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的青云路(科舉) 第6節
木家小輩里,只余木疆一個男丁,若是他戰死沙場,木家便要絕后了。 話說到這里,木須也明白江云康的意思,他這會,對江云康真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 他也越發好奇,一個說話有條不紊的人,如何把文章寫得如此生硬? 還是說,江云康以前在藏拙? 一個不得寵的侯府庶子,若是比嫡子還出挑,確實不會被嫡母所容。再看江云康時,木須的眼中便多了些探究。 面對木須先生的打量,江云康微微低頭,不做表情地看著馬車的地板。 他確實在故意勾起木須先生對他的興趣,每一次的談話,都是深究后才會說出口。 所謂徐徐圖之,便是如此。 馬車緩緩停下,為了避嫌,江云康在族學附近先下了馬車。 他到得比較早,江云康坐下溫書有一會兒,江云杰才和幾個同窗進來。 江云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江云杰落座后,江云康故意轉身,笑容可掬,“四弟,你眼底浮了些青絲,可是昨晚沒睡好?” 江云杰:…… 他沒睡好,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實么! 這幾日的三哥,好像變了一個人,又好像沒有。 若說昨日三哥的話是有意的,可這會三哥又和往日一樣對他親昵。看著三哥關切的目光,不知為何,江云杰心中突然有些毛毛的,感覺自己成了別人算盤里的算珠一樣。 “酒醉惱人,是睡得遲了點。”江云杰淡淡道。 “既然如此,四弟今日上課可別打瞌睡,不然我也要跟著丟人了。”最后一句話,江云康放低了音量,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說完后,立馬轉身回去看書。 江云杰好半天沒晃過神來,直到木須先生點了他名字,才愣愣回神,鬧了個紅臉。 之后的兩天里,江云杰都沒來找江云康。 江云康和木須先生有過一次談話后,也沒再繞路往木府走。 這日休沐,江云康繼續保持原主人設,并沒有出門會客,繼續待在書房讀書。 如今春闈剛過,下一次殿試在三年后。 不過殿試離江云康還有很遠的距離,他得先過了童試,再過院試,才能獲得秀才功名。考中秀才,才是科舉長路的第一步。 而童試三年兩考,下次考試在明年二月,如今只剩下八個月時間。江云康迫切地想先考個秀才出來,好讓他和林氏在侯府里能挺直點腰板。故而在不算太多的時間里,他要把別人學了十幾年的課業給掌握,片刻都不敢松懈。 忙碌了大半天,晌午書硯端著西瓜進屋,說是三奶奶讓人送來的。 江云康嘗了一口,甘甜如蜜,很是解暑。 他剛吃完西瓜,林氏就帶著幾個丫鬟,捧著好些東西進來。 “三爺,西瓜可好吃?”林氏站在書桌邊,羞羞怯怯地瞟了江云康一眼。 江云康點頭說好吃,笑出白牙。 “好吃就行。”林氏說話時,看到彩萍已經帶人把東西都擺好,再開口道,“昨兒我出門了一趟,發現一家成衣店很不錯,給你添置了幾件新衣。你待會試試,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再讓彩萍找人去改。” 林氏也知道三房在侯府立足不易,雖買了新衣,卻也不是奢華那種,而是顏色低調、穿著更舒服的綢緞。 江云康有新衣穿,很是高興,正好讀書累了,便去試尺寸。 林氏準備得細心,從里到外都備了五套,花樣大多簡單素樸,很適合江云康現在的身份。 試了五套衣裳,彩萍記下修改的地方后,江云康還發現林氏送了筆墨紙硯來。 見林氏如此細致,江云康越發覺得原主豬油蒙了心,林氏人品模樣都好,若他前世有個這樣的老婆,得捧手心里疼才好。 林氏看江云康臉上一直帶著笑,想著如何開口邀他過去用晚飯,糾結的時間里,正院來了人,讓他們夫婦過去一趟。 林氏想要打聽一下,卻沒問出有用的話,傳話的人只說是二姑奶奶回來了。 江云康夫婦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前幾日顧赫之的事,當即都抿緊唇瓣,不再多言。 侯府的大,江云康再一次體驗到了。 