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145節
楊保搖搖頭。 崔珩一聽,頓時沉默下去。 陸雪衣還真是狠啊。 當初說好了他再騙她,她就與他死生不復相見,如今他昏迷數日,幾度垂危,她真的沒來。 崔珩抵著唇咳了咳,又欲下地:“她不來,那我去找她。” 楊保一看見公子剛醒便要下床,連忙上前架住他:“公子,您的傷口剛愈合,這回再撕裂恐怕就沒那么容易好了。” “興許她是不知道我病了。”崔珩拂開他的手,執意要下地。 楊保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一起身擋在了他面前:“公子,您生病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的,府里人都知曉,您真的不必去了,再說,陸娘子……陸娘子現在根本不在府里,她早就去山上佛寺了,根本沒回來過!” 楊保說的委婉,但言外之意分明是陸雪衣不是不能來,只是不想來罷了。 崔珩這樣的聰明的人怎么會聽不懂,他只是沒想到陸雪衣真的會這般心狠。 崔珩忽然想起了臨走的那天清晨,陸雪衣拉住他的手小聲地求他不要走。 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恐怕已經極度害怕了,害怕到無以復加了,才會主動懇求他讓他不要去范陽。 可他當時卻只以為她是在胡思亂想,仍是丟下她離開了。 夢里一切歷歷在目,那晚陸雪衣當時險些被害死,恨他也是應當的。 她一定是被傷透了心,才會在兄長救了她之后,轉而要嫁給兄長。 想到這里,崔珩忽然又發覺有些不對:“陸雪衣當日對我說她要嫁給兄長,祖父知道這件事了嗎?” 楊保這回徹底低下了頭:“應當是知道了,老國公來看您時氣得不輕,您之前去道觀求娶的事情他一個字也沒對外說,恐怕是想反悔了。” 崔珩一聽,忽然重重地咳了咳。 看來他這五十大板是白挨了,非但白挨了,婚事不成,反倒讓祖父更加排斥陸雪衣。 命運著實弄人,為什么偏偏只差了那么一步? 崔珩迫不及待地想跟陸雪衣解釋,但他已經傷的如此之重陸雪衣仍是不肯來見他,她是真的絕情。 他靠在引枕上,半晌才想出了一個計策,對楊保吩咐道:“你明日將兄長染疾的消息遞到山上去,陸雪衣不愿見我,但得知兄長生病,一定會回來見他。” “是。” 楊保答應下來,卻忍不住心酸。 公子從前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啊,便是在大公子面前也絲毫不減風姿,如今卻為了見表姑娘一面如此低聲下氣。 表姑娘怎么就這般心狠呢? 楊保嘆了口氣,但他不忍心讓公子失望,第二日輾轉了幾道手,想辦法把消息遞到了山上。 *** 大表哥于雪衣有恩,得知他生了病的消息,她不能不去探望。 因此雪衣盡管害怕見到崔珩,還是收拾了一番下了山。 誰知,她剛回府沒多久,卻在去大房的路上遇上了一個生面孔。 來人吊著眼角,高顴骨,薄唇,一看便不是個好招惹的性子,連同侍女一起把不寬的小徑堵了個嚴嚴實實。 “這位娘子,麻煩您讓讓。”晴方好脾氣的上前勸道。 那女子卻紋絲不動,搓了搓指甲,只懶懶地反問道:“沒看見我在晾指甲?” 她說著,手一伸,用鳳仙花染的通紅的指甲遞了過來,紅的直刺眼。 “那么多地方,你為何偏偏只堵在這里,你這不是誠心的嗎……” 晴方好聲好氣地相問,卻被懟了一遭,正要上前爭執,雪衣卻拉住了她:“算了,我們換條路走。” “喲,女使不長眼,這主子倒是個眼尖,只是你這般眼尖,為何明知道旁人要定婚了,還巴巴的往上送呢?”那女子諷刺地問道。 “你是誰,怎么說話呢,誰往上送了?”晴方生了氣。 雪衣一聽,卻明白了,回過身問道:“你是那位從范陽來的盧娘子?” “眼力倒是不錯,怎的你既知道我,還不避讓?畢竟往后我當為主母,你便是嫁過來,也是要做妾的。做妾就要有做妾的樣子,你見到我還不行禮?”盧娘子斜著眼打量她。 “做什么妾,你胡說什么?”晴方這回是當真忍不住了。 “我說的有錯?五姓世代聯姻,我出身范陽盧氏,既來了,自然是要做正妻的,你一個江左破落難不成還敢肖想正妻之位?真是可笑。”盧娘子揚著下巴,眼神里毫不掩飾地鄙夷。 雪衣雖早已知道二表哥是同盧娘子相看了,但知道歸知道,和被人當面羞辱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我不會做妾,也不會同你爭,盧娘子你想多了。”雪衣只淡淡地道。 “你不爭你來大房做什么?”盧娘子特意打聽到了消息。 她起先還奇怪呢,畢竟她也是范陽盧氏的嫡女,怎的就被安排到了那么僻靜的院子,后來使了銀子才問出來,原來她到的那一日,崔璟竟然當眾說要娶江左的這個陸娘子。 好好的婚事,平白要被人搶走誰能忍受? 盧娘子又是個耿直的,這才特意來堵了陸雪衣,想讓她知難而退。 “我不過是聽說大表哥病了,想來看看他。”雪衣解釋道。 反正是二表哥要娶盧娘子,不是大表哥,她只要說清楚了自己不去看二表哥,想來盧娘子應當不會再為難她。 可沒想到盧娘子一聽,反而更生氣了。 好個陸雪衣,竟這般挑釁她,明晃晃地要跟她搶人。 盧娘子哪里還能容忍,眼眉一挑,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來:“你的確是個美人,纖腰長腿,膚若凝脂的,但你以為憑著這副好模樣就能嫁進博陵崔氏了嗎?我告訴你,生的美貌做妾興許有用,但擇妻,看的乃是家世身份,你一個江左的破落戶,若是不想做妾,我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 她語氣極盡挖苦,聲音也格外諷刺,雪衣因著姑母的話本就心口發悶,現在被人指著臉罵更是難受的緊,她抿了抿唇,只淡淡道:“我知道,我沒想同你爭,也不敢肖想,此番不過是循禮探視一番罷了,盧娘子不必多心。” “你知道就好。”