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42節
戰蘭澤端起茶盞,“朝中之事,向來是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里洶涌萬分?!?/br> “是,所以我不信他心里清清白白,亦不信他手上干干凈凈?;蛟S是用銀錢,又或許是其他好處,定是有來往的。如今他若真同四皇子站在一處,不難想四哥和皇后會許給他什么好處,但周家要表誠心……蘭澤,你覺得周慕白會怎么做?” 不知為何,那張笑瞇瞇的臉蛋劃過眼前。 戰蘭澤蹙眉。 “你也想到了對吧?!迸R舟見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繼續道:“當日皇后親自cao辦周喬及笄之禮,我便覺得她有所圖謀。周慕白雖疼周喬,但我們這些外人,卻不知在他心里權柄和meimei,到底哪一個更重?!?/br> “好在周慕白才剛回來,他們即便有往來,應該也還沒到完全信任彼此的地步。想來唯有叫周慕白知道四皇子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穩妥,讓他不得不再權衡些日子,咱們才能騰出手來拉下皇后母子。”臨舟手指輕扣著桌面,“就是不知我這四哥到底能不能在此時犯個大錯?!?/br> “何必等他犯錯?!?/br> 聞言臨舟看向蘭澤。 “一年前康州一帶官民暴亂不止,陛下派四皇子代為查清緣由,妥善安撫處置。四皇子的確很快了平息了暴亂,回稟奏折上寫的是城中河渠受污,莊稼顆粒無收,當地官府未及時開倉放糧,這才引來暴亂?!?/br> “怎的忽然提起此事?這事可是四皇子最受父皇贊譽的一次功勞?!?/br> “若陛下知道實情,便不會這么想了。” 屋外日光正盛,屋內蘭澤公子的一席話,卻是聽的人覺得陰冷不堪。 眾人休息了大半日,到了傍晚天涼下來,都紛紛有了游園賞月的興致。于是闔宮盛宴便擺在了行宮的荷花池邊。 涼州舞姬身穿清涼服侍,面帶白紗,舞姿婀娜,令在場之人無不嘆為觀止。一曲舞盡,眾臣紛紛向陛下敬酒,感念陛下掛懷,邀群臣共來行宮避暑。 周喬照舊是坐在周璃旁邊,將面前瓜果吃了個遍,她橫看豎看也沒看出這舞姿與平日里見著的有什么不同,怎么就能讓那些個素日都板著臉的大臣們看得開懷。且這舞人太多擋住了男賓席,周喬抻著脖子瞧了好一陣也沒看見戰蘭澤坐在何處。 反觀皇帝心情上佳,同朝臣相談甚歡。此時一道女聲響起,周遭安靜了下來。 只見長公主獨孤容華身著蟬紗暮云錦,綰發配釵,微風輕拂過她的衣衫,立時馨香漫了整個席間。她端著酒杯向皇帝行禮:“容華謝父皇關懷,愿父皇延年益壽,威赫天下?!?/br> “朕確實是好久沒見長公主了?!被实塾H自起身,走到了容華面前,“華兒怎么瘦了許多?” 容華垂眸:“父皇不必掛懷,只是前些日出門不慎摔傷了腿,走動得少自然也就吃得少,倒也沒瘦太多?!?/br> “嗯?這是怎么回事,長公主摔傷這么大的事,為何無人告知朕!” “父皇莫怪,”容華跪地,“是容華不讓任何人透露摔傷一事,不想父皇擔心?!?/br> “既傷了腿又如何這般跪著,快些起來?!?/br> 見容華竟主動同陛下談及摔傷一事,周喬放下了手中的果子。若是容華jiejie在此說出實情,恐怕……可未待她想出陛下發怒的后果,就見獨孤容華已起了身,面露愁容。 “華兒面色還是不太好,來人,宣太醫?!?