往常他去族學,都是從最近的角門出去。這會去正院,穿過一條蜿蜒的長廊,到氣宇軒昂的前廳后,還要經過一處園子,才能到承安侯夫婦住的正院。 正院的屋落才是氣派,迎面五間大正房,映在假山青松之中,兩條巨蟒繞主梁直上屋脊,鱗爪張舞,栩栩如生。再看門樓雕花,小到翠蘭細葉根根分明,大到人物形象傳神。 屋檐下,左右站了兩排丫鬟婆子,皆規矩低頭站著,除了正院伺候的人,還有大房和二房的。 看到已經有人到了,江云康和林氏上臺階時,不由快了一點。 走到門口,有丫鬟幫著打簾。 剛進屋,江云康第一眼看到端坐在上首的嫡母。大哥的進士宴男女分席,這還是穿越后,江云康第一次看到嫡母。 只一眼,他就匆匆收回目光。不愧是把持侯府二十幾年的正妻,久經歲月累積的眉眼不怒自威,光是坐在哪里,就讓人有種不好接近的壓迫感。 和嫡母見過禮后,江云康和林氏退到了二哥和二嫂的邊上。而二姐,則是抽抽泣泣地坐在大嫂邊上,想來方才已經哭過一回。 屋里到的,都是侯府已經成親的幾個,江云康夫婦剛站好,孟氏便轉頭朝江蕓看去,養尊處優的細眉蹙起淡淡的紋路,“除了幾個小的我沒喊,其余人都到了。蕓姐兒,你自個是什么想法,說說吧。” 江蕓向來軟弱,今日若不是大哥讓大嫂接她回來,憑她自己的膽量,和對嫡母的了解,就是咬斷牙往下咽,也不敢回娘家訴苦。 畢竟前兩日,嫡母還冷漠地說她的傷不算什么。 “我想……”要和離幾個字,江蕓徘徊在唇邊好一會誒,但對上嫡母沒什么表情的目光,怎么也說不出來,吞吐好半天,才低頭憋出幾個字,“我也不知道。” 坐在邊上的安和郡主,低聲嘖了下,她瞧不上江蕓的懦弱,轉頭道,“母親,顧家出了家丑,卻也是在打我們江家的臉面。若我們放任外嫁姑娘不管,日后江家其他姑娘指不定會被怎么欺負。大郎的意思是,不如晾顧家一段日子,把二meimei接回來住幾日,等顧赫之悔改后,再讓二meimei回去。 ” 孟氏同意大兒媳的話,她親自挑的長媳,行事總能讓她滿意,但為了走個過場,還是問了下其他人的看法。 二房江云啟是個練武的,思想簡單,“我覺得大嫂說得對,若是顧赫之日后再犯渾,我見一次就打一次,總能打得他害怕。” 孟氏皺眉瞪了二兒子一眼,“你個糊涂的,你打了顧赫之,往后他們還怎么做夫妻?”轉頭又看江云康夫婦,語氣隨意得怕人不知道她只是走個過場,“你們覺得呢?” 林氏縱有滿腦子的想法,但對上婆母冷淡的表情,思緒轉了又轉,不想忍下這口氣,卻不知從何說起,糾結得漲紅了臉。 江云康是現代人思想,方才聽完大嫂的話,就想要插話,現在嫡母問了,他忍不住道,“二姐成婚五載,若顧赫之會改,早就有所改變。朽木已從芯里爛到外頭,與其賭那渺茫希望,倒不如及時止損,免得繼續蹉跎二姐。” 第7章 大房夫婦回到自個的院子后,安和郡主剛坐下,便忍不住皺眉道,“三爺也真是說得出口,竟然要二meimei和離,怪不得被母親訓斥。若是江家出了個和離的女兒,往后家中其他女子,該如何自處?” 她也有兩個女兒,雖說年紀還小,但姑娘家的眨眼就長大,她并不關心江蕓在顧家日子如何,只擔心會不會影響到自己女兒的名聲。 江云帆坐下后,若有所思道,“三郎說不破不立,倒是讓我很意外。” 今日下值時,有同窗和江云帆說了顧家的事,這一聽不得了,忙讓自己夫人去顧家接人。他知道母親向來漠視庶子庶女,但放任二meimei在顧家不管,他們江家會落一個苛待庶女的罪名。 而且,他也氣顧赫之不做人事,想借此機會滅滅顧赫之的氣焰,可他再怎么想幫二meimei,卻都沒想到和離這回事。 但事實上,正如三弟說的一樣,顧赫之是人品爛到骨子里,又怎么可能變好。 安和郡主出身公侯府,高貴的出身和體貼的夫君,讓她不能感同身受江蕓的苦楚。但看到夫君沉思的模樣,試探道,“大爺也覺得三爺說得沒錯嗎?” “我暫時沒想清楚。”江云帆搖頭道,“只是覺得,三郎的見解有些道理。” “三爺自小是個孤僻的,說話總是奇奇怪怪,大爺可別聽信了去。”安和郡主怕夫君倒向三房,走過去,溫聲道,“大爺,自古和離的女子,不是陪伴青燈古佛半生,就是下嫁給完全不匹配的人。若是二meimei真和離,日子不見得在顧家好。如今咱們幫二meimei出頭,想來顧家也會忌憚些,不敢再和之前一樣虐待二meimei,您就別多想了。” 