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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第18節

    待進了府里,姬崇望、林嬋以及姬嫻與都在正廳候著了,就連姬云蔻都渾渾噩噩立在一側,只是這些人情緒各異,大抵不會有人比姬崇望還膈應得慌,見霍顯滿面紅光走來,他簡直像吞了老鼠屎一樣難受。

    姬嫻與則不然了。

    她飛奔出去,姬玉落還沒進門便叫她撲在了外頭,姬嫻與抱著她哭:“阿姐,你嚇死我了!我聽人說你進宮時救了落水的惜妃娘娘,你當真無礙?”

    姬玉落淡定地拂開她,維持著無懈可擊的笑意:“當真無礙。”

    姬嫻與抽抽搭搭地抹了眼淚,這才注意到一旁魁梧奇偉的男子,臉色卻是幾多轉變,有懵有驚有恐,唯獨沒有見到自家姐夫的喜悅。

    只因她一見這張臉,便想起那日城門口的事,于是還忍不住扯著姬玉落后退一步:“姐、姐……姐夫。”

    霍顯像是早就習慣旁人如此看他,反而習以為常地應了聲,而后大步流星邁入正廳。

    姬嫻與卻拉著姬玉落咬耳朵,姬玉落一時脫不開身,只好停住。

    霍顯落了座,面色佻達地給姬崇望敬了茶。

    姬崇望守禮,自不能在這種時候失了禮節讓他拿捏住把柄,于是就要接過,誰知手剛摸到杯,霍顯就開始手抖,潑了他一手茶水。

    偏他又滿嘴真誠地表達歉意,愣是將姬崇望噎得面色鐵青。

    林嬋見此,哪還敢吃霍顯敬來的茶,忙訕訕躲了去。

    到底是深宅婦人,平日私底下怎么暗罵霍顯,真見了人還是發怵,且瞧見他,便記起那陰森森的昭獄,那時隔壁的獄卒嘮嗑,她還聽了一嘴。

    說是昭獄里有種刑罰是將人皮剝下來,再在里頭填上草,名為剝皮填草。

    而霍顯那雙手穩得很,能將人皮一絲不斷地從活人身上剝下來,工工整整,堪稱工藝品。

    那些獄卒吹得天花亂墜,林嬋忍不住瞟了眼霍顯的手,卻是突然反胃想吐。

    霍顯笑看了眼門外相擁說小話的兩姐妹,沒話找話說道:“她們姐妹感情甚好,來日若是得空,可讓三小姐到府上小住幾日。”

    那怎么行!

    林嬋忙說:“霍大人說笑了,那多叨擾……其實平日里她們倒也沒那么親,只是嫻兒聽說她長姐前幾日在宮里跳水去救惜妃娘娘,不免心驚擔憂,畢竟瑤兒不通水性,這么做實在逞能了,不過好在倒是真讓她救了娘娘,也算是好事。”

    霍顯唇角的弧度稍頓了一瞬,視線從那對姐妹身上挪了回來,側目道:“是么……不通水性?”

    作者有話說:

    霍顯還沒有正眼看過他老婆。

    第20章

    前廳擺膳,一頓氣氛詭譎的午膳過后,霍顯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邀著姬崇望進了姬崇望那片水榭,還著人備了清酒,很不拿自己當外人。

    至于姬崇望,是被南月以刀抵背架進了自己的書房,那張向來四平八穩的臉都抽搐出了幾道褶子。

    姬玉落佯裝沒瞧見,霍顯要找事,她也不便旁聽,便隨姬嫻與去了內院。

    姬云蔻也要回去扶夏苑,可同行時卻有意落后一程,仿佛是在躲什么洪水猛獸,姬嫻與停下看她時,她腳下驀地剎住步,唯恐撞上去。

    姬嫻與朝她招手:“二jiejie,阿姐難得回門,我們一起去園子里說說話吧,我一早便讓嬤嬤炒了香瓜子。”

    姬云蔻面色謹慎,飛快地瞥了眼姬玉落,“不、不用了,我頭疼,想回去歇著。”

    說罷,她步履匆匆,像是有鬼追她。

    姬玉落望著姬云蔻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提了提眉梢,眼里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

    唯有姬嫻與還在真情實感地嘆氣,說:“其實二jiejie也挺可憐,姨娘落水她受了不小的刺激,成日悶悶不樂,躲著人走,也不愛說話了,從前她最愛漂亮,如今連顏色明亮的衣裳也不穿了。”

    姬玉落道:“她上公堂狀告母親,害母親下獄吃了苦頭,你可憐她?”

