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144節
二老爺也覺得丟臉,抬腿便要回去寫休書。 此時,二夫人卻一把沖過去抱住了他,聲音鎮靜:“老爺,你不能休了我,如今三郎剛剛同王家定親,他的母親便出了事,你讓三郎該如何自處,且此事傳出去也有損崔氏的顏面,你這是想毀了三郎嗎?” “是我想毀了他還是你想毀了他,你現在知道拿三郎威脅我了,可你當初做出冒領的事,對陸丫頭下手的時候怎么沒想過三郎?你難道不知事發之后他會落于什么境地嗎?”崔二爺反問她。 崔三郎此刻既羞愧又難堪,泣不成聲,他難受至極,原本剛好的病又有發作的跡象,捂著胸口重重喘了起來。 畢竟虎毒不食子,二夫人一見兒子這副模樣,連忙撲過去抱住他:“是我這個做母親糊涂了,可三郎畢竟是無辜的啊,老爺,你便是不顧這二十年來的夫妻情分,也該顧著三郎,你不能休我啊!” 崔二爺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此事已經鬧大,若是不給出個交代實在難以正家風。 但三郎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不能不管。 崔二爺捋著胡須,猶豫了片刻才看向雪衣:“陸丫頭,這些年是我識人不清,愧對了你母親,也虧待了你,可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你若是愿意,我便讓三郎退了同王家的婚事,娶了你可好?如此一來,也算是彌補當年的憾事。” 雪衣眼睫微垂,便明白了二老爺的意思。 果然這世家大族名聲勝過一切。 先前大夫人過來的時候還漫不經心,但一涉及到她的兒子,她手段頓時便雷霆了起來。 如今二老爺也是,明知道真相如何,為了顏面又開始猶豫。 恐怕便是當年姑母沒有冒領,母親也未必愿意嫁進崔氏來吧。 “我與三表哥無緣,謝過姑父好意了。”雪衣搖了搖頭,婉言相拒。 “那你的意思是……”二老爺躊躇著又問。 “一切任憑姑父處置。”雪衣也被迫學會了謹慎。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你。”二老爺拍了拍她的肩,松了一口氣,這才指向二夫人,“看在三郎的份上,我名義上暫且不休你,但從即日起,我便對外宣稱你得了怪疾,讓你搬到莊子上去,從今往后你便在莊子上吃齋念佛,永遠不得回府,也不得再見三郎,往后我只當你死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二夫人聞言也沒再掙扎,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崔三郎見狀,也抱著母親哭了起來。 一切都塵埃落定,很快便有人拖著二夫人下去。 短短一個晚上,二夫人便撒了這么多謊,真假摻在一起,她先前所說的雪衣與人有染自然也沒人再相信,在場的仆婦紛紛看向雪衣,目光里多了一絲同情。 唯有大夫人,方才二弟妹雖瘋癲,但有些事聽著卻有模有樣,她的疑心被勾起,看向雪衣的目光多了一絲打量。 雪衣明白大夫人出身高門,恐怕看不上她,實則剛剛親眼目睹了大宅院的陰私,她也根本不想嫁進來。 但眼下她還需要借大表哥擋一擋崔珩,于是她并沒明說自己的心思,只誠心道了謝:“雪衣謝過大夫人今日出手相救。” 大夫人心情復雜,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便出了門去:“今晚你也累了,你留步且好好養著吧。” 畢竟如今大郎不同于二郎,不需要繼承爵位,他若是當真想娶陸丫頭也不是不行。 偏偏盧娘子也已經接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大夫人著實頭疼,她想了想最近還是不要讓盧娘子同陸丫頭碰上,于是回去的路上便吩咐人安排盧娘子住到了大房的一處僻靜院子里。 