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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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紅霜再問,忽而有人叩門進來。 本以為是碧梧,哪知卻是早兩日便下放了奴籍文書的娟兒,她捧著茶點來,仔細擺好了杯盤,提著壺在一旁,一副要伺候小食的模樣。 姬玉落斜眼看她,挑眉道:“兩日前便讓碧梧將你的奴籍文書放給你了,怎么還沒走?” 娟兒便露窘迫。 當日替大小姐忽悠了二小姐一道,大小姐所應之事確實也做到了,可娟兒進了霍府,才發覺在霍府當丫頭竟然比在姬府時還要體面。 月例提了不說,冬日里竟還有炭火可以領。 且她是見過大小姐進宮一趟,就領回了成車的賞賜,碧梧都跟著沾了不少油水,娟兒實在羨慕,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前程。 她不愿意走了。 娟兒局促地說了來意,表衷心道:“大小姐留奴婢在身邊吧,奴婢定會本分做事,好好照顧小姐的!” 姬玉落摩挲著指間的戒指,眼也沒抬,道:“當初怎么說就怎么做,拿了錢和文書你便是自由身了,早些離府吧。” 娟兒面色一僵,磕磕巴巴道:“小姐……奴婢、奴婢到底替小姐辦過差事,奴婢是能為小姐所用之人,將來也是、也是可以像碧梧那樣盡心伺候小姐的。” 這些日子在霍府,娟兒見大小姐為人還是同往日一樣溫和,對底下人也并不嚴苛,心道還能駁一駁,可殊不知她這番話,卻是犯了大忌。 饒是紅霜都不由頓了下。 凡是拿錢辦事,好處落到實際之后,懂事的便該絕口不再提此事,只有傻子敢掛在嘴里,企圖再索取另一份好處,這與威脅無異。 而把柄落在他人手里的人,最忌諱便是威脅二字。 姬玉落緩緩抬了眼,面上卻絲毫沒有緩和,她冷聲道:“明日一早,我會讓碧梧送你出府,銀子再添五十兩,主仆一場,我也不想虧待你。” 娟兒揪著手,這五十兩非她所愿,卻實在不少了。 大小姐也是當真不肯留她…… 娟兒咬唇,難為情地點頭跑了。 屋門開了又闔上。 姬玉落湊近瞧銅鏡里的人兒,卻忽然發覺白玉耳墜不太襯今日的衣裳,于是摘了耳墜,又換上珍珠的。 她捏著珍珠耳珰,側頸在耳旁比了比,說:“明日讓朝露跟著她出城。” 紅霜正色,道:“是要……” 鏡中的女子正打扮著自己的著裝,神情甚是純良,道:“背主的人,我不喜歡。” 紅霜懂了,點頭應下便不再多言。 這時有嬤嬤叩門,道:“夫人,主君在院子里等您一并進宮呢。” 霍顯就等在主院外,他倚在藤蔓叢生的石拱門旁,娟兒步履匆匆,險些沒剎住腳,她猛地停住身,給霍顯行了一禮,這便走遠了。 姬玉落也從屋里出來,她朝他輕柔地笑:“夫君,這便走吧。” 作者有話說: 開始了! 下章入v,更新時間在明天晚上,也差不多這個時候,v章掉落紅包,感謝大家支持。 第21章 進宮的馬車已備好, 旁邊還拴著霍顯那匹頭頂一撮紅毛的愛駒,但霍顯卻是同姬玉落一并上了馬車。 姬玉落看他一眼,猜到他約莫是有話要囑咐。 果然, 馬車一啟程, 霍顯就開口說:“惜妃家境不顯, 只這個把月得了皇上青睞, 又是后妃,今日赴宴多也只是后宮妃嬪, 世家宗婦應該沒幾個,她要謝你你便承了她的情, 不必惶惶不安, 也不必有意示好,若是遇到麻煩,可以找籬陽,他今夜就守在九重門。” 這話聽著好似是處處擔憂新婚嬌妻, 唯恐她在宮里受人欺負, 但言下之意卻很有趣味,他實則說的是惜妃除了僅有的一時盛寵沒個鳥用,不必去奉承巴結丟他霍顯的臉。 