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41節
帝王出行引來眾多民眾爭相瞧熱鬧,人多混雜間,誰也沒瞧見原本守在周家馬車旁的那道身影鬼鬼祟祟地離開了。 車隊最末尾的馬車中,戰蘭澤照舊是一襲白衣,端坐于車廂中閉目養神,旁邊放著幾本薄薄的書卷。 此時外面傳來公公們行禮的聲音:“見過小將軍。” 車廂里的男子睜開了眼。 剛把車簾拉開,就看見一張笑瞇瞇的臉蛋正湊過來往里瞧,猝不及防地對視倒叫她驚訝一瞬,隨即把一小包東西遞了進來:“戰蘭澤,我給你送好吃的!” 那只手不大,雖然白白的,卻也能看見手腕處被袖口掩蓋的淺淺疤痕,他接過來:“是什么?” “剝好的松子,我就知道你這里肯定沒什么吃的。”周喬說著又從懷里拿出一包,干脆松了韁繩,騎在馬上邊吃松子邊找戰蘭澤搭話。 “你嘗嘗呀,我親手剝的!” 蘭澤打開了仔細包著的松子,嘗了兩粒,抬眸見她正興奮地望著他,蘭澤頓了頓說:“甚好。” “你喜歡我可以每天都給你送,行宮不似宮里那般規矩多,我早就摸清楚了!” 聽周喬說每日都要來,他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只是下一刻,卻想到了什么,戰蘭澤問:“周公子也允你來找我?” 周喬摸摸鼻子,“允啊,怎么不允,大哥沒說不允。” 可也沒說允。 周喬說起謊來就結巴,“他……他向來是讓我多同那些學識淵博的人打交道的。” 戰蘭澤見她神色便已了然,不過沒有多問,只道:“好好牽著韁繩。” 周喬眸中一亮:“戰蘭澤,我怎么覺得你還挺關心我的?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沒有。” “你不喜歡還吃我剝的松子做什么?” 蘭澤公子不理她的刨根問底,安靜地吃著松子,從車窗外往里看,光落在他側顏和肩上,精致得叫人望而生嘆。能觀此番絕色,也不枉小將軍耐著性子軟磨硬泡地纏著他這般久。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很快便到了行宮。車乘停下,戰蘭澤方從馬車上下來,就看見周喬朝他伸著手。 “做什么?”他問。 周喬雙腿晃了晃,騎在馬上笑得好看:“這馬太高了啊,你不扶我我怎么下來。” 邊上公公沒忍住噗嗤一笑,剛小將軍來找蘭澤公子的時候,那叫一個恣意飛奔,哪里有半點怕高怕摔的樣子? 這么多人瞧著,連前面剛下車輦的皇后也在往這邊瞧,戰蘭澤淡道:“自己下來。” 周喬撇撇嘴,自己利索地翻身下馬。適逢周府女使前來,“三姑娘,二姑娘讓過去一并去落腳宮殿安置呢。” “知道了。”周喬應了聲,看向戰蘭澤:“jiejie叫我,我先回去啦。” 他看著她的背影,望著她跟女使說說笑笑,知道沒有因為方才的事而不悅。她一向直來直去,若是不高興,早就不饒人地跟他理論了。 可不知為何,戰蘭澤想著剛剛伸過來想要他扶的那只手,心中莫名涌上慍怒。 “公子。”身旁公公輕聲喚道。 “何事。” “睿王回來了,此刻正在大殿中。” 戰蘭澤聽后面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對此事早已知情。但大殿之上的皇后母子卻是一忍再忍,才未露出半分不妥之色。 外面燕林軍正有條不紊地換防,殿內諸臣皆立于兩側,見陛下看著手上的奏折面露笑容,眾人看臨舟的眼神也不由多思起來。 數日不見,臨舟清瘦了些,他身著墨青色錦袍,膚色如玉,不似平常那般吊著眼梢笑時,竟也有幾分溫潤公子的氣度。 “嗯,這事倒是朕疏忽了。” 皇帝合上奏折,“沈懷生父子雖死了,但其中牽連之人總還是有的。然煜國公父子初到兗州事務纏身,若非老六未雨綢繆,這盧知府回不回得來,可真就得聽人家的意思了。” 奏折被摔在桌上,一如砸在了皇后母子心頭,誰都聽得出來陛下此言是對沈家不滿,可睿王偏不談及在兗州抓獲的刺客之細節,只將煜國公的親筆奏折帶回來呈交給陛下,不討半分功勞。 