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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語紀 第20節

    她看戒指和證書的時候,許蜜語回頭看了眼張彩露和簡鋼。

    張彩露有些欲言又止,簡鋼滿臉都是希望這件事快快結束。

    女顧客確認完證書,“嗯”了一聲。

    張彩露出聲問她:“女士,您確認鉆戒是真的沒錯吧?”

    女顧客抬頭看她一眼,緩了兩秒鐘,然后一點頭說道:“對,是真的,沒錯。”

    她從張彩露那里錯開眼神,不再看她。

    她看回到許蜜語的臉上,問道:“小票呢?”

    許蜜語“啊?”了一聲。

    “啊什么啊,”女顧客不耐煩,“購物小票,沒小票等我想轉手的時候怎么賣啊?”

    許蜜語聞聲立刻翻口袋找起來,她一邊翻一邊問女顧客:“再跟您確認一下,您丟的戒指是和這枚一樣的對吧?我沒買錯吧?”

    女顧客嚼著口香糖說了聲“是”,又催許蜜語快點找,說自己晚上還有事呢。

    許蜜語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時,手心里沒有什么小票。

    她拿出來的是那張被女顧客簽過名字的紙。

    她看著女顧客,平靜但一字一句地說道:“但女士,它其實不是真的鉆戒,它只是個二十塊的仿品,所仿的也不是五萬塊那一款,而是三萬塊的。”

    她話音一落,看到女顧客臉上浮現出吃驚的樣子,她臉上的煙熏妝幾乎猙獰。

    “你說什么?”連聲音也是猙獰的,“你別騙我,這證書可明明白白是真的!”。

    許蜜語悄悄握起拳頭給自己打氣。她告訴自己,別慌,別怕跟人對峙,你是有理有據的一方。

    她鎮定下來,字字清晰地說道:“我說,戒指的證書的確是真的,但這枚戒指,它不是真的,它只是我從地攤上花二十塊隨便買來的小玩意。”

    女顧客一臉驚疑:“你把來龍去脈給我說清楚!什么證書真、鉆戒假的,你別在那給我故弄玄虛擺大陣,當心我把你們酒店鬧個天翻地覆!”

    許蜜語想,既然女顧客想知道來龍去脈,那好吧,她就告訴她。

    一小時前,許蜜語回想女顧客說的話,她從中抓到一個重點。

    女顧客說,她丟失的戒指,是那個奢侈品牌下五萬塊價位里,最好看的那一款。

    許蜜語當即查了官網,發現這個牌子的鉆戒,五萬塊價位里,只有一款。不存在所謂“很多款里最好看的那一款”的說法。

    所以她立刻想到,女顧客或許并不了解這個奢牌的鉆戒。或許她連“丟掉的鉆戒”到底是什么樣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沖著五萬這個索賠金額來的。

    所以她先去找了女顧客,讓女顧客簽下一張確認說明。

    從女顧客房間里離開后,她立刻跑出酒店。她掃了輛共享單車,騎著它飛奔向一條路外的過街天橋。

    她以前經常去那里溜達,知道那座天橋上擺了好些地攤,其中有個攤子專門賣些低仿小飾品。

    騎去天橋的一路上,許蜜語都在祈禱,希望自己今天運氣好,城管沒有出動,天橋上的地攤都在營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應驗了,她趕到天橋時,上面各個小地攤都在激情營業著,一派欣欣向榮的人間繁華景象。

    更幸運的是,她在小飾品地攤上,很快找到一枚鑲了“鉆”的戒指,很像自己結婚時的那款鉆戒。她看著那顆又亮又大的“鉆”想,如果它是真的,絕對值個幾萬塊。

    許蜜語最后和攤主討價還價,用二十塊買下了它。掃碼付錢的時候許蜜語覺得有些rou痛,剛剛應該試試講價到十五塊的。

    買好“鉆”戒她沒有立刻回酒店,她先去了趟宿舍。

    她以前持家有個習慣,凡是物品說明書、證書、購物發票什么的,她都愛留著,分門別類地存放在一個風琴包里。

    她記得離婚的時候她是把鉆戒還給了聶予誠的,但并沒有還戒指的證書,因為當時壓根就沒想起這一茬。

    眼下想起來了,找出風琴包一翻,鉆戒的鑒定證書還真的在。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幫忙,鑒定證書條形碼上方很小字的日期已經被磨得模糊,證書上的鉆戒照片看起來也和地攤戒指十分相似。

