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77節
她只身一人,卻一直在進攻,沒有畏懼,亦不退半步。如此血性硬骨,是軍營中多少男人都沒有的。 “將軍,您只有一人,可您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嗎?御史大人有令,凡涉楚者格殺勿論,您又為何非要護著這個與您毫不相干的南楚人?!” “回去告訴你的御史大人,要么讓我們活著走出去,要么我周喬就戰死在這里,想讓我拱手將戰蘭澤交出去,絕不可能!” 黎岳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周喬的怒氣和緊接著變快的身手。他不該提周慕白,提了反倒激怒了周喬。 周喬的確正怒火中燒。 若是以前,她深陷重圍,大哥不可能不管。可如今他卻遲遲不現身,更不下令撤了圍攻的人馬,居然反叫人耗著她,周喬越想越氣,刀揮得愈發迅猛狂烈。眼見著她開始發瘋,黎岳也不得不下令后撤。 這樣的耗斗無異于自相殘殺,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他們只得退下等著。 這破廟里沒有水,更沒有吃食,等再晚些應該會更好得手。 周喬自然也知道這樣不吃不喝是撐不了多久的,但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戰蘭澤。 她用雪水將一支破碗洗干凈,又裝了干凈的雪,回到屋內放到火邊烤化,喉頭干得發疼,她先端起來抿了一小口,雖然不熱,但好在不冰了。 “戰蘭澤,你渴不渴?”她將碗放到他唇邊,想讓他喝一點,水卻順著他唇角流了下來。周喬趕緊替他擦拭。 想了想,她神色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 “那個,我先同你說好,這都一天一夜了,不進水是不行的。等你醒來不許不高興啊。”說完,她飲了一口,俯下身去喂他。 這次倒是很順利,見他盡數喝了下去,周喬一喜,又喂了一口。 唇瓣相接的觸感讓她立刻回想起了那夜,耳朵倏地紅了,又強調了一遍:“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才喂兩次的啊,一次進得太多會嗆到。” 可戰蘭澤仍然沒有反應,周喬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能感受得到。 “戰蘭澤,你睡了好久,還不醒嗎?” 她湊到他耳邊,“我剛在取雪時發現了一個狗洞,若你醒著,咱們就不必跟他們耗著了,從狗洞爬出去,再翻過一座山就能上糧道了。” “不過你若是醒著,又要板著臉說胡鬧了對吧?也是,你可是蘭澤公子,身份尊貴又禮數周全,打死也不會鉆狗洞的吧?可人在狗洞前,哪有不低頭的呢。” “還有就是,我也想過了。若朝廷執意不肯放過你,我就先把你藏起來,等風頭過去再送你回南楚。這次……是大哥的不對,他身為御史,為了江山社稷寧可錯殺都不放過,祭天大典遭遇那般兇險,無論是與不是,他都將帳算在了你頭上。” “他不容你分辨今日之事,還派人圍攻,的確是不講道理了。可是……戰蘭澤,他是我大哥。” 周喬輕輕握住他的手,“你們都是我珍惜的人,我知道這些話對你來說也一樣無理,可我還是想同你說,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記恨他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火烤得久了,周喬說著說著就覺得渾身發熱,眼前有些模糊。她晃了晃頭試圖清醒幾分,但最后還是倒在了戰蘭澤身上,額間guntang。 不知過了多久,周喬被硬生生冷醒了。 