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76節
廟門剛栓上,當啷一聲劍身落地,戰蘭澤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緊接著高大的身軀也倒在了周喬身上。 “戰蘭澤!”周喬被突然壓上來的重量驚到,“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戰蘭澤你別嚇我。”她費力地扶著他往里面走,又問了一遍:“你傷到哪里了?” 此處殘敗荒廢了許久,成了過路乞丐歇腳的地方,幸得地上還有許多陳年稻草破布墊著,周喬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見他唇角滲出血跡,不由有些慌亂。 “你到底傷到哪里了?”她著急地在他身上摸了幾下,卻沒摸到任何傷口。 若是無傷怎么會吐血? 問了數遍,始終沒得到他的回應。這樣的場面,讓她恍然想起數年前的那一晚。他也是這樣吐了血,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的他……似乎痛苦地捂著腹部,難道是有舊傷? 想到這里,周喬一把扯開了戰蘭澤的腰帶,剝開他的衣裳,結實好看的腹部落入眼中,她顧不上欣賞,仔細地在上面摸來摸去。 胸膛和腹部都干干凈凈沒有傷口,摸著也不像是內里有損傷。 難道不是傷在此處? 她目光往下,剛要伸手便聽見一聲悶哼,一只冰涼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別……亂摸。”他有氣無力,話說得很艱難:“沒受傷。” 見他總算開口說話,周喬松了口氣,趕忙問:“那你到底為何會吐血?是不是哪里不適?” 她恍然想起什么,立刻說:“莫非是舊疾!以前你就吐過血,是不是那時候留下的舊疾?” 這擔心語氣如良藥般緩了幾分疼痛,戰蘭澤動了動,握住了她的手,沉默平緩許久才又開口說了一句話。 “若我說……我的確想回南楚,你會殺我嗎?” 周喬正單手為他把衣裳系好,聽見這話當即怔了下,“什么?” “終有一日,我是要回去的。”他緩了緩,“這是實話,所以……” 戰蘭澤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要殺便趁現在,這樣,功勞就是你的。” 周喬半晌沒說話,像是掙扎了許久,才終于有了回應。 “戰蘭澤,我……也想過,你或許不會甘心永遠留在北晉。生而為人,思想故土是人之常情,若換成是我,我也同你一樣想回歸故土。你雖是南楚皇子,卻也一樣是南楚子民,犧牲你一人換兩國相安無事,聽起來再合理不過,但……” 周喬望著他,“但這對你來說卻太殘忍。戰蘭澤,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回到南楚,會如何對待北晉?會出兵北上嗎?” 戰蘭澤聽出她語氣中的試探,不由笑了笑,這一笑便疼痛難忍,他唇角又滲出血跡。 周喬連忙幫他擦掉,忽然想起什么,趕緊在他身上翻找:“你不是有回春丸嗎?還有嗎,吃下去會不會好一些?” 衣衫再次被她翻得凌亂,戰蘭澤往日里端方君子模樣,現下被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縱然此刻疼痛已經難以忍受,可真正讓他受不住的還得是她這動不動的一通亂摸。 他艱難地睜眼,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沒有了,你、陪我說說話就好。” 一聽沒有回春丸,周喬就更著急了,戰蘭澤笑了笑,順著她剛才的話反問道:“若我回了南楚,你又會如何對我?還想……嫁我嗎?” 周喬聞言,垂下眸不看他。 “戰蘭澤,若你能答應回南楚后不會對北晉不利,那……我會親自護送你回去。” “不過不是現在。”她坦然說,“你久居北晉,也該知道北晉如今方經歷重重,前有奪嫡謀害,后有胡疆異動,朝廷動蕩,已然經不起大戰。