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權君王偏要強求 第29節
“你能對我客氣,到讓人很不習慣。” 第四十一章 沈書云沒有再說什么, 問朱霽:“世子還要回去再用點餐飯嗎?” 朱霽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看她,并沒有回答。 “真好看。”他借了酒的雙眸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氣,眼圈也因酒力而泛著微微的紅, 看向沈書云的眼神就像是霧氣繚繞的泉, “真想把你現在就帶回薊州, 不要再cao心你家這些沒有意思的家務事。” 朱霽努力控制著暄熱的酒氣撩撥著自己的心, 要多么克制,才不至于在這里公然不畏周邊人來人往地,將她摟入懷里? 沈書云見朱霽似乎想借酒撒野,想起甘露寺里被他輕薄的那個綿長的吻, 只覺得耳根子都紅起來了。 朱霽看穿她的窘迫,反而笑道:“你如今忙得臉盤子都瘦了, 捏在手里不舒服, 我才不會碰你。” 朱霽湊過來, 沈書云能嗅到他身上散發著酒的氣味,都帶著侵略的蠻橫、 “好歹, 得把你養得胖些, 摟著才覺得安穩。” 越說越過分,沈書云皺著眉頭對朱霽道:“世子,不要仗氣使酒。我先回去了。” 朱霽紅著眼睛看她局促的樣子,卻不疾不徐地慨嘆:“今日沒得機會, 和大姑娘的準佳婿一席。” “世子說笑,我并沒有什么佳婿。”沈書云又怒視著他, 覺得自己和這個瘋子簡直沒有一句話能順當地說下去。 朱霽卻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對沈書云說:“說的是!大姑娘看來是沒有忘記和我的約定。” 沈書云看到朱霽突然肅容一副嚴苛而威嚇的樣子, 對沈書云再叮囑一遍:“不許嫁人, 只能嫁我。” 沈書云抬頭看他一眼:“是說好地不嫁表哥, 其他的我可沒有答應世子。” 朱霽想發脾氣,但覺得酒勁兒上來,頭很暈,方才仿佛是陣錢作戰,總提著一口氣令自己不被酒打倒。劉虎賁等人在軍中多年,都是豪飲的酒客,朱霽縱然仗著年輕力壯,沒能讓他們把自己灌倒,到底也是靠著驚人的意志力在苦苦撐著。 此時見了沈書云,朱霽放下心防,反而覺得醉了。 “你為何……”朱霽覺得腳跟發軟,說話也沒了氣勢,說話輕飄飄地讓沈書云覺得他仿佛變了個人。 “你為何……比烈酒還上頭?”朱霽眨眨眼睛,覺得眼前的沈書云幻化成了模糊的影子,像個勾去他三魂七魄的鬼魅或者仙子。 “你醉了,我去叫人來扶著你。”沈書云下意識想躲,卻被朱霽抓住了手,她被迫只能承受,扶住他的臂膀。 四寶在遠處看到了主子的身影歪著,扶在沈書云的胳臂上,急忙趕了過來。 四寶看到朱霽輕輕扶著額頭,便詢問沈書云:“大姑娘,我們世子可是醉了?” 沈書云有些幸災樂禍道:“再海量的人,不克制,也是會醉的。” 四寶接過來,扶住主子,對沈書云微微一笑:“大姑娘,世子方才應當是為了替沈大人解圍,才被幾位將軍勸過了酒,我們世子在薊州時,從未醉過。一來是他海量,二來世子不想喝,誰敢造次勸酒?” 四寶語氣和氣,卻讓沈書云啞口無言。 朱霽就算是已經有些不穩,頭腦倒還清醒著,聽沈書云居然說他自己不克制,回過身譏諷她:“沈書云,你真是沒有良心,方才還感恩戴德,現在見我醉了就怨我自己不克制,過河拆橋你可真行。” 沈書云閉口不言,朱霽借著酒勁兒還想再調戲她,便湊過來說:“我若有哪一回不克制,你今日還好端端站在這里么?” 因為是當著四寶這般言辭,沈書云的臉頰蹭得一下紅了,心里把朱霽罵了幾遍,嘴上卻一句話說不出,只落荒而逃般撇開這主仆二人就往宴會廳走了。 *** 榮恩公因為身體抱恙,在壽辰上,并沒有和許多來賓攀談暢飲,但畢竟是得到了一個機緣,與得意的門生和親故,歡鬧暄騰地見了一面。 