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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不善(重生) 第79節

    徐貞雙應了一聲,前去待要攙他,被無情地伸手推開。

    趙東階繞走過去,到凳子旁邊,信手扯過她一件衫子墊著,這才坐了下去:“你幾時這樣了得,竟能從這里往外遞話了?拿什么交換的?”

    徐貞雙難堪地僵著臉,半晌擠出一句:“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趙東階含笑看她:“那也不錯,終于意識到你這張臉有什么用了,可喜可賀。”他舒展著欣長的身子,贊賞道:“想來沒了我,你一定也能在這教坊司吃得開,如魚得水,要什么來什么。”

    徐貞雙掐疼了掌心,盡力勻著聲氣,走到茶桌邊斟了盞茶,遞給趙東階。

    趙東階含笑看她:“下的什么毒?”

    二話不說,徐貞雙仰頭便飲。

    她喉嚨細,喝得又太急,很快便嗆得直咳。

    等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被趙東階扯到腿上,立時一只手抄到襟沿:“有話直說,別跟我玩苦rou計,否則我回去就喚人押了你弟弟,把他喂給狼狗。”

    “還敢提文禧,你以為還能騙得到我?”徐貞雙動了動,氣息像被挑開的線,亂了兩輪。

    趙東階溫柔地扁下指腹:“怪不得敢在我父親跟前叫罵,再向我裝可憐,原來,是知道你弟弟被人救走了。”他指關并住,把臉也靠過去:“人在謝枝山手里吧?他怎么威脅你的?不弄死我,就把你弟弟交給衙門斷罪?”

    徐貞雙沒有正面回答,她察覺他一寸寸的需要,咬過那陣細細的汗意:“勸太后隱退,徹底還政于陛下,你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原來是當說客。趙東階一哂,驀地把她抱起。

    教坊司樓廳眾多,聳峙而立,檐上瓦當承著日陽的光。

    外間有人在奏箜篌,音色清亮且浮泛,似昆山玉碎,直把人的神魂都拋到半空。

    樂人羅袖卷起,搖指如飛,聲音泠泠更似雪山清泉。

    過了許久,那調門仿佛還牢牢扒在耳邊,徐貞雙鬢貼著細汗,兩眼望向趙東階。

    趙東階冷漠地束著革帶,扣好組玉后,伸手從錦墊下摸出紙包:“是謝枝山給的?什么毒?”

    “烏金散……他曾經想在死牢,自我了斷的藥。”徐貞雙緊緊抿了下唇:“反正你也窮途末路了,你保太后,我保我弟弟,不好么?”

    “所以你想讓我同你一起死?”趙東階拿著紙包在鼻端聞了聞,一扯嘴角:“我死在你手里,太后再爭也無益,干脆如你說的還政于帝,頤養天年?”

    見他起身要走,徐貞雙撲過去:“就此罷手不行么?你確定你身邊還有可用的人?”

    “這與你何干?”趙東階面無表情地將她的手解開:“要死你自己死,我還沒到全盤皆輸的地步,何至于同你這么個賤人共赴黃泉?”

    徐貞雙促促地望著他。

    他生得很好,風華動人,然而面相雖驚絕,眉心卻不甚開闊。這是心胸狹隘的佐證,就如他眼下慣用的那一套。

    都這時候了,還在用自大掩蓋自卑和恐慌。

    她搭著床柱:“你以為,我就沒有退路么?”

    “你有沒有退路,與我并無關系。你是死是活,悉請自便。”

    趙東階站起身,八風不動地俯視過去:“看在你跟了我一場的份上,我會著人替你收尸。至于你那沒用的弟弟,你都死了,謝枝山應該會放他一把,那你也能瞑目了。”

    聽他這么說,徐貞雙笑起來:“自輕自賤,又自命不凡,到這個地步,終歸是我太天真,把你想得太好了。”

    她挑直了腕子,舉手拔理頭發,目光輕飄飄掃過去:“你大概以為自己是個天地不懼的瘋子?錯了,你不過乖僻愛拿大,嫉賢且妒能的庸才罷了。”

    一句句,利錐般剖人血rou。

    趙東階撐著手杖,目光逐漸幽邃起來,像能吞吃了她:“從你頭一回罵我畸形開始,我就該推你下井。”

    徐貞雙先是怔然,接著冷笑:“你很后悔,我何嘗不是?那晚我就不該去見你,更不該……”

    “不該什么?”趙東階看起來要走了,大發善心地回頭瞥一眼。

    徐貞雙在他的視線里尖銳起來:“你可曾羞愧過?一面醉著酒對我訴情,一面卻狠著心腸往我府里塞信,害我父親,害我全家!”