但不用多看也知睿王此番是幫了煜國公父子大忙,倘若一州知府竟真的在提審前便被人暗殺,那這皇權威嚴便真的成了笑話,而兗州衛的新任指揮使必定首當其沖地被拖下水。 “煜國公父子上秉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老六,你大傷初愈又添新傷,可叫太醫瞧過?” “回父皇,都是小傷,無礙。” 皇帝點點頭,看向眾臣:“刑部段江何在?” “陛下,臣在!”段江滿頭大汗地站了出來,他躬著腰,不敢往旁邊多看一眼。 “盧炎良既已平安入了你刑部大牢,接下來的審訊可不要有任何含糊。”段江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連連點頭:“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竭力,將之這些年在兗州的勾當與經營盡數審訊清楚!” “朕限你七日之內便查清楚,可做得到?” 段江抬起頭來,正對上皇后的視線,他心里一抖,卻不得不應道:“臣,謹遵陛下旨意!” “好了,兗州之事總算是處置妥當了,奔波一日朕也乏了。”皇帝看向臨舟,“老六,你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甚是勞累,也去歇著吧。還有諸卿,各自回去便是。” “臣等,恭送陛下。” 殿中眾人散去之前,不僅向皇后行了禮,竟還越過四皇子,同睿王行了禮。從前都知陛下最看重四皇子,可如今瞧著,陛下對六皇子倒也是很上心的。而六皇子平日里看著總是花天酒地,竟沒想也是個有頭腦,還懂得為陛下分憂的。 說起來,歸根到底六皇子是親王,按照禮制還比四皇子高上半截,往日未盡的禮數,如今就該補上才是。 好在臨舟從不計較這些,照舊是像往常般笑著同諸臣拱手行禮,還不忘同皇后和四皇子也知會了一聲,目送皇后離開,這才同朝臣言笑著走出殿去。 只是剛走出去便被叫住:“睿王爺!” 臨舟回過頭來,笑道:“顧公子這春風滿面的,想是有人了?” 顧霆尉身穿盔甲手持兵刃,原本是威風凜凜,聞言卻一驚,心道不愧是上京第一浪子,眼睛也太毒了。 “是哪家的姑娘,本王甚是好奇。” 顧霆尉這人最是護短,他岔開話題:“我是來給王爺送請帖的。” “哦?什么請帖?” 顧霆尉從懷中拿出兩張帖子,“本月廿八是我生辰,及冠大典定然忙亂不堪,若王爺有空,不妨同蘭澤公子一道,與我們出去游玩一番。” 臨舟接過那兩張帖子,挑眉:“顧公子怎么想起給我們二人送帖子了?” 顧霆尉藏不住話:“是周喬說人多熱鬧,還說王爺酒量好,屆時咱們不醉不歸!” 聽到周喬的名字,臨舟笑意更深,“既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了。將軍可是要往西邊去巡防?” “正是。” “那一道吧。”臨舟收起了請帖,“我同蘭澤都住在西邊。” 顧霆尉本來就想問兗州之事,臨舟又愿意同他說,兩人相談甚歡地離開,誰也沒看見側門處站著的那人,眼神極度陰翳。 此時身后傳來溫潤聲音:“舟車勞頓,四殿下不去歇息嗎?” 四皇子回過頭來,“周大人不是說能用令妹籠絡住顧霆尉嗎?如今這又是什么情況?” 周慕白看了眼遠處的兩道背影,淡道:“總還需些時日,殿下莫急。” 四皇子指著那兩道越走越遠的背影:“你叫我如何不急?顧霆尉送的不是及笄之禮的正貼,而是私貼!周喬及笄之禮的時候便給老六送了帖子,如今顧霆尉及冠也送了帖子,他們二人同在顧盛遠手下效力,若說沒商議誰信!” “周喬年紀小,一時興起罷了。周某既已答應四殿下,整個周家,自然是站在殿下這邊的。眼下顧霆尉主動找睿王,不過是看他立了功還得了陛下的賞識,殿下盛寵多年,又何必因著這么一次功勞便沉不住氣了?” 四皇子盯著他:“你meimei若不行,我也只得親自出手了!” 