待時局平穩些,我會護送你回歸故土。” 似是怕他不信,周喬雙手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我絕不會出爾反爾。” “他會答應嗎?”蘭澤這么問了一句。 這個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周喬頓了頓,說:“對不起。” 戰蘭澤卻沒有應。 這句對不起,便是她明白周慕白的用意。無關出不出逃,只是周慕白不容他罷了。所以才會不容他分說半句,這般步步緊逼趕盡殺絕。 只是感受到那道愧疚又殷切的目光,戰蘭澤做不到不理會她。 “你親自護送,打算護送到何處?” 周喬立刻回答:“一直送到南境,待你踏入南楚疆土,我再離開。” “所以就是不嫁了。”他閉上眼睛,只覺身上痛感來得更猛烈了。 周喬不明白如此關頭,他怎的三句話離不開這事了。 “我……”她低聲道,“戰蘭澤,我不能去南楚。對不起。” “是你親口說喜歡我,想嫁我。現在卻出爾反爾,如此戲弄于我。”這語氣聽不出是否不悅,男人的手指勾著她的手指,又問:“平白被你戲弄,可有補償?” 周喬想不出該如何補償。 “你守著我可好?不要離開寸步。” 周喬立刻點頭,“好,我守著你。戰蘭澤你放心,再有兩日,最多三日!黑鷹軍就回來了,屆時外面那群人便算不得什么。只是你的身子……能撐住嗎?” “無妨,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她巡視四周,翻找出些還算能蓋的布料,層層疊疊地蓋在戰蘭澤身上,“若是撐不住了,你一定要同我說。” 戰蘭澤沉沉地閉上眼睛。 周喬將能關的窗子都關得嚴嚴實實,又去搜羅了些散碎的殘木和稻草歸攏到一處用于生火。 “周喬。”旁邊忽然傳來聲音。 “嗯?”她看過去。 戰蘭澤依舊閉著眼睛。 “我不會放手。” 周喬手里拿著火折子,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卻沒看出他這是清醒之語還是夢中囈語。 *** “大人,武英將軍被那戰蘭澤以刀劍脅迫至城隍廟內,吾等實在不敢輕舉妄動。”這回黎岳身側還站著一人,名為辛離,正是蒙面人的統領。 周慕白立于廊前,干凈的手伸出廊外,雪落于掌心,融化不見。 “作戲罷了,不必理會。”他淡道。 “大人的意思是,仍可出手?”黎岳試探著問了一句。 “晝夜不停,耗得她無力還手便是。” “是!” 兩人正欲退下,只聞周慕白又說:“仔細些,別傷著她。” 入夜之后城隍廟內便更冷了。 周喬擔心地看了戰蘭澤一眼,若不是幾次探得他還有鼻息,周喬都以為他死了。 她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他。 不知是怎樣的舊疾如此嚴重,發作起來又是吐血又是渾身冰冷。正思忖著,一股外面的冷風吹入,周喬顫了下,不由又看向戰蘭澤。 他臉色蒼白得嚇人。 周喬將自己的外袍解下,在火邊烤了片刻,摸著熱乎乎的才蓋到戰蘭澤身上。 此時火光微動,周喬目光一凜,立刻拾刀而起。剛走道屋門口,薄如蟬翼的刀鋒猛然從門縫中刺來,周喬當即豎刀一擋,門外身影一怔,轟然一腳踹開了門,冷風瞬時吹了進來。 “要打在外面打!”她抬刀就砍,傾身而出時將門緊緊關上。 “得罪了。”翻墻而入的正是辛離一眾。 周喬二話不說,擋在門口與十幾名蒙面高手纏斗在一起。刀劍聲不絕于耳,門上多出了數道深深的劍痕,周喬只穿了一件里衣和中衣,卻在寒風大雪中殺得滿頭大汗,直至將天已擦亮,辛離才下令離開。 回屋時火已經熄滅,而躺在一旁的人似是全然沒有感覺,也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周喬顧不得其他,又翻遍了各個角落搜羅出些能燒的東西,幸得里面還有個能用的火折子,她重新生了火。 白日奔波疲累,夜里又有偷襲。盡管困意已濃,周喬卻知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睡過去。 