    趙東階牽起唇角:“你父親本來就該死,除了通倭之外,查出來的罪名里哪一樁冤枉了他?”

    說罷再不逗留,擰身離開。

    一跛一拐的背影消失,徐貞雙閉了閉眼,疲憊中想到一句話:慣常背光的人,也必將死在蔭暗里頭。

    ……

    近酉時,武昌的船到了。

    司瀅上前接應,與沈夫人說上幾句話后,元元抓了根糖葫蘆給她。

    糖葫蘆紅彤彤的,剩下孤零零一顆在上頭。

    沈夫人看笑了,說:“前面渡口停買的,剩一粒他就不愿意吃了,但又不肯給別人。我當他舉著玩呢,還擔心這簽子戳著他,這會兒倒知道了,原來是要給jiejie吃。”

    司瀅接過糖葫蘆,又牽住元元:“干娘去我府里坐坐么?”

    “不著急,有的是機會。”沈夫人指了指那幾口滿漆的嫁妝箱子:“先讓人把這些運過去,明天鋪完房,我跟著催妝的一起去。”

    包了這活計是苗九與時川,二人滿臉喜氣:“大姑奶奶放心,等回府系紅綢子再把囍字貼上,咱們一定好好送到。”

    見了他們倆,沈夫人往謝家一輛馬車瞧了瞧:“這是誰來了,怎么金面都不肯露一露?”

    里頭很快傳出謝枝山的聲音,喊了聲姑母。

    沈夫人抬手做了個搭子,遮著太陽走過去:“謝大人如今官威可不小,來接人,連馬車都懶得下了?”

    “婚前三日不能見面,還請姑母恕侄兒無狀,待回府后,侄兒一定給姑母大禮致歉。”謝枝山的聲音很無奈,也很誠懇。

    了不得了,明明是新郎倌,他倒跟馬上要出閣的大姑娘似的,簾子里一鉆不敢出來。

    外頭幾名女眷不約而同笑起來,極盡調侃。

    在司瀅被元元督促著吃了那顆糖葫蘆后,兩方人這才各自辭別,駕著馬車走了。

    回楊府不久,苗九和時川也運著妝箱過來。卸下箱子后,苗九還又轉遞了個東西給司瀅。

    “郎君看少夫人喜歡吃,便特意買了這個,說山楂吃多了胃酸,這個比山楂好吃,讓少夫人試一試。”

    所謂比山楂好吃的,是一只桃。

    司瀅見過冰糖山楂,見過冰糖紅棗,甚至見過冰糖香蕉,但還是頭回見桃兒淋糖稀的。

    她帶著往房里回,沒忍住在路上咬開,哪知糖衣一破,汁水就沿著簽子流下來,糊了一手。

    但該說不說,桃子確實甜,以致于到成婚頭一晚,她還隱約能回味那股子蜜味。

    天亮就是大喜的日子,拜過父母家人的牌位后,兄妹二人坐在桌上用了餐飯。

    期間司瀅問哥哥:“這回賜婚的事,太后娘娘為什么要幫忙?她是不是要動什么手腳?”

    楊斯年好笑地看過去。

    別的姑娘出嫁前都在擔心夫婦婆家小姑子,或是擔心明天不夠好看。她倒好,惦記起這些朝堂紛爭來了。

    “你安心當新娘子就好了,管這些做什么?”

    得了搪塞,司瀅一個人忙著去倒茶,走來走去嘀嘀咕咕。

    楊斯年無奈地拍了拍前額:“趙家時日無多了,最近被逼得緊,太后興許會有些偏門的心思。但也用不著怕,天大的事有你男人擔著,他擔不下,哥哥還在。”

    他曾想的是,謝枝山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人罷了,唸書做文章的功夫或許令人欽佩,朝堂捭闔又豈是翻書翻得出來的?