姬玉落心下微哂, 注意力卻落在了最后那句話上。 九重門是什么地方,正是重華殿的最后一道宮門, 也就是緊挨著司禮監值房的那道門,原來今夜是籬陽守在那兒。 上回迎親路上遇襲, 那個叫籬陽的錦衣衛身手倒是不錯,不過這回她沒打算硬闖。 想到今夜便能結果了趙庸, 姬玉落微垂的眼眸不由閃過片刻陰沉的笑意, 轉瞬即逝, 連帶著唇角揚起的弧度也比往日高幾分,她道:“多謝夫君掛懷,我記下了。” 霍顯的目光卻是落在她眼底,不自覺蹙了下眉。 四目相對,姬玉落露出不解又無辜的神色,道:“夫君……怎么了?” 霍顯沒說話,側身望向窗外。 冬日的天暗得快,斜陽剛散去,暮色便渲染開來,原本此時應寂靜莊嚴的皇宮卻難得有了人氣兒,安和宮一角懸燈結彩,甚是熱鬧。 正如霍顯所言,惜妃雖然大擺生辰宴,但能來賀壽的大多是宮里的妃嬪,其中也有外臣女眷,不過寥寥。 惜妃今日有意打扮得雍容華貴,端莊典雅,一身著裝直逼皇后,臉上是正當盛寵的高傲,她被眾人簇擁著奉承,還沒沾酒就已經快醉了。 宮女挑簾,暖閣里就靜了靜。 姬玉落到時,眾人臉上笑意未退,只拿眼打量她。 今上貪色,偏好濃顏系美人,故而宮里的妃嬪個頂個的妖嬈多姿,這后宮就跟個盤絲洞似的,乍一見這冷霜似的美人,幾人皆是一怔。 不待人問,惜妃便驚喜道:“霍夫人可算來了,本宮可是等了你許久,還以為霍大人新婚,不肯放人呢,快給霍夫人看座。” 眾人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霍鎮撫剛過門的那位新婦,國子監祭酒姬大人家的千金,此前聽說身子羸弱,一直在寺里養著,往年也不曾進宮,沒見過,于是打量更甚。 姬玉落迎著一眾目光,先是朝各位妃嬪行了個半禮,隨后便被惜妃拉至身旁落了座。 惜妃握著她的手,甚是感激道:“那日走在路上,也不知怎的膝蓋一疼,竟是跌進池里險些喪了命,還多虧霍夫人路過相救,我啊得讓我這些個宮女都去學鳧水不可!” 姬玉落道:“娘娘嚴重了,是娘娘有龍氣護體才得以安然無恙,臣婦不敢居功。” 這話說得漂亮,簡直說進了惜妃心坎里,她嬌羞地垂下眉眼,捂唇笑起來,心情大好,拉著姬玉落的手不肯放,說:“我與霍夫人一見如故,甚是歡喜,今夜皇上特從宮外請來了梨紅園的戲班子,霍夫人坐本宮身邊,陪本宮熱鬧熱鬧。” 姬玉落頷首應是。 不多久,戲子便開唱了。 但實則看戲也并非是真的看戲,眾人的目光看似是落在了那臨時搭建的戲臺上,可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句句打著機鋒,一會兒這個妃嬪暗諷那個妃嬪不得圣寵,一會兒是那個妃嬪嘲諷這個妃嬪年歲漸長容貌不再,臺下比臺上唱得還要精彩。 姬玉落瞥了眼被惜妃緊緊攥住的手,抬眸給站在遠處的紅霜使了個眼色,紅霜會意,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內。 臺上的戲又換了一出,妃嬪嘴里的機鋒也掃了一輪,眼看就快要扯頭飾打起來時,忽有nongnong煙味兒飄來,眾人一頓,皆是停下話頭。 有人聳了聳鼻,驀地一驚,指著窗外道:“起、起火了!” 話音墜地,姬玉落的手總算得了空。 惜妃噌地起身,這時有內侍三步一摔地小跑而來,哆哆嗦嗦道:“娘娘!娘娘、娘娘殿內起火了!” 惜妃怒道:“還不快去找人滅火!” 她說罷便往門外去,誰知腳還沒踏出去,檐上的懸梁就“哐當”砸了下來,惜妃大驚失色,忙往后退,卻見整個宮殿都被火包圍了! 身后的內侍還在喊著“娘娘莫去”,惜妃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們干什么吃的!