要是有人能陪她說說話興許會好些。 這么想著,她試探地喚了一聲:“戰蘭澤?”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她抿抿唇,自顧自地說:“你怎么也不攔著我點,箭筒可以扔,弓弩不能扔啊,一時圖輕便怎么著?現下就靠這柄大刀了。不然我就削幾根樹枝做箭矢,遇到突襲的還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擊退呢。” “我知道他們是想耗著我,你別擔心,我可厲害著吶。他們不敢殺我,想等我無力還手時再對你動手,我呸!想都不要想。” 她伸手將他身上蓋著的衣裳往上拉了拉,“也許我們不用等兩三日,興許黑鷹軍看到了信號彈就會加快腳程回京,只要回京,楚淵就會想方設法打探到我的行蹤,只要他們來了,我們就沒事了。” “哎,你知道楚淵是誰嗎?他是我的副將,在燕林軍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別看他比我大上兩歲,可他箭術還比不過我呢。不過他身手奇佳,從小到大都是我教他騎射,他練我身手,他還很機靈,小時候我們半夜去庖廚偷吃的,只要跟他一起,就絕不會被抓到。” “這次去戎城,其實也兇險得很。” 她支著下巴滔滔不絕,“光在路上便被夜襲了四次,那個自稱戎王的人確實有幾分本事,不知從何處打探到了消息,沿途設了諸多埋伏。若非與楚淵兵分兩路的雙側夾擊,黑鷹軍大半都要折在半路了。” “不過我是誰?堂堂武英將軍!我們很快摸清了他們的路數,來了個以眼還眼,一路殺到戎王老巢去了,那狗賊死到臨頭還想拉個墊背的,要不是我一刀砍斷了他的胳膊,他還想偷襲楚淵呢。” “我怎么會眼看著他受傷?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比顧霆尉那廝好多了。他知道我愛吃什么愛玩什么,還陪我洗過茅廁呢。不過他也救過我的命,剛上戰場時難免疏漏嘛。總而言之,我們就這樣你救我我救你地過了這么多年,說起來還挺奇怪,這么多年我們都沒吵過架呢。” 門外又有人影閃過,周喬涼涼地看了一眼,聳聳肩說:“又來了。戰蘭澤你安心睡著,我去去就來!” 第85章 高熱 這回來的是黎岳和錦州衛的一眾將士,周喬出來時,廟門門栓已被從里砍斷,外面的錦州衛軍將蜂擁而入。看來是想速戰速決,直接攻入屋內。周喬冷笑,提刀沖了過去。這是她親手cao練出來的兵,這些人是什么路數她知道,就連黎岳善策論多過身手她也一樣知道得清清楚楚。然了解卻敵不過人多,眼見著周喬出刀速度終于變慢,黎岳先是心頭一喜,而后卻也心生贊嘆。這已是第三批人馬,才堪堪有了些許勝算。她只身一人,卻一直在進攻,沒有畏懼,亦不退半步。如此血性硬骨,是軍營中多少男人都沒有的。“將軍,您只有一人,可您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嗎?御史大人有令,凡涉楚者格殺勿論,您又為何非要護著這個與您毫不相干的南楚人?!”“回去告訴你的御史大人,要么讓我們活著走出去,要么我周喬就戰死在這里,想讓我拱手將戰蘭澤交出去,絕不可能!”黎岳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周喬的怒氣和緊接著變快的身手。他不該提周慕白,提了反倒激怒了周喬。 這回來的是黎岳和錦州衛的一眾將士,周喬出來時,廟門門栓已被從里砍斷,外面的錦州衛軍將蜂擁而入。 看來是想速戰速決,直接攻入屋內。 周喬冷笑,提刀沖了過去。這是她親手cao練出來的兵,這些人是什么路數她知道,就連黎岳善策論多過身手她也一樣知道得清清楚楚。 然了解卻敵不過人多,眼見著周喬出刀速度終于變慢,黎岳先是心頭一喜,而后卻也心生贊嘆。這已是第三批人馬,才堪堪有了些許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