    可后來仔細觀察過,才發現有些人,確實方方面面都值得另待一眼。

    飯食撤下后,楊斯年又笑著說了句:“小芽兒,這可是你出嫁之前,咱們兄妹最后一頓團圓飯了。”

    司瀅一頓,眼眶乍然便濕了起來:“哥哥放心,我會常回來的。”

    楊斯年搖頭:“今日過后你便有自己的家了,該顧著那邊才對。況且你嫁走了,我也不會惦記著回府,對我來說,府里跟宮里值房沒什么兩樣。”

    這樣的話,催得司瀅心頭隱隱牽痛,眼淚很快打濕了鼻梁。

    不是矯情也不后悔,是陡然便生出的,馬上要離開父母兄弟時的那種留戀。

    分明哥哥還是哥哥,然而家馬上要成娘家。她才和哥哥相聚沒多久,就要扔下他嫁出去,她好愧疚。

    見胞妹這就嗚咽起來,楊斯年哭笑不得,過去好生哄了一番:“我不過隨口感嘆罷了,你怎么抽答上了?可快別哭,仔細明天眼睛要腫,給人瞧了笑話。”

    好說歹說,總算是沒再打噎了。

    司瀅齉著鼻子說了好多話,細細碎碎叮嚀哥哥,管家婆似的。

    楊斯年替她揩了揩淚:“哥哥是個半殘,這輩子沒有更多指望,只想你能過得好。日后你有了孩子,我也能看得見,能聽孩子喊一聲母舅,我滿足了。”

    司瀅抹了把臉:“哥哥放心,我會好好的。”

    她哭脆了鼻子,鬢發都飛到臉上來,楊斯年打濕帕子給她擦,有一種當爹又當媽的辛勞感。

    兄妹兩個再敘了一會兒話,眼看天時不早,楊斯年推meimei去睡:“可能睡不了多久,但瞇個眼也是好的,明天忙起來,肯定累得你找不著腳后跟。”

    這話不是白說的,更不是唬人的。

    婚儀冗繁,翌日天還沒光,司瀅就蒙著眼睛被叫起來了。

    還好一應雜事有祝家和沈夫人cao持,她只管坐著打扮就行。

    天麻麻亮,人已經洗過一趟,等干了頭發套上謝府送來的大紅里衣,司瀅坐在妝臺前,受人擺弄起來。

    擦了層粉開始絞面,她疼得小聲嘶嘶,元元大概以為她在挨打,于是路都走不穩的孩子,過去就踩人的腳,最后被沈家二嫂嫂抱出去哄了。

    扯成八字型的活套在臉上滾來滾去,泉書公主扒著梳妝臺,看得也是眉毛直跳:“這不等于上刑嗎?你們怎么這樣折騰新娘子?”

    三全婦人笑著說:“貴主有所不知,這是我們大縉習俗。新娘子絞臉一生一次,既圖吉利,絞完鬢角齊整了,臉蛋兒也能更光潔。”

    好容易絞完,泉書上手摸了摸:“好像是比我的滑。”

    等絞完臉再換衣裳,天角亮堂起來,漸漸有喧闐紛擁的聲響了。

    男方家的接親轎子來得早,幾遍催妝過后,司瀅被哥哥背上花轎,在陣陣炸耳朵的吹打之中,到了謝府。

    轎門受了三支羽箭之后,簾門被掀開,一只手伸到喜帕底下。玉白的掌面,骨節流暢,指尖清爽。

    她搭過去,被他穩穩牽出。

    落地后,踩過青布和氈席,再從草墊和秤上跨過,便入了謝府。

    新婦是最引人矚目的那個,既要跟著儐相走禮,還要撐著精神面對所有人的打量,儀態必須端著,不管累到哪樣地步都不能垮肩。

    半天下來,她感覺脖子完全不能擺動,兩肩也石僵起來,戳一戳頸子,大概硬得能磕雞蛋。

    等撒帳合髻過后,賓客們補喜娘帶出去,終于才有了喘息的空檔。

    司瀅累透了,踢一踢旁邊那只腳:“快掀蓋頭,我要不行了。”

    毫不溫存,開口就催命似的,仿佛立馬能躺個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