/br> “多謝父皇體恤,只是……”容華說,“這大概是天意懲罰,容華身為長公主,天下民眾受了苦,自該懲罰在容華身上?!?/br> 皇帝蹙眉:“華兒此言倒叫朕聽不明白了,如何就扯到天下蒼生上去了?” 容華頷首道:“華兒不敢欺瞞父皇,實則是這些日子被夢魘纏身,寢食難安,想來便是因著華兒犯了錯吧。這才叫人套了馬車想去佛祖面前懺悔,可方出了公主府便摔傷了腿,在府上養傷這段日子,夢魘加劇,兒臣……兒臣驚懼萬分,今日宴席,兒臣面容憔悴本不該來的,只是實在是想離父皇近些,父皇天威在此,叫那些臟東西不敢近身,兒臣這才能安心片刻。” 此言一出,周喬才松了口氣。只是轉而又有些狐疑地盯著容華,既然不是告狀,為何要將這事說得如此玄乎? 說得席間眾人都議論紛紛起來,究竟是什么臟東西竟能如此纏人,叫風華絕代的長公主都如此蒼白憔悴。 “那華兒便說說,究竟是什么樣的夢魘如此這般地纏著你?” “是?!比萑A輕拭眼角之淚,“說起來,這夢魘是從半個多月前,兒臣出府時遇到一個孩子說起。那孩子雙目失明,又瘦弱不堪,瞧著實在可憐,便叫身邊侍從打發了些賞錢?;馗畷r下了大雨,兒臣想起了那孩子的可憐樣,便叫人回去尋他,未曾想兒臣竟害了他,那孩子的賞錢被搶,竟是叫人活生生打死在街巷中。” “自那晚起,那個可憐的孩子便一直出現在兒臣的夢里,他嘴里念著歌謠,滿身是血,兒臣……兒臣只要一閉上眼就都是他的樣子,實在是驚懼得難以入眠。” 說著,容華又紅了眼眶。 “陛下。”此刻皇后開口,“想是華兒太過心善,將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才會如此,依臣妾看,便尋個法師去公主府做場法事,好好送走那孩子便是?!?/br> “嗯,皇后說的有理?!被实劭粗萑A,“你也是一片好心,切莫太過愧疚自責才是?!?/br> 容華點點頭,“愿法師真的能送走那孩子,叫他不要再夜夜聲音凄厲地在我夢中唱歌謠?!?/br> “皇姐皇姐,是什么歌謠呀?”此時一個小公主驟然開口,她臉蛋嘟嘟的,正朝著容華笑。其生母忙捂住了她的口,“陛下贖罪,是臣妾未管教好孩子?!?/br> “無妨,又不是什么國宴,小孩子家不必如此拘束?!被实垡捕鄦柫艘痪洌半抟蚕胫赖降资鞘裁锤柚{,竟成了長公主的夢魘?!?/br> 容華微微皺眉,似在回憶,口中喃喃道:“像是民間的地方歌謠?!?/br> “渠城山,渠城水,渠城夢醒催母淚。麓山安,麓山美,麓山腳下無人回……” 聞言,四皇子面色大變。 不遠處分隔相坐的臨舟和蘭澤則相視一眼。 “渠城,麓山。”皇帝負手,“聽著有些耳熟?!?/br> “回稟陛下,渠城和麓山皆在康州境內。”一位大臣適時開口,“說來啊,臣有幸去過一次康州,渠城繁華,麓山秀美,當真是云游的好去處。就是……這麓山之亂后,臣便沒再去過了,想來長公主夢中的孩子,應就是康州人吧?!?/br> 容華點點頭:“大人說的是,只是可憐那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知其父母究竟在何處,亦不知他小小年紀到底經歷了什么,死后竟如此不甘投胎轉世,像是抱著什么冤孽委屈不肯撒手一般——” “父皇!”四皇子起身,“這孩子可憐,行法事之時,不妨也為他度念還愿,叫他魂歸故鄉?!?/br> “四哥此言甚是不錯。”臨舟故作沉思,“四哥曾于康州平亂,如此善待這個康州來的孩子,想來是對康州子民感情頗深?!?/br> 說者看似無心,聽者卻是有意,皇帝看向四皇子,后者額上冒了薄汗。 “好了,就找個法師去公主府替那孩子超度吧。