盧娘子這才松了口氣,“否則你便是使了手段勉強嫁進來,也只會像你姑母一樣,明白嗎?” “我姑母是咎由自取,用不著盧娘子你提醒。” 雪衣悶悶地丟下一句,轉身便走。 “哎,我話還沒說完,你敢走……”盧娘子想扯住她。 雪衣卻直接撞了她半邊肩,直接擦身過了去。 “這小蹄子,脾氣還挺大!” 盧娘子盯著那背影忿忿地罵了一句,她一直心儀大表哥,好不容易得知大表哥沒死,且那位鄭娘子自己解了婚約,這回,誰都不能再跟她搶了。 雪衣之前被當做外室養也就罷了,頂多被院子里的女使議論兩聲。 但如今回來了,被人當面罵做妾,這羞辱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了避免再被這位盧娘子誤會,她在去探望大表哥時特意繞了道,希望能徹底避開二表哥。 誰知,當她走在廊下,正準備拐彎的時候,卻忽然被人從后面抱住,一把按在了角落里。 晴方剛想叫出聲,卻被楊保眼疾手快地捂住,拉到了一邊。 “誰?”雪衣被嚇了一跳。 “我。”崔珩抱著她的手放松了一些,低低地道。 雪衣聽出來了熟悉的嗓音,抿了抿唇,反倒掙的愈發厲害。 “別掙。”崔珩被她的手肘碰到傷口,悶哼了一聲,“別躲我,我只想跟你說幾句話。” 雪衣被他抱的極緊,后背貼著他的前胸,怎么掙也掙不開,她只好暫時放棄,冷冷地道:“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了,你放我……” “先聽我說。”崔珩直接打斷她,開口道,“養傷的這幾日我想了很多,從前是我太過自負,答應了你立女戶,卻又中途反悔,沒過問你的意愿,是我不對。” 雪衣原以為他要發火,沒想到卻聽到他低頭,忽然怔了住。 崔珩見她不反抗,繼續道:“還有你的那個夢,從前我一直沒當真,我不知你會那么害怕,上回你害怕地想從光德坊逃出去,我不該那樣對你。” 如此隱私的地方被他那樣肆意玩弄,雪衣當時的確是極為屈辱,她忍不住掐了下掌心。 “設計了你假死,卻差點沒護住你,這次出遠門也是我不對。”崔珩又接著道,“你當時求我留下來,我該答應的。” “已經沒事了。”雪衣低著頭,仿佛真的都過去了。 崔珩一抬眼,看見她釋然的側臉,以為她這般輕易便原諒他了,可誰知下一刻,他卻被那清淡的嗓音狠狠捅了一刀。 “后來大表哥及時趕到救了我。”雪衣微微偏頭,唇瓣正擦過他的側臉,“我有大表哥就夠了。” “你什么意思?”崔珩看向她,“我已經同你解釋了,我是替兄長去接的人,后來又去求了祖父,路上被耽誤了才沒趕回來,你為何……” “二表哥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你已經騙了我那么多次,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說辭嗎?”雪衣反問道。 果然人的信任和耐心是有底線的,他曾經自以為是的設計套出了她的真心,如今被反噬的一塌涂地。 崔珩盯著她的眼,試圖確認:“可在小巷那晚,你既回來了,足見你不是毫不在意,你當真這么快便愛慕上大哥了?” “愛慕有用嗎?”雪衣這幾日才真正意識到家世差距的鴻溝,方才被盧娘子奚落了一通,她只平靜地問,“二表哥既這么信誓旦旦,那你現在能說娶我便娶我嗎?” 若是放在五日之前,崔珩剛挨了五十杖,求得了祖父的同意,的確是有這個底氣答應的。 可偏偏夢境發生了,陸雪衣親口開口說要嫁給兄長,落到了祖父耳朵里,讓他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崔珩心里自然是想娶她的,可如今祖父是不可能再答應了,他就只有上戰場立功名一條路可走。 但正如祖父所言,刀劍無眼,他不能承諾一定有命能夠回來迎娶她。 崔珩忽然沉默了下來。 雪衣見他不說話,心口像墜了塊大石一樣,墜墜的疼,她抿了抿唇,推開他的手,轉身便走:“你既不能答應,又何必來騙我。” “先別走。”崔珩仍是抱著她不放,“我現在的確還不能給你承諾,但我會想辦法光明正大的迎娶你,只是需要你再忍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不會再關你,我會竭盡所能,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給你,再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雪衣的腰被他箍住,頸側滿是他溫熱的氣息,仿佛整個人要被他嵌進身體里。 崔珩一貫強勢,從前總是喜歡一邊低頭吻她的唇,一邊托著她的腰往前壓,上下都將她堵的嚴嚴實實的,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依舊將她整個人都完全包圍住。 他總是這樣滿滿當當的,有時候雪衣也忍不住生出一種他真的深愛她的錯覺。 可事實是,他總是能一邊面不改色地許下各種承諾,一邊又毫不留情打破。 雪衣微微垂眼,偏頭問道:“我想要什么你當真都能給我? ” “在我能力之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崔珩抱著她,總算松了口氣。 “那好,我只想要一樣,你也一定能做到。”雪衣淡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