未有遺詔,而太子又薨,南楚朝中血流成河,誰敢多言一句便是滿門被屠,至此無人再敢違逆半分,整個朝局便掌控在了七殿下手中。” “那他……”周喬欲言又止。 周璃搖搖頭,“雖不知為何,但他的確并未稱帝。而是以攝政肅親王之尊,扶持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十一皇子繼位登基,但新帝尚年幼,親政之前,朝中政事兵權等一應事務皆由這位攝政王爺把持定奪。所以你嫁過去,便是肅王妃。” 聽罷種種,周喬半晌無話。原來自己從未真正明白戰蘭澤究竟是怎樣的人。 見她面色不佳,周璃握住了meimei的手。 “眼下他如此位高權重,當也無人敢輕視他的王妃。你們的婚事的確是逼迫所致,但喬兒,”周璃頓了頓,認真道:“jiejie寧可你嫁到南楚做王妃,也不愿你留在北晉進入陛下的后宮?!?/br> 周喬不太明白周璃的話。 “陛下喜不喜歡我,我不清楚。但jiejie,我從未想過要入宮去。我只知道婚嫁應當遵從自己的心意,若遇不到心悅之人,我可以不嫁。若遇到了,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我也愿與之廝守一生?!?/br> 周璃輕嘆口氣,“喬兒,不妨細想一下。蘭澤公子想從陛下手中得到你,尚且要以整個北晉的安危相威脅,連他都要如此,又何況是你口中的文弱書生?” “史書工筆記載的樁樁件件中,君奪臣妻從來都不是什么難事,想要奪民妻又有什么難的?你若不從,便會有無辜之人喪命,屆時你要如何?而坐在龍椅上的人,想要的只會越來越多?!?/br> 又是一席靜默,末了,周喬終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jiejie并非是特意說這些話來寬你的心,若面前真是火坑,縱然我自己去跳,都不愿你去跳。只是……你真的不喜歡蘭澤公子,真的不愿嫁他嗎?” 周喬低著頭,沒有回答。 見她不想所說,周璃便沒有再多問,只輕聲道:“你傷還未好,好好歇著,若有事記得喚我。” 說著她便起了身,周喬此時抬頭。 “jiejie,我還能在家里待多久?” 周璃怔了怔,紅了眼別過頭去,回道:“……七日?!?/br> 第96章 拜別 七日一晃而過。周喬望著鏡中紅妝的自己,覺得無比陌生?!霸蹅児媚飺Q上喜服飾了紅妝可真好看,就是……”話說了一半,嬤嬤語氣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遠了……”周喬靜養了這幾日,面色好了不少,聽見嬤嬤哽咽的聲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嬤嬤還不好好習字,難不成日后我寄回來的信,還要找張伯幫著看不成?”“真能寫信回來嗎?”嬤嬤擦拭眼角淚痕,眸中滿是期盼。周喬微怔,是她一時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與母國通信?!癹iejie呢,jiejie怎的還不來?” 七日一晃而過。 周喬望著鏡中紅妝的自己,覺得無比陌生。 “咱們姑娘換上喜服飾了紅妝可真好看,就是……”話說了一半,嬤嬤語氣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遠了……” 周喬靜養了這幾日,面色好了不少,聽見嬤嬤哽咽的聲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嬤嬤還不好好習字,難不成日后我寄回來的信,還要找張伯幫著看不成?” “真能寫信回來嗎?”嬤嬤擦拭眼角淚痕,眸中滿是期盼。 周喬微怔,是她一時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與母國通信。 “jiejie呢,jiejie怎的還不來?” “二姑娘正在家祠上香,今日、今日……”嬤嬤也知這姐妹兩人感情有多好,面上有些惋惜,“今日二姑娘恐不能送三姑娘出門子了。” 周喬臉色一變:“為何?” “姑娘莫驚,實則是咱們二姑娘身上有了,有孕之人是不得送親的?!?/br> “有了?”周喬驚訝:“jiejie有孩子了?!” 她根本沒聽進嬤嬤后半句話,起身就往家祠跑去。身后嬤嬤女使們叫都叫不住,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家祠中,周璃已為父母上了香,最后一炷,她手有些顫。 靈位上周慕白三個字那般清晰,卻又叫人不敢直視。 “大哥,對不起。”周璃跪在地上,望著那靈位。 “若你還在,定然不會允許喬兒嫁去南楚。若你還在,也定然能扶喬兒坐穩皇后之位。” “可是大哥,婚嫁之事,于男子和女子而言是不相同的。璃兒感念大哥當初的決定,能嫁得霆尉這樣的夫君,能與他情投意合一心一意地過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了?!?/br> “但皇室后宮,遠比高門貴府的后院要可怕得多。從前我想替大哥做些什么,便從官宦內帷著手,想要打探幾分得用消息,如此一來就與那些夫人小姐多有來往。聽得多了見得多了,才知女人間的爭斗不比朝堂爭斗輕緩多少?!?/br> “可這些只有極少數能為主君們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它們就如臟污爛臭般撕扯在后院女人的手中心頭?!?/br> “大哥。”周璃輕輕地喚了一聲。 “你是最疼喬兒的人,當不愿她過上那樣的日子對不對?喬兒是恣意灑脫之人,如何能終身囚于后宮之中。對不起大哥,我、我只是希望喬兒能過得好,眼下大局已定,我知道這個乞求很過分,可璃兒求大哥在天之靈,保佑喬兒夫婦二人能平安順遂。” “jiejie!”身后忽然響起周喬的聲音,周璃回過頭,見她竟穿著正紅色的喜服朝她跑來,周璃忙擦了眼淚,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周喬一愣。 “三、三姑娘!”嬤嬤和女使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們可別白費了二姑娘一番苦心啊。自古有孕的女子不能送親,就怕給新婚夫婦引來血光之災,您的嫁妝二姑娘只過問,卻是一根手指都沒碰過。今日您出門子,二姑娘更是事無巨細地叮囑了一番,就是為了她不相送,您也能順順利利出閣的呀!” “所以,jiejie是真的不送我了?今日一別,我們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了?!边@話說著,便已紅了眼眶。 “喬兒,你聽話好不好?是jiejie不好,你別——” “jiejie何處不好?”周喬打斷道,“是不該有孕,還是不該生成女子處處守著那些糟爛規矩?什么新婚后只能侍奉公婆,不能總回娘家。還有什么出嫁前從父從兄,出嫁后從夫從子,都要這般傾盡一生了,最終倒還是jiejie的錯了?!” “若是有孕女子送個親都能招來血光之災,那這天下豈不亂了套了。事事拘著女子,又事事怪著女子,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周喬語氣冷了下來,“jiejie若不送,我就不嫁了。南楚攻來也好,北晉投降也罷,總之就是不嫁了!” 這話可嚇壞了一干下人。 外面還有御前的人等著,這么大的陣仗如何能出半點差池。可三姑娘的性子他們也不是頭一日知道了,于是只好紛紛看向二姑娘,想讓她幫著勸勸。 周璃聽著那番話,既心疼又動容。 “喬兒,你說的都對,只是……jiejie不愿拿你的事冒險。” 周喬不理她,執拗地站在原地,神色堅定。 這般僵持不下,最終還是周璃欣慰一笑,上前主動拉住了周喬的手:“都聽你的好不好?大喜的日子,不要慪氣?!?/br> 周喬這才看向她尚還平坦的腹部,哼了一聲:“jiejie瞞得夠緊的,連這都不告訴我?!?/br> “還未坐穩,嬤嬤說不好聲張。本來給你寫了封信,想在信中告知你的,結果你就……” “我說顧霆尉怎么每回來都一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呢,這么大的事不讓他吹噓顯擺,可真能憋死他。” 周璃回想起顧霆尉幾番差點說漏嘴的樣子,確實有點好笑。 殊不知此時周喬面上雖也笑著,但心中卻百般后怕,后怕之余又有些慶幸。幸好那一仗沒有打,幸得顧霆尉毫發無傷地回來與jiejie和孩子團聚。 只此便夠了。 “好了,兩位姑娘,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可別耽誤了吉時。二姑爺也到了,正在外面等著送親呢?!?/br> 聽了這話,周喬望向家祠中的靈位。 盡管清晨沐浴更衣后便已來上過香了,但周喬還是再次跪下身去,磕頭道別。 “父親,母親,大哥,喬兒今日出閣離家,歸期未定。望你們在天之靈,保佑jiejie姐夫還有jiejie腹中孩子平安順遂。” *** 出嫁的這日正是臘月二十四,前一晚的雪依舊落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