    姬嫻與詞窮地張了張嘴,最后老氣橫秋地又嘆了聲:“她那時也是昏了頭,好在母親無礙……”

    姬玉落瞥她一眼,扯了唇角。

    若非知道實情,否則姬玉瑤和姬嫻與倒真的很像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親姐妹,一顆柔軟的心裝的,都是無用的悲天憫人。

    無聊至極。

    姬嫻與跺腳“唉”了聲,又抱著姬玉落的手臂說:“園子新做了兩個秋千,我們去那兒坐著,阿姐同我說說近況!”

    于是姬玉落被她推搡著去到園子里,姬嫻與起初問東問西,后來見姬玉落沒話可說了,干脆說起自己的事兒。

    可她有什么事呢,小姑娘家家,不是胭脂水粉就是衣裳綢緞,嘰嘰喳喳跟只鸚鵡似的,吵得枝頭的雪都要化了,那滿臉少女的喜樂洋溢,全然一副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模樣。

    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

    姬玉落攥著秋千一側的繩索,神思有些放空。

    她自打那日從宮里出來后就在等惜妃的生辰宴邀帖,惜妃下不下帖都在情理之中,可若是沒有那封邀帖,下一回她要等到何時才能進宮?

    又要尋什么時機才能接近趙庸?

    姬玉落這幾日便在籌劃這事,滿腦子都是那重重的朱色宮門,可姬嫻與這小丫頭也神奇得很,一把脆生生的嗓子愣是將那些畫面從她腦里驅出,塞進了自己的閑話。

    姬玉落以為自己沒細聽她在說甚,可半響后,竟是側目問她:“所以京都時下流行繁花緞?”

    說了許久的話,茶水也見底了,直到前廳的小丫鬟來催:“大小姐,姑爺說您若與三小姐敘完舊,便要啟程回府了,姑爺這會兒在前廳呢。”

    姬玉落應下,在姬嫻與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淡然離開。

    碧梧就等在垂花門邊,緊跟著上前。四下無人了,她才忍不住道:“小姐,姑爺適才那樣……到底是回門,這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姬玉落微哂,沒去應這話。

    霍顯么,他愛怎樣怎樣,便是在姬家殺了人,只要不牽累到她的計劃,就礙不著她什么事兒。

    思及此,姬玉落一抬頭見拐角的角門旁有道半隱在樹里的人影,她經過時一瞥,是那個跟在顧柔身邊的孫嬤嬤。

    林嬋和姬崇望因為那封信斷定顧柔知曉那樁密事,故而也不知這個孫嬤嬤知道多少,不敢將她隨意發賣出去,又不愿留她在身邊伺候,便打發去了后廚做雜活。

    無足輕重的人物,姬玉落只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孫嬤嬤顯然也瞧見了她,忙做了個福禮的動作,待姬玉落走過了,才抬起頭來。

    門縫外是她的侄子孫志興。

    自打上回被姬夫人逮住落實了顧姨娘的罪名之后,孫志興就許久來姬府了,他不敢,畢竟謀害姬大小姐的事也有他一份。

    但若非真的手頭緊,他今日也不會來。

    可孫嬤嬤手頭比他更緊,沒了顧姨娘,還要受夫人排擠,她的日子怎么能輕快得起來!

    勉勉強強,只掏出三個銅板給孫志興。

    孫志興滿臉不高興,正巧瞥見遠處經過的姬家長女,色胚的壞性,下意識瞇起眼。

    孫嬤嬤拉開門,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看看看,錦衣衛的人你也敢看,不怕被挖了眼珠子!”

    孫志興“嗷”地一聲,摸著腦袋卻是靈光一閃,錦衣衛,霍顯有錢啊!