大夫人走后,梨花院徹底安靜了下來,地上散落著藥碗和各種東西,一片狼藉,雪衣環視了一圈,叫了人來吩咐道:“把這里收拾收拾。” “是。”女使們領了命,打掃起來。 雪衣頭疼欲裂,正準備回去休息,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幾聲驚叫。 “哪來這么多血啊!”女使們握著掃帚,竊竊私語起來。 雪衣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爭執歸爭執,卻并沒人受傷,見狀也回了頭:“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娘子您來看!”女使打了燈籠。 夜色已深,黑壓壓的看不分明,雪衣走過去仔細一看才發覺門邊真的滴落著幾滴血跡,再提著燈籠遠遠地照著,又發現血跡蜿蜒的軌跡看,這似乎是通往大房的路。 雪衣停下腳步,心底忽然浮現一個人影。 這位置,似乎正是方才二表哥過來時站著的位置。 二表哥怎么了,為何會流這么多的血? 雪衣剛剛平靜下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手心一出汗,手里的燈籠也跌落了下去。 第100章 挽留 二郎為了那個女子先是主動受杖刑, 而后不顧傷勢又回了府,老國公一聽便著了急, 連夜讓崔三爺護著也回了府。 回來又一問, 那女子和大郎仿佛也牽扯不清,老國公臉色頓時便不好看了。 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便是“穩”,可如今大郎, 二郎, 三郎,三兄弟為了一個女子爭的不可開交,甚至連二房的媳婦也因此被送到了莊子上, 老國公對這個江左陸家的小娘子觀感大打折扣, 更加疑心二郎是被蠱惑了。 因此回來后,趁著崔珩還在高燒不醒的時候,老國公又改了口,并未再提起崔珩求娶陸氏女的事情,對外只稱他是路遇盜匪意外受了傷。 于是這傳言很快便傳出去,雪衣一聽, 這才明白了原委。 范陽距離長安山高水遠,路上的確是多有盜匪出沒, 畢竟是去接人相看, 出了什么事也是二表哥應得的。 且昨日鬧了一場, 那么多人都聽見她同二表哥的事情了,雪衣便歇了探望的心思,只當做不知道。 眼下,剛得知了母親這么多年被設計的真相, 她最緊要的是為母親做場法事, 告慰她在天之靈才是。 于是雪衣便主動去了佛寺小住。 大夫人得知崔珩受傷后, 立馬便去了清鄔院。 不同的是,她見多識廣,根本不信老國公的說辭。 果然,她一掀開崔珩的外衣,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層層累累的傷痕,分明是被人一棍子一棍子生生打出來的。 “這分明不是意外傷的,究竟是如何傷的,你如實說來!”大夫人又氣又心疼,叫了隨行的護衛來。 一邊是老國公,一邊是大夫人,護衛滿頭是汗,垂著頭不敢多說,只答道:“卑職也是聽命行事,還請夫人見諒。” “你不敢說?”大夫人想了想,只有一個可能了,“那難不成是父親大人下的令?” 護衛立馬低了頭,大夫人明白這是猜對了。可老公爺一向器重行簡,究竟發生了什么能讓他動如此大的怒,把行簡打成了這個樣子。 大夫人坐在崔珩床邊仔細回想了想,行簡出發前剛說了自己有了心儀的人,一回來便受了這么重的傷,難不成他是求娶不成,惹惱了老公爺? “行簡到底是為了誰惹惱了他祖父,你可知道?”大夫人指著護衛問道。 “卑職一直守在外面,只知道老公爺似乎很生氣,偏偏公子脾氣也硬,所以才會打成這樣。”護衛一個字都不敢多猜。 能讓老公爺發這么大的脾氣,恐怕那女子身份極為不妥。 大夫人一時想不明白那女子到底是誰,但行簡還說這個女子她曾經夸過,想來恐怕也不是個陌生人。 大夫人正煩悶揉著眉心,腦中忽然蹦出了一張臉。 該不會,是陸丫頭吧? 