    許蜜語于是帶著這個鑒定證書和價值二十塊但其實十五塊也能買下來的大鉆戒,回到了酒店。

    回酒店的路上,她還穩穩地吃了塊巧克力,給自己安神和打氣。

    “所以其實,為了匹配真的證書,我所選的這枚地攤低仿戒指對應的真品,是三萬款的鉆戒,并不是五萬的那一款。”

    許蜜語解釋完真鑒定證書和假鉆石戒指后,女顧客的煙熏妝像在她臉上活了起來,變成一副猙獰面具,原本嚼在嘴里的口香糖都被她發狠地咽了下去。

    而許蜜語在女顧客猙獰的褐色眼影里,開始反問:“所以女士,您是連自己丟的戒指到底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嗎?還是您根本就沒有這么一枚戒指,所以看不出來,它其實就是一個地攤貨。”

    女顧客眼底已經浮現出被戳穿謊言的慌張,但她強撐著自己的氣勢:“你給我下套?”她越過許蜜語向后面張彩露和簡鋼看過去,“她胡說八道,還給我下套!”

    許蜜語在這一瞬間覺得女顧客其實也沒那么可怕。她不過是像一個做錯事的熊孩子,被戳穿后慌張地到處找撐腰。

    都找到張彩露和簡鋼那里去了,這實在有一點好笑。那兩個人就算考慮酒店利益不為自己員工多爭取什么,但也總不會去給事件的始作俑者撐腰吧。

    到這時許蜜語一點和人對峙的緊張都沒有了。

    她拉回女顧客的注意力,告訴她:“我沒有胡說八道,種種跡象都在印證,說謊下套的那個人,其實是你。從一開始你就說,戒指丟了,要么我來賠戒指,要么你找媒體把這件事情鬧大。但你偏偏不說報警。而我主動提出報警的時候,你很緊張,在我的領導說不能報警的時候,你又悄悄松了口氣。”

    許蜜語想,面前這個人也許不知道,自己從小到大太會看人的臉色,所以她每一個表情細節,都沒有逃掉自己的眼睛。

    許蜜語迅速回想著看過的劇集里,女主角遇到類似情形時,在揭秘一切打臉壞人時是什么樣的姿態。

    然后她淡淡笑了一下,抖開手里那張紙:“你不敢報警,好吧,那現在由我來報,就讓警察來查查看,你是不是無中生有了一枚價值五萬塊的鉆戒、借由誣陷我偷了它向我索賠,而你這樣做到底是詐騙還是敲詐勒索,到時我們就交給警察來做判定吧。”

    許蜜語清晰地看到,等自己的話說完,對方額上臉上都浮起了虛汗,洇花了那副原本神氣濃郁的煙熏妝。

    許蜜語說清來龍去脈,提出要報警。

    女顧客慫了,拖著箱子就要逃走。

    許蜜語擋住她,堅定地表明要報警的態度。

    她人生里難得硬氣了兩次,一次是告訴魯貞貞,只要自己不退,她就得永遠被釘在小三兒的恥辱柱上。

    另一次就是眼下了。

    這是少而彌珍的時刻,她得好好為自己把握。

    但無奈張彩露和簡鋼全都站出來和稀泥。他們勸她,算了,警察來了總是個麻煩事,不管到底誰對誰錯,對酒店的影響都不好。要是被競爭對手的酒店知道,趁機大做文章,造出點什么謠來,實在得不償失。而且真鬧到那一步,就算警察還給許蜜語公道和名譽,但可以想見,試用期后酒店也不會給她轉成正式工,她得直接被打發回家了。