這邊大房夫婦在說江蕓的事,江云康也黑著臉回屋了。 他剛坐下,又站了起來,趁著臉繞屋子走。嫡母那句“三郎莫要太無知了”一直回蕩在他心頭,一口氣提在胸口,久久不能忘懷。 看林氏端了茶盞過來,他急切地想要一個認可,“娘子,你說我方才說錯了嗎?” 林氏出身商賈,商賈之家里,對于女子和離改嫁等事,不如京城這些官宦人家有講究,這也是世人說商人沒風骨的原因之一。故而她也贊同二姐和離,“三爺沒說錯。二姐嫁到顧家五年,顧赫之做的荒唐事,簡直罄竹難書。” 說完胸口舒服多了,卻又無奈嘆氣,“可你剛回完話,母親就罵你無知。不管是母親,還是大嫂二嫂,都不同意二姐和離。就算咱們有心,也無力啊。” “況且,二姐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 江云康想了想小說里的內容,對江蕓描寫并不多,只是寫江蕓被顧赫之家暴致死,給了江云帆上書參顧家的由頭,讓江云帆開始在皇上跟前得臉。 想到江蕓結局,江云康有些寒心。 如果就這么放手不管,江蕓肯定會被接回顧家,而顧赫之又是個死性不改的。江云康想了想,和林氏道,“娘子明日去看看二姐吧,你們一直有來往,也聽聽二姐怎么說。” 林氏點頭說好,看到彩萍進來,知道是飯菜好了。今晚兩人倒是一塊用飯了,只是各自心情都有些沉重,沒什么交流。 這兩日京城都在談顧家的事,盡管孟氏沒讓所有人去正院,但江蕓一回來,江家其他人都在猜主母的意思。 就連幾日沒和江云康說話的江云杰,都在次日清晨,等江云康一起上學。 馬車里,江云杰和以前一樣,親熱地說著最近族學里的事,繞了好大一圈,才把話題帶到二姐身上,“三哥,你說二姐的事,母親會怎么想?” 江云康看江云杰一臉好奇,卻看不到對二姐的關心,淡淡道,“顧家出了那么大的丑事,還鬧得滿城皆知,我們江家的臉面也跟著沒了。雖然我不知道母親怎么想,但為了維護江家的顏面,想來是會和顧家有個決斷了。” “這……難不成要讓二姐和離?”江云杰驚訝道。 江云康裝傻說不知道,“四弟若真想知道,倒不如去問問父親母親,想來他們這會正愁著呢。” 江云杰還要再問,江云康卻不肯再說了。 正院的人嘴巴嚴,大房和二房也不會和江云杰說這些。既然江云杰那么想知道,他倒不介意給江云杰推一把。 不過,江云杰到底沒多聰明。 當天下了族學,就去找父親,義憤填膺地說顧家不是人,應該讓二姐脫離苦海才是。 承安候本就為這事發愁,又從孟氏那聽到江云康的話,一肚子火正沒地方發。而江云杰進屋就開始指責顧家不是門好親事,但這門親事,又是承安侯主張的,江云杰的話聽在他耳里,就像在罵他識人不清一樣。 承安侯當即就把江云杰趕出書房,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讓他去跪祠堂思過。 江云杰被罵得一臉懵逼,在祠堂跪到腿麻了,才遲遲反應過來說錯了話。 等江云康得知江云杰被罰跪祠堂時,林氏也帶來了江蕓的想法。 林氏眼眶泛著紅絲,柔順的五官攢著一股怒氣,進屋后,就屏退了下人,坐到江云康邊上,壓著嗓子義憤填膺道,“以前我就知道二姐過得苦,今日才知道不止是苦,那顧家就是地獄里的油鍋。這次顧赫之出了事,顧老爺雖把顧赫之打得下不來床,可也當著全家人罵二姐無能,生不了孩子,還管束不了夫君。” “就連我這個沒讀過太多書的,都知道‘子不教,父之過’,他一個當公爹的這般說兒媳,讓二姐如何在顧家自處?” “還有那往日的種種,我就不細說了。二姐不敢和別人說,但還是和我表露了她的想法。她說顧家就是一個火坑,她在里邊蹉跎五年,看清人情冷暖,若是真能和離,她想去庵里帶發修行,不愿再嫁。一來是換取江家女孩名聲,二來是她實在厭倦婚姻世俗,不敢再嫁了。” 林氏一口氣說完,口干舌燥,她端起茶盞,飲下半盞,復而嘆氣道,“可二姐的想法,也就只和我們說說,咱們又在侯府說不上話啊。” 江云康聽得眉頭緊皺,胸口堵堵的,不愧是能吃人的古代,壓抑得讓他快喘不過氣來。思考許久,他才想到一條出路,“我們說不上,但大哥可以。” 次日天還沒亮,江云康就守在侯府附近、江云帆去上朝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