大夫人從前從未往這方面想過,但一帶入,發覺如果是她,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兄奪弟妻,按家法的確是該受五十杖刑的。 且陸丫頭一出事,二郎當晚便趕了回來,哪兒有這么巧的事。 陸丫頭失蹤的這一月更是怪,她說是命大被沖到了河邊僥幸活了回來。但那江上風高浪急,若是沒人幫她,她一個中了藥的女子哪里會有這么大的命。 這些事一件一件地串起來,大夫人現在是想不懷疑都難了。 可陸丫頭若是和二郎糾纏不清,她同大郎又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想做什么? 大夫人越想,眉間蹙的越緊。 然而這陸丫頭還是大郎的救命恩人,如今二老爺也在護著她,大夫人生怕自己猜錯,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思來想去,她想起了曾經在清鄔院留下的那個女使秋蟬,便叫了她過來,囑咐她盯著些清鄔院的動靜。 若那女子真的是陸雪衣,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兩個兒子為了一個女子兄弟鬩墻。 *** 崔珩傷的本就不輕,偏偏傷勢沒好,他便策馬回府,路途奔波,撕裂了傷口,這下愈發嚴重。 加之得知陸雪衣欲同兄長定親后,急火攻心,這場病來勢洶洶。 本來頭一日還只是高熱,誰知后兩日燒的愈發厲害,不得不請了御醫。 高熱一連燒了三日,燒的人提心吊膽,崔璟盡管氣悶崔珩擅自將表妹藏起來,但畢竟兄弟情深,崔珩燒了三晚,他便陪了三晚,不眠不休到自己也染了風寒,勞累到了暈過去。 二郎還沒好,大郎又病倒了,大夫人這幾日也鮮少合眼,整個大房皆是神色凝重。 老國公盡管氣得更加厲害,卻也忍不住來看了數次。 唯獨雪衣一早便去了山上小住祈福,只以為崔珩只是輕傷,并不知曉府里的一切。 崔珩燒的斷斷續續,直到第四日的晚上,高燒才退去,身體一好轉,他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里正是陸雪衣被三郎帶回府后的場景。 他看到了陸雪衣是如何被二嬸出言□□,如何被壓著跪下,被灌了一大碗藥,還被人推了一把,直直地朝著桌角撞去。 崔珩仿佛感同身受一般體會到了陸雪衣的絕望,鋪天蓋地的絕望,幾乎要把他逼得窒息。 當她快要撞上的那一刻,崔珩猛然睜了眼,蘇醒了過來。 已是深夜,燭芯捻的細細的,秋容守在一旁,已經困倦到耷拉著眼皮。 忽然,杯子被碰倒在地,骨碌了一聲,她頓時被驚醒,一揉眼,才發覺是公子碰倒的。 “公子,您終于醒了!”秋容撲過去。 崔珩剛剛醒來,意識還停留在方才的夢里。 半晌,他動了動干裂的唇,才反過來那是夢,他揉了揉眉心,一動,身上仿佛撕裂了一樣,疼的他悶哼一聲:“我這是……昏迷多久了。” “已經三日了,這是第四日,您再不醒,大夫人的眼淚都要哭干了。”秋容抹了抹眼角,轉身便朝門外沖出去,“您等著,我這就去請大夫來!” 崔珩蘇醒的消息一傳來,原本沉悶的清鄔院立即便一盞盞亮起了燈,女使小廝們熬藥的熬藥,備水的備水,皆忙碌了起來。 趁著母親還沒來,崔珩緩了一會兒,讓楊保把他離開后光德坊發生的事和這幾日的事情一一報給他。 楊保事無巨細地說了,崔珩聽著,越來越覺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推著一切走一樣,根本無法避免。 問完事情,他揉了揉眉心:“我這幾日昏迷,都有誰來過?” “大公子一直守著您,后來染了風寒暈過去了,現在還在靜養,大夫人也在,老國公也來了,還有二老爺,三老爺,三郎君,六郎君,九娘子,李郎君……” 楊保掰著指一一地數著,數到一半,崔珩卻打斷了他。 “陸雪衣沒來嗎?” 楊保頓時止住了聲,他何嘗不知道公子想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