身邊火堆已經熄滅,而外面則傳來了細細的窸窣聲。 頭昏昏沉沉,卻聽見有腳步聲漸近,她重新拾起刀,可掌心剛觸到刀柄便覺得有些疼,她看了一眼,才發現趁手的刀用了這么久竟也會磨破掌心。 渾身酸軟無力,喉頭燒得灼熱又疼痛,她硬撐著起身將衣襟撕下一條,將手和刀柄緊緊纏在一起。 刀尖在地上劃出的聲音尖銳刺耳,周喬一腳踹開門,正抬刀要砍便被一聲高呼制住—— “喂喂喂你這臭丫頭片子做什么?!” 來者神色驚恐,穿著一身翡色錦袍,上面沾了血和污土,還被剮蹭得皺皺巴巴。一個愛穿翡色還張口閉口臭丫頭片子的男子,不是唐烈云還能是誰。 “將軍,你沒事吧?”此時唐烈云身后閃出一人。 看到楚淵,周喬的心才落定,頭昏得厲害,她一把扶住門框。 “黑鷹軍到了?” “尚未。屬下看見上京發了示警,便先趕了回來。沿途聽說南楚質子出逃,武英將軍率錦州衛一路追查,才打聽到了這里。” 周喬聽了這不知怎么傳開的鬼話,冷笑一聲,隨后又看向唐烈云,“你們怎么會在一起?” 這話算是問到痛處了。 堂堂藥王鉆了狗洞,傳出去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唐烈云表情猙獰語氣嫌惡:“你管呢?自然不是來找你的!眼瞧著要進城了忽然遇上這廝,說什么怕你受傷竟將我強行拉來,你知道我那馬車多少銀子買的嗎?就那么甩在官道上豈不是便宜了那群臭要飯的乞丐啊?再說你受傷關我何事?我又不是來治你——” 話沒說完就見唐烈云頓了下,隨即探身往里一瞧,“他怎么在這兒?你不是追殺他嗎?這怎么還給照顧起來了。” 說著他就大步邁了進去,一屁股坐下老神在在地把起了脈,“原來外面說得也不能全信嘛,也是,你好色成性,瞧見他這張臉能下得去手嗎?再說他還為你——等等,他動武了?” 唐烈云原本一臉云淡風輕,以為戰蘭澤受了傷還想嘲諷一番,但這一把脈,笑容便斂了下去。他換了只手切脈,脈象同樣洶涌異常。 “他動武了。因為他一路都在被追殺,雖然有人相護,但我到此處時只剩他一個人撐著。”周喬想了想,“難道他的舊疾就是因為動了武才復發的?” “舊疾?他哪來什么舊疾,不過是以藥封脈,常年以孱弱之相示人罷了。若非如此,你們那老皇帝能善待于他?” 唐烈云皺著眉想了片刻,然后從身上拿出一個小盒,取出了一枚藥丸。 見他把藥丸往戰蘭澤唇邊放,周喬忙問:“這是什么藥,新的回春丸嗎?” 眼下情況本就棘手,偏她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唐烈云更氣:“你當我的回春丸是街市上賣的大米啊?他平白用完了我給他的回春丸,剛制出兩顆純度高的又被你給搶了,現在又要?沒有!” 楚淵看看唐烈云,又看看昏睡不醒的戰蘭澤,問了句:“給的?藥王大人,莫非你們早就相識?那給你寫信讓你來上京之人……” “除了他還有誰。”唐烈云將藥喂到戰蘭澤口中。 楚淵和周喬皆是一怔,一同想到了當初唐烈云為何會恰好出現在兗州。那時所謂的巧合,現在似乎已經有了解釋。 如此一個秘密接著一個秘密地解開,周喬低頭望著戰蘭澤,卻看不出他身上究竟還剩多少秘密。 “那他寫信給你,可是因著身子不適?今年入冬之后他便總是咳嗽。”周喬問道。 “自然是唄。我早就警告過他,不要耗神耗力,更不要動武!安神藥得頭痛時才能服,若提早吃完就須早點給我寫信,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也不知他前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少說是將一年的安神藥都吃完了,這可倒好,過量服藥還強行動武,我的話半點都沒放在心上,那還叫我來做什么?大羅神仙也沒轍!” 說著他還不耐煩,“藥也吞不下去,死了算了。” “能,能吞的!”周喬立刻解下手中的刀,端起雪水走了過來。 