這么大的火,現在才報!” 內侍捂著臉,委屈地說:“娘娘,不知哪來的火星子,好幾處都起了火,今夜風又大,奴才們察覺時火勢已是起猛了。” 說話間,不知哪里的梁又斷了一截,轟然墜地,適才還爭鋒相對的嬪妃此時抱在一團,尖叫連連。 火愈發地大,煙也愈發濃烈。 戲臺子也是木頭搭的,窗外的火星子飄了進來,臺上的布縷引著火,迅速就著起來。 眾人自身難保,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姬玉落默不作聲地往后退,惜妃的宮殿前后兩扇門,一扇通往殿前宮門,一扇則是連接著寢殿的水榭庭園,此時園子的花樹也都著了火,而四周高聳的石墻將宮女內侍都困在了里頭。 趁不注意,姬玉落腳尖點地翻了出來。 紅霜一邊警惕回頭一邊上前,將懷里的衣裳遞過來,不遠處的大樹下赫然是被她打暈扒了衣裳的太監。紅霜道:“小姐,屬下同去。” 姬玉落褪下披風小襖塞給紅霜,利落地套上內侍衣裳,說:“不用,人多眼雜,你在這兒等我。” 紅霜急道:“可是主上說過屬下必須時時——” 姬玉落冷眼掃過來,“你現在的主子是我,不想干就滾。” “……是。”紅霜恭恭敬敬地垂下頭。 姬玉落作太監打扮,一路提燈貼著宮墻邊沿走,她走得極快,眼下所有人都亂哄哄地往惜妃宮殿趕,并未有人注意到她,只是在途遇巡守的錦衣衛時,她才將禮帽往下壓了壓,垂頭把臉藏了起來。 籬陽果然帶著人趕來了。 宮里起火這么大的事,燒的還是皇上的寵妃,籬陽巡守九重門,不可能不管的。 但他一旦離開,司禮監的值房盯梢就松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時辰,趙庸是不是在值房,若是不在,今夜找到他,趁亂殺了就是。 姬玉落趁黑攔了個手抱拂塵,看著品級不低的太監,壓低嗓音道:“我是御前當差的,督公在何處,皇上讓走一趟。” 這火燒得太旺了,已將隔壁兩座宮殿都點著了,勝喜才從重華殿來給趙庸傳了皇上口諭,剛領著趙庸的吩咐要點人滅火,這會兒正是一腦門的汗,想也不想,指著后頭的值房,道:“督公在里頭。” 勝喜說罷,著急忙慌就提步離開,只是在將近惜妃宮殿時驀地停步。 他才從重華殿來,皇上何時又宣了督公? 況且御前當差的系的都是紅腰帶,適才那小太監分明是綠腰帶,奇了怪…… 勝喜朝身后的太監擺手道:“你們先行,我回去一趟。” 值房是一座不小宮殿,只是未作雕梁繡柱,看著像是尋常院子,門也不是朱紅宮門,而且漆黑木門,低調內斂,在這富麗堂皇的深宮里藏得可深。 這是趙庸的值房,不比司禮監的辦公所人多,平日便只有幾個小太監當差,眼下宮里起火,大多趕去救火了,眼下清靜得很。 一路走來沒什么人,直到繞過一處拐角,見廊下有一抹深紫,姬玉落猛地側身藏進綠蔭里。那抹紫色背朝姬玉落,正與小太監囑咐了幾句什么,隨后那小太監點頭離開,他才推門步入房里。 紫色袍衫,獸紋鸞帶! 這些看著不顯眼,可宮里的奴才侍婢著裝皆有品級,整座皇宮能這么穿的內侍,除了趙庸沒有別人了! 姬玉落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門,眼里冷若冰霜,緊攥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看那扇門闔上,她迎面快步上前。 寒風呼嘯,風里似都夾雜著孩童的哭嚎。 姬玉落猩紅著眼,“哐”地一聲推開門,卻驀地站在原地蹙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