然而這場壽宴,如同沈書云早先預感的那般,似乎是榮恩公對這個世界的一次告別。 壽宴之后,沈廷恩的身體就如秋日黃葉一般,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日漸枯萎了。連朱霽從薊州請來的身懷絕技的醫師也束手無策,只是將針灸改為艾灸,以幫助榮恩公在接續一段陽壽而已。 這個冬天,無論對于榮恩公府還是對于剛剛登頂帝位不久的永續帝朝堂來說,都是一個難捱的冬天。 沈書云在立冬這天,守在凌云院里,祖父已經長臥寢室不起,她在外間等著兩位醫師為榮恩公艾灸,以緩解他連夜疼痛不已的陳年舊傷,翁姨娘的眼圈黑著,榮恩公總是在夜里疼痛到□□,她也跟著幾天睡不了一個好覺。 “姨娘去睡會兒吧,這里有我盯著。”沈書云知道翁姨娘也是上了歲數,身體需要得到休息。 “大姑娘你是一番好意,公爺此情此狀,可讓奴如何能睡得著?” 沈書云看到一直堅強樂觀如向陽花般的翁姨娘,如今一臉悲戚。 連常年侍奉在榮恩公身側,最樂觀的人,此時也笑不出來了。 沈書云強制翁姨娘躺在了寢殿外的羅漢床上,讓念春侍奉姨娘,蓋好被子,將屋內的炭火燃得通紅,抵擋著窗縫里往里鉆的寒風。 “大姑娘,你看下雪了!”在院子里粗使喚的小丫頭,豎著雙環,驚訝地對沈書云說。 雪? 沈書云走到院中,地上只是打濕了,并不像是詩中所寫的雪。 她伸出手,只有綿密如同沙粒一樣細膩的冰晶,落在她溫暖的手心里,隨后就地化成了一滴水痕。 京城,也能飄雪么?沈書云不敢相信,但手上的水痕越積越多,冷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本朝開國,先帝將帝都設置在長江以南,原因有二,一來他自己出身徽州鄉村的破落戶,習慣了濕熱的氣候和水土,二則因為當年北方還有孟元未除,邊境十分不平靜,坐守南方,能讓剛剛成立的新帝國得到喘息,休養生息以圖來日。 因為在長江以南,所以京城的人,幾乎都沒怎么見過雪。 立冬的時候就落雪,對于長江以南的地方,更是百年難得一見。 起初,天空中飄揚的只是細小如針眼的小雪,落在地溫還很高的石磚上,仿佛是下了一場小雨,只是打濕了地面。 許多京城中的孩童,紛紛跑上街頭,在水坑里跺腳嬉鬧,嘴里高喊著“下雪了!下雪了!”但也只不過是比下雨冷些而已,并不見真正的雪花。 就連存雄居內坐著看書的朱霽也只是嗤之以鼻:“京城這般溫暖如室的地方,哪里見識過真正的雪。薊州那樣饕風虐雪的奇觀,這里的人恐怕到死也見不到。” 他像瞧不起永續帝的治國能力一般,連帶著京城的雪也看不上。 但誰也沒有想到,綿綿細雪下了半日,就令京城的氣溫驟然降低。像是出師得利的勁旅,這場雪牛刀小試以后,才揭開了真正的幕布,似乎決計要給這一代的京城人一次永生難忘的回憶。 幾乎快到入夜時分,天色陰霾,一直溫和的雪花,開始展露出猙獰的真容。 先是罡風狂怒,將暮秋枝頭上最后的黃葉卷落,隨后紛紛揚揚的雪花如同鵝毛般墜落于地,地溫已經冰凍成無情的懷抱,大雪落下,很快堆積成一層白色的絨毯,鋪就在無垠的大地上。 薊州兩位醫師在朱霽的命令下,已經日夜都吃住在凌云院,只要沈書云召喚一聲,就立刻出現在榮恩公的床前。 何氏與沈崇本應晨昏定省,雪下的這樣大,何氏干脆差遣了小廝,到凌云院說自己與少主都凍著了,今日不方便過來請安。 翁姨娘在羅漢床上坐起來,皺著眉頭打發了小廝,抱怨道:“越是用人的時候,這該來的人,卻總是忙著往后撤。” 沈書云過去讓翁姨娘躺下,叮囑她:“姨娘多日沒歇好,莫為了這些小事動氣,還是多歇息歇息。” 翁姨娘眼睛里晃動著淚光,緊緊握著沈書云的手,問她:“公爺壽辰之后,為何蕭公子的求親帖沒送來?這門親事,公爺后來單獨與他問過幾句,他答得是在他回臨安前,遞來拜帖的,怎的沒有音信了?