    他心中陡然生出個大膽的想法,唇角正揚起,可是一想到霍顯手里的彎刀,不由一瑟,苦惱地皺起眉頭。

    -

    將至酉時,日落的余暉鋪滿石階。

    霍顯回程時去了鎮撫司,故而回府時只姬玉落在。她剛進了后院,管事嬤嬤便迎了上來,手里呈上的是一張滾著金邊壓著花紋的帖子,道:“夫人,適才宮里來過人,是惜妃娘娘著內侍給您送了生辰宴的邀帖,還特意囑咐您,屆時請務必赴宴,說是要親自謝過夫人那日的救命之恩。”

    姬玉落接過,一顆心尚未落定,又聽管事嬤嬤道:“進宮非小事,夫人還是請先過問主君才好。”

    這便是后宅婦人的麻煩之處,連出個門都要得夫君批準。

    姬玉落差碧梧去通報一聲,一直待到天快暗了,聽聞霍顯回府,碧梧才捧著燙金邀帖去了書房。

    南月模樣生得俊朗和氣,笑著承了她的話,說:“碧梧姑娘稍候,我去問問主子。”

    說罷他便推門進了書房,碧梧偷掀眼簾,也只瞥見了一角暗色衣袍。

    不幾時,南月便出來了,他將邀帖還給碧梧,道:“主子允了,這事皇上也提前打過招呼,那日正是錦衣衛負責禁中巡守,能捎上夫人一道去呢。”

    碧梧心中歡喜,“那太好了,多謝南月小哥。”

    南月將她送了一路,扯東扯西,看著很健談的樣子,碧梧漸漸少了些拘謹,這時聽南月道:“宮里貴人就愛養魚栽花,最不缺就是水池,屆時又是夜宴,可要夫人千萬小心了,上回實在是運氣好,畢竟咱們京中女子多不會鳧水,最怕便是溺水了。”

    碧梧不設防,嘴里“是啊”二字險些脫口而出,可腦袋里似是有根弦被彈了一下,她猛地清醒過來,斂了三分笑意,說:“南月小哥不必擔心,夫人是學過鳧水的……在承愿寺那三年,日子清閑,夫人便有心學了學,沒想竟真派上用場了。”

    南月撓了撓頭,“這樣,那著實湊巧了。”

    送走碧梧后,南月折回了書房,對霍顯說了適才從碧梧那兒打探來的消息,道:“想來是姬三小姐與姬夫人不知道這事。主子,這事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霍顯在翻籬陽呈上的卷宗,厚厚一沓,是上任云陽知府王謙在任期間處理過的案子,籬陽懷疑三年前的府衙刺殺與衙門從前斷過的案子有關。

    十余年,成千的案子。

    霍顯撇開卷宗,眉梢輕提,道:“學過?”

    那便沒什么可奇怪了。

    不過是常年緝拿審訊帶來的習慣,凡是遇到疑點,總是要查清才能讓人心安。

    霍顯打了個手勢讓南月出去。

    南月臨出門前,又提了一樁事,道:“主子,聽說侯府那邊……侯爺近來身子又不好了,每逢冬日腿疾就犯,今年格外嚴重,連下地行走都難。”

    翻著卷宗的人沒抬頭,只是指腹摁在了紙業邊沿,過了許久都沒說話,南月只好默不作聲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闔上了門。

    他杵在廊下,仰頭望天。

    京都的天,一年比一年冷,這雪,也是一年比一年厚。

    -

    玄冬月末,便是惜妃的生辰。

    夜里過生辰才有意思,故而惜妃大張旗鼓擺了夜宴。

    姬玉落坐在妝奩前,將一只白玉耳墜扣在了耳上,紅霜替她挑揀了一支趁手的簪子。

    不能是木簪,沾了血擦不干凈。

    也不能是玉簪,簪尾不夠鋒利。

    紅霜忽地想到什么,道:“小姐那支嵌著霜花裂紋的剛玉簪子去哪了?記得那支簪子,好像是小姐某年生辰,主上親手打造的。”

    那支簪子,也是姬玉落最趁手的一件利器,向來不離身的。

    聞言,姬玉落眼眸微垂,擺弄著手上的瑪瑙戒,道:“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