華兒就在行宮多住上幾日,也好叫朕安心?!?/br> “是,父皇?!?/br> 小小怪事不足為懼,席間歌舞再起,笑聲不斷。只是皇帝卻早早下令散了宴席,且未讓任何嬪妃前去侍奉。 “這還真是巧了。”臨舟把玩著一把紙扇,走到戰蘭澤身邊,“咱們還未出手,竟叫人搶了先?!?/br> 臨舟看著容華款款離開的背影,“你說她是怎么知道的?” 戰蘭澤尚未開口,就看見一道歡快的身影朝著這邊來,“戰蘭澤!” 臨舟歪歪頭,笑道:“都說美人無雙,本王瞧著倒是美人成雙呢?!?/br> 周璃也被周喬拉了過來,她欠身行禮:“睿王,蘭澤公子?!?/br> 周喬一看,也趕緊學著jiejie的樣子朝臨舟行了一禮,但臨舟說:“你我之間,不必多禮?!?/br> 戰蘭澤側眸看向臨舟,而周璃也是微微一怔,隨即看向了周喬。 然周喬沒覺出什么端倪,只看著戰蘭澤說:“jiejie不信我會彈琴,我這就去你那兒彈個百八十首曲子給jiejie聽聽?!?/br> “小將軍要彈曲子,旁人能聽嗎?”臨舟笑問。 只是此時德仁公公親自前來,低聲道:“睿王殿下,陛下召見?!?/br> “好,有勞公公?!迸R舟對周喬一笑,“下次聽你彈?!?/br> 周喬點點頭,實則心里松了口氣。她那點彈琴功夫,也就在戰蘭澤和jiejie面前炫耀幾分,睿王流連煙花之地,聽過的曲子只怕比她吃過的米還多,這要是出了丑,豈不是整個上京城全知道了? 小將軍可丟不起這人。 第47章 暗涌 敬寧殿中,嬤嬤云弗稟報,“娘娘,顧夫人到了?!薄翱煺堖M來?!币磺埔婎櫡蛉诉M來,皇后柔聲:“聽聞顧夫人身子不適,還讓夫人特意走這一趟,還望夫人莫要怪罪?!鳖櫡蛉诵卸Y道:“娘娘此言真是叫臣婦惶恐,橫豎離得近,娘娘剛從宴席回來也是疲累,臣婦出來走走,也不至窩在房里叫頭風犯得更厲害?!薄胺蛉诉@頭風是老毛病了吧?”皇后朝云弗招招手,“去將藥香拿來?!薄笆撬幦侄?,經年都調理不好的毛病,便不宜再用藥了。這香是我叫御醫著手配的,本宮頭疼時便會點上,待一覺醒來,自會覺得神清氣爽。夫人試試?!薄岸嘀x娘娘掛懷。” 敬寧殿中,嬤嬤云弗稟報,“娘娘,顧夫人到了?!?/br> “快請進來?!?/br> 一瞧見顧夫人進來,皇后柔聲:“聽聞顧夫人身子不適,還讓夫人特意走這一趟,還望夫人莫要怪罪?!?/br> 顧夫人行禮道:“娘娘此言真是叫臣婦惶恐,橫豎離得近,娘娘剛從宴席回來也是疲累,臣婦出來走走,也不至窩在房里叫頭風犯得更厲害?!?/br> “夫人這頭風是老毛病了吧?”皇后朝云弗招招手,“去將藥香拿來?!?/br> “是藥三分毒,經年都調理不好的毛病,便不宜再用藥了。這香是我叫御醫著手配的,本宮頭疼時便會點上,待一覺醒來,自會覺得神清氣爽。夫人試試?!?/br> “多謝娘娘掛懷?!?/br> 殿內燃起的香果真清潤好聞,顧夫人看著面前這盒香,心中卻有些忐忑。 “你久居在府,也很該出來走走,多聽聽宮里宮外的趣事,準保你把頭風的事忘得干干凈凈。不過本宮也知道,此番燕林軍回京,太尉大人和云麾將軍久居家中,府上定是有許多事得夫人親自cao持。為妻為母,總有cao不完的心?!?/br> 顧夫人笑得溫婉,“娘娘母儀天下,更是有cao不完的心,還望娘娘多注意身子。” “本宮便知道顧夫人能懂,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為著孩子們的事殫精竭慮。顧夫人只霆尉一個兒子,本宮膝下除了四皇子,還有個嬌生慣養的外甥女呢。