可是已經回去了?” 沈書云其實也很納罕,為何蕭唯仁在壽宴之后一去無影蹤,縱然她會回絕這門親事,蕭唯仁也不應當這般不辭而別。 不過反正自己不打算答應這門親事,如何了局,倒也不是太值得在意的事。 沈書云回道:“先守著老人家,婚事并不著急。” 翁姨娘皺著眉頭,少有地流露出著急和心切:“按說,京中年紀相仿的皇親貴胄,也不是沒有。只是擔心,若非公爺,咱們家誰還有真心為大姑娘你真真切切謀求一份好的前程?轉過春日,大姑娘就十七了,如何還這般彌勒佛一般不著急呢?” 沈書云低頭,若有似無地輕輕嘆息,強顏歡笑道:“自古女子也不是一定要出閣的。” 翁姨娘瞪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大姑娘這是說的什么話?不出閣的女子,要么是出家做了女冠,要么是終身隱居在娘家的角樓里,都不是什么好的結局。快到臘月里了,姑娘可以不要這般說渾話。” “先照顧好祖父,婚事好說。”沈書云將被翁姨娘捉住的手抽出來,復覆蓋到她的手上。 念春掌了燈火,將一條貂絨的厚斗篷披在沈書云身上,安排她坐在榮恩公臥室的外間,沈書云剛剛坐下用胳膊撐著頭,閉目養神。 這時候,她聽到祖父又在咳嗽,急忙站起來立在寢室門口,兩個薊州醫師一個扶著沈廷恩輕輕拍背,另一個則跪在地平上給榮恩公號脈。 不一會兒,號脈的醫師走出來,招呼沈書云進去。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實在是太忙了。寫到這個時候才寫完。 愛你們~ 第四十二章 沈書云將披肩的衣襟又拽了拽, 走到醫師跟前,四目相對,都是憂心忡忡的臉。 “大姑娘, 準備準備公爺的后事吧。” 醫師似乎是見多了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這句話說得并不艱難。 沈書云卻立在那里, 目光動也不動, 兩行熱淚就這樣無聲地垂了下來。 “神醫,還有沒有什么辦法?” 這顫顫抖抖的祈求,又真誠又傻氣,以至于悲戚萬狀到有一絲荒謬。 如此的話, 醫師聽過太多,以至于十分清楚, 這根本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人之將死, 神仙也沒有辦法。其實, 問的人并不需要答案,答案都在自然的邏輯之中。 生, 老, 病,死,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沈書云向來以為自己聰慧如斯,不至于問出這種問題。然而面對至親即將撒手人寰, 她依舊是那么普通地渴望,渴望還能握緊祖父溫熱的手, 讓他在這美麗而又煩擾的人世間, 能永遠為她撐起一把傘。 然而, 不能。 其實, 她早在從東山別業回京城的時候, 就已經感知到了祖父這次不可逆轉的衰老。甚至在遙望夕陽的每個傍晚,祖孫兩個早有分別的覺悟和彼此安慰的默契。 但是,當分別就在眼前的時候,還是不能抑制,胸口中的悲傷,如一塊大石壓住所有的力氣。 沈書云陡然撇下了醫師,往寢室的床內走。 醫師上前拽住她:“大姑娘,公爺剛剛咳了痰,當心病氣過到你身上來。” 沈書云一雙秋水如剪的眸子,積滿了清澈的淚水,柔腸百轉地望向醫師,令他突然錯愕于這少女的悲涼都是如此的美。 “其實,我倒希望此時追隨祖父而去。”沈書云一邊低泣,一邊拂去臉上的淚痕,對醫師說:“我只進去一小會兒,不妨事。” 說罷,她走了進去。 祖父正坐在床頭,見她進來,迷蒙的眼神中,有了一抹亮色。 “云……” 他已經說不出成句的話,卻伸出枯槁的手,朝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