若是以前,唐烈云這欠揍的語氣早被揍了,然此時他是唯一能救戰蘭澤的人,周喬哪里會計較什么語氣,說道:“我能喂他。” 唐烈云嗤笑一聲:“你喂我喂有何不同?” “你,你先讓一下。” 唐烈云不以為然地站了起來,想看看她究竟有何方法,起身后還嫌棄地撲了撲沾上的稻草。 楚淵一瞬不移地看著周喬,見她自己喝了一口清水又俯下身去時,不由驚呼一聲:“將軍!” 周喬輕輕抬起戰蘭澤的頭,又喂了一口,直至看見他喉頭微微滑動,終于松了口氣。 “吞下去了。”她擦了唇上的水痕,回過頭來。 唐烈云看得目瞪口呆:“他昏睡時你就是這么占他便宜的?你知不知道他雖然——” “藥王大人何處此言!”楚淵氣憤道,“我們將軍這是在舍身救他!你身為一個醫者,竟如此看待救死扶傷之人,何以對得起醫者父母心這五字!” “你哪只耳朵聽到我是醫者了?我就是個賣藥的!平白被你擄來還要吃頓排頭,我不治了!” 唐烈云甩著衣袖指了戰蘭澤又指周喬:“你倆一個也不治!” 楚淵見他指了周喬,遲疑道:“我們將軍怎么了?” “怎么了,不吃不喝不睡,寒風里出了大汗又回來烤火,再高熱上幾個時辰人就熟了!” 楚淵立刻看向周喬。 剛見到她衣著單薄還有些奇怪,后見屋里生了火便沒有多想。仔細看來她面色的確有些蒼白,楚淵立刻要解衣:“將軍穿我的袍子!戰袍比尋常袍子更厚實些!” “哎哎,做什么。”唐烈云看了眼戰蘭澤,皺眉道:“男男女女的總解衣裳像什么話,嘖嘖,真不像話。” 他走過去將戰蘭澤身上那件衣裳拎起來遞給周喬,“他需要的不是蓋衣裳,而是解衣裳,我來給他施針。” 見他語氣篤定,周喬喜道:“那就是有的救了?” 唐烈云哼了一聲,“你先告訴我他睡了多久。” “得有十四五個時辰了。” “中間沒醒過?” “嗯,沒醒過。”她答得毫不猶豫。 唐烈云想起外面明顯打斗過的狼藉混亂,當知戰蘭澤能休養這十幾個時辰,都是她的功勞。 “你過來。”他將一個小藥瓶遞給周喬,“把這個喝了,然后手伸過來。” 周喬乖乖照做,仰頭一口喝下,又將左手伸過去,手腕處還沾著血污,唐烈云嘖了一聲:“兩只。” “不行,萬一有人偷襲,我還得拿刀呢。” “那你就繼續高熱著,等燒死吧。” “將軍,我守著!”楚淵大步上前,“請藥王大人醫治。” 唐烈云對這畢恭畢敬的語氣還算滿意,“用不了多久,半個時辰便可。” 六根針依次扎入xue位,周喬僵硬地坐在原地,看著唐烈云解開了戰蘭澤的衣衫,一針又針地施在他身上。 只是戰蘭澤始終神色平靜,仿佛感受不到針扎入血rou的疼痛。 第86章 援軍 “施針之后,他多久能醒?”周喬問。“他多年服藥抑制,驟然動武后血熱對沖過猛,須得原地休養,不至沖破筋脈。好在這一點他是照做了,所以算上先前休養的十幾個時辰,施針后多則半日,少則三個時辰便能醒來。”周喬點點頭,又看向守在她身邊的楚淵:“黑鷹軍還有多久能到?”“臨走前屬下已命他們加快腳程,今夜定然能到。”她明白這已是黑鷹軍最快的速度。只是,外面人馬不會給他們如此長的喘息時刻。落雪之時,他們果真再次逼近了。外面毫不掩飾的推門聲,引得唐烈云側過頭來,“喂,你一個人能行嗎?施針如若中斷,必會要了他的命。”這話是對楚淵說的。 “施針之后,他多久能醒?”周喬問。 “他多年服藥抑制,驟然動武后血熱對沖過猛,須得原地休養,不至沖破筋脈。好在這一點他是照做了,所以算上先前休養的十幾個時辰,施針后多則半日,少則三個時辰便能醒來。” 周喬點點頭,又看向守在她身邊的楚淵:“黑鷹軍還有多久能到?” “臨走前屬下已命他們加快腳程,今夜定然能到。” 她明白這已是黑鷹軍最快的速度。只是,外面人馬不會給他們如此長的喘息時刻。 落雪之時,他們果真再次逼近了。 外面毫不掩飾的推門聲,引得唐烈云側過頭來,“喂,你一個人能行嗎?施針如若中斷,必會要了他的命。” 這話是對楚淵說的。 但語氣中是明晃晃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