    因為酒店不會想要用一個一點事情就能惹出滿城風雨的麻煩人。

    許蜜語最后妥協了。妥協得無奈又悲哀。

    原來只有她自己把自己的名譽看成了一件大事而已。原來和酒店的效益風評比起來,她小小客房服務員的名譽和公道根本不值一提。

    在張彩露的主張下,女顧客對許蜜語潦草地道了歉。

    許蜜語想著張彩露一直在為自己說話,也盡量為她爭取自證機會,她架在領班的位置上也不容易。于是她對自己狠狠心,踩著張彩露擺給她的道歉臺階,把人放走了。

    簡鋼隨后也立刻離開,急匆匆地趕去赴應酬。

    只剩下許蜜語和張彩露兩個人。

    許蜜語一直挺得僵直的背軟了下來,剛剛的硬氣勁兒消散殆盡,現在她只感到一陣虛脫和疲憊。

    她轉頭看向張彩露,想從對方那里汲取到一點力量。

    張彩露拍拍她肩膀,給她關懷和力量:“許大姐,今天你受委屈了,要是我個人,我一定陪你一起報警,但沒辦法,我們得吃酒店這碗飯生活。”

    隨后她臉上帶了點歉意:“本來你今天挺累的了,我應該讓你早點回宿舍去休息。但今天實在人手不夠,等下有批客人集體辦退房,就還得辛苦你站完最后一班崗再下班。不過明天上午你可以晚一點來,你的班我先替你干,你多睡會兒,好好歇一歇!”

    許蜜語忍不住去握了下張彩露的手,說了聲謝謝。

    一連兩天連續遇到兩個難纏客人,許蜜語覺得自己心力交瘁。第一個給了她服務不滿意的差評,第二個差點讓她丟掉工作——假如她不能自證清白的話。

    在這種精神已經透支的情況下,許蜜語又一連做了十幾間房的衛生。她的體力也快要透支了。

    偏偏又是遇上集體退房,人多行李多,行李員一時不夠用,許蜜語又被拉去臨時做了行李員,幫忙送客離店。

    把一位位客人送離酒店后,許蜜語想終于可以上樓換掉制服下班了。

    可沒想到剛走一個旅行團,就又來了一個旅行團。行李員還是不夠用,許蜜語于是又被抓著幫忙給住店的客人送行李到房間。

    剛剛辦好入住的一位客人告訴許蜜語:“麻煩你現在跟我一起上去。”

    于是她跟在客人身后,推著客人的行李,拖著灌了鉛的兩只腳,一步沉過一步地走去電梯區。

    她太累了,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累得有些快要麻掉了一樣。

    她站在電梯區,有點魂飛神離地等著電梯。

    電梯到了。門一打開,人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多,呼啦啦一個接一個地下。許蜜語怕擋住這些客人的道,連忙后退讓路。

    也是太累了,行動上失了準頭,顧及了瞻前就沒顧上看后,一連氣地退下去,一不小心就撞到背后的人。

    意識到背后是vip專用電梯、自己撞到的是從頂樓下來的vip貴賓,許蜜語立刻從混沌中回了些神。她連忙站定回身,迅速低頭道歉,并在心中祈禱,這位vip貴賓,請不要是那位看到她就充滿厭惡眼神的紀封。

    抬起頭時,祈禱落了空。

    她撞到的,還就是紀封。

    她自己都有點無語。怎么總是會惹到他?

    果然一點也不出意外,對方臉上展現著清清楚楚的厭煩和被打擾到的不悅,嘴巴里也蹦出無法忍受下去的責問:“你就學不會看路嗎,許蜜語?”

    許蜜語垂眼低頭,再次道歉。

    電梯來了,她推著行李跟著客人逃一樣躲進去。

    紀封看著對面電梯關合上,帶走那個令人厭惡的女人。

    現在他心里浮起煩躁和懊惱。

    他怎么到底記住了她的名字?

    想到這,他回身瞇縫著眼睛,狠狠瞪住身后的薛睿,用眼神冷冷地剜他。

    這都是他的錯,誰叫他在他面前說全名的?

    薛睿被瞪得害了怕,一臉的戰戰兢兢。

    “老、老板,車已經等在酒店外了……”他極盡小心地催了一句。

    紀封又剜了他一下,才收回眼神繼續向前走。

    薛睿緊跟上去。

    上了車,紀封立刻脫掉被踩花了腳面的皮鞋,換上車里提前備好的拖鞋。

    那女人看著瘦,腳勁蠻大,硬把他鞋尖都踩塌下去了。如果這是直接踩在他腳上,說不準就要斷根腳趾頭了。

    他皺起眉,沒什么好氣地對副駕上的薛睿吩咐:“先不去開會,先去商場給我買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