本宮兄長的女兒月如,顧夫人可見過?” “見過的,月如姑娘玲瓏可人,每每大宴之上,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顧夫人夸贊道。 “這孩子也是被本宮和兄長給寵壞了,脾氣有些驕縱,但卻是個實心眼的,沒有閨閣女兒家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也最是聽長輩的話。” 言說至此,顧夫人已然明白皇后忽然的關懷是為何來。 “有娘娘親自教養,月如姑娘氣度非凡,便是匹配郡王侯爺也不在話下?!?/br> “這些個名頭并不打緊,女子嫁人,郎君擔當最是緊要。本宮瞧著你家霆尉生得甚好,又驍勇無比,眼見著要及冠了,婚事可有了著落?” “本來是要遵陛下之意,迎娶郢安郡主的,只是這后來之事……娘娘也都知道。霆尉自兗州回來就一頭扎進了軍營,連我這做母親的也見不著他幾面,更是不敢多提婚事?!?/br> “聘妻生子,延綿香火關乎全族,夫人可別因著孩子不懂事,便也就此撒手不管了?!被屎笮χ嬃丝诓瑁邦櫦乙幻},終還是要霆尉撐起來的。” 顧夫人面露難色,點頭道:“娘娘說的是,霆尉同他父親是一個性子,他自己拿主意拿慣了,若是他不想做之事,即便是他父親都難以說動。父子倆是一見面便嗆聲吵架,臣婦也是為難的緊。歸根到底還是臣婦教子無方,養成了霆尉如今的性子。他脾氣爆,只怕會委屈了人家姑娘?!?/br> 話雖委婉,可字字句句都是拒絕,皇后未再接話,只撫了撫額,“今日話說得有些多,本宮這頭風像是也要發作了,就不留顧夫人在此,夫人也早些回去歇著。” “是,娘娘保重身子?!?/br> 顧夫人離開之時正碰見四皇子前來,只是他面色不善,腳步匆匆地進了敬寧殿。 皇后自顧夫人出去后便沉了臉,但看見四皇子來了,她面上立刻溫和許多,“巡兒?!?/br> 四皇子一進來看見皇后面色不好,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母后可是身子不適?怎的臉色有些發白?!?/br> “無礙,只是有些頭疼罷了。巡兒此時前來可是有什么事?” “今日顧霆尉給老六送帖子一事,母后叫我不要自亂陣腳,讓我再去試探一番,宴席散后我便按照母親的意思去尋了顧霆尉,母后猜他人在何處?” 未等皇后開口問,四皇子已然憋不?。骸八陟F須閣!不光是他,還有周喬周璃兩姐妹都去了戰蘭澤院子里!里面熱鬧非凡,琴樂曲聲炙rou喝酒好不愜意!如此私交,難怪顧霆尉會給老六和那個質子一道發了帖子?!?/br> 見皇后皺著眉,四皇子亦想起剛剛在外面碰到的顧夫人,他遲疑片刻,“母后都親自做媒聯姻,顧家竟也一口回絕了?” 皇后不悅地點頭,“顧夫人素日瞧著最是溫柔好說話,可談及顧霆尉的婚事,她擺明了是不想她兒子受沈家牽制,顧家一門倒真是烈性子?!?/br> 四皇子皺眉:“連顧夫人都是如此,怪不得舅舅會在信中怒斥顧盛遠這督軍太尉。好一個忠心不二,父皇一道改軍制的圣旨下來,他立刻毫不猶豫地要裁撤舅舅的火防營,沒了查驗火防的由頭,咱們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招兵買馬,一旦舅舅成了空殼子……” “顧霆尉私交睿王,顧盛遠又并雷霆之勢裁撤沈家軍系,現下連顧夫人一口回絕聯姻,”皇后聲音透著冷意:“看來顧家是鐵了心不與咱們站在一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