周慕白波瀾不驚:“殿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極力拉攏。可若是顧家執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自取滅亡的話,我便也只好成全他們。既不能為我所用,那還是消失得好。” 周慕白挑眉:“殿下三思。” 四皇子拂袖而去,顯然是沒有把周慕白的話聽進去。 —————— 此番戰蘭澤所居的宮殿名為霧須閣,落于近山巔處,宮里貴人們嬌生慣養,不愿爬這小徑,任憑此處殿宇如何之大,都無人愿住。 于是這四處幽靜的霧須閣才安排給了戰蘭澤,美其名曰,蘭澤公子喜靜,旁人不必叨擾。 此時殿中幽香,冰鎮好的瓜果叫人口齒生津。 “嘖,這便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感覺?”臨舟從院中花叢小徑中走了過來,他看著殿門口的那道身影,笑問:“我說蘭澤,這些嬌花你養得來嗎?” “聽說你受傷了。” “小傷,不足掛齒。”臨舟隨他進了屋子,也不知是不是這人太冷,連屋里都涼爽得很。 臨舟一進來,登時挑眉:“這琴怎么……” 一旁桌上放著的,正是當日南楚使臣帶來的七弦焦尾琴。 “借來一用。”戰蘭澤落座,“原來的木琴壞了。” “哎,你這送出去的東西又給要回來,周喬那脾氣也答應?”臨舟坐到了另一側,戰蘭澤沒讓人進來侍奉,他這親王也就只好屈尊自己倒了兩杯茶。 第46章 夢魘 提及周喬,戰蘭澤眸中溫和。她嘴上說著不答應,此番來行宮卻還是叫人把琴送了過來,美其名曰學琴重在練琴,即便來了行宮也不可荒廢。一并送來的還有好幾包剝好的松子。“想來是又大鬧了一番吧?”臨舟看著那把琴,“歸根到底還是借了,也不知這般又鬧騰又善良的性子是隨了周家的誰。”見臨舟也笑了,戰蘭澤說:“王爺倒還笑得出來。”臨舟聳聳肩,“再怎么蟄伏,總有一日是要站到當眼處的。呵,你是沒瞧見今日我那母后和四哥的臉色。”“這次出其不意,惹來他們母子的忌憚,難處還在后面。” 提及周喬,戰蘭澤眸中溫和。她嘴上說著不答應,此番來行宮卻還是叫人把琴送了過來,美其名曰學琴重在練琴,即便來了行宮也不可荒廢。 一并送來的還有好幾包剝好的松子。 “想來是又大鬧了一番吧?”臨舟看著那把琴,“歸根到底還是借了,也不知這般又鬧騰又善良的性子是隨了周家的誰。” 見臨舟也笑了,戰蘭澤說:“王爺倒還笑得出來。” 臨舟聳聳肩,“再怎么蟄伏,總有一日是要站到當眼處的。呵,你是沒瞧見今日我那母后和四哥的臉色。” “這次出其不意,惹來他們母子的忌憚,難處還在后面。” “我明白,區區兗州一事,想來父皇猜忌幾日就會過去,這點事撼動不了皇后母子的地位。”臨舟思忖著,“我還聽說,周慕白回來升任督查院御史的當日,四哥便親自登門拜訪。朝堂上雖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但聽聞二人私下常有見面。” 戰蘭澤看著他:“你是擔心他選了四皇子?” 臨舟點頭,又想了想,“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另一點。” “周慕白美名在外,想來你也聽說過。只是一個人的名聲愈是清風高潔,私底下就愈可能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這樣出身將門又官場得意之人,身上有些錯處反倒會叫人安心些。” 臨舟回想著,“但他不賭錢不狎妓,與朝中官員也是平平之交,沒聽說跟哪位大人走得近些。可偏每次父皇交與他的事,他都辦得順順利利,自此一路升遷。朝中難道沒有眼紅眼熱之人?可為何卻無人從中掣肘,任由著周慕白才二十五就踩在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