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3節(jié)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細看,才發(fā)現門前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圓領缺胯袍的小廝,看著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舉動被瞧見,警惕地捏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身旁的小廝,今早郎君辦差時不慎沖撞了小娘子,剛下值便特意過來瞧瞧。” 小廝側身讓了一步,那后頭身著襕袍長身玉立的公子忽然映入眼簾。 她們娘子生的美,雖則出身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吳郡每每出門,總是引得一群才俊偷偷圍看。 但即便是見了那么多俊俏的郎君,眼前這一個卻是無出其右,單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頜線,便叫人不敢抬眼。 “請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廝那溫和的態(tài)度,料想他們應當沒瞧見屋內的舉動,妥帖地側了身引了他入內。 如今大周雖對女子寬容了些,但男女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這郡望之家。 是以崔珩只走到了外間的珠簾前便停了步,隔著密密的簾子,眼神平視,并未看向里間。 簾后,雪衣自打聽見了那沉穩(wěn)的腳步聲便心里發(fā)緊,連忙攏好了披帛,碎步挪了過去:“見過二表哥。” 她聲音本就細軟,眼下刻意拿著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態(tài)。 隔著一道簾子,小廝隱約只能瞧見那投在壁上的纖長剪影,低下頭,努力憋著笑。 ——這小娘子方才發(fā)狠時撞傷自己的聲音可不像這般細弱。 他們公子一貫最厭惡裝腔作態(tài)之人了。 小廝微微偏頭,果然瞧見崔珩幾不可察地皺了眉,面無表情:“表妹請起。” 片刻,為了不失禮,又隨口問了一句:“你的傷如何了?” 低沉的聲音隔著珠簾傳過來,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涼意。 雪衣?lián)沃酒穑睦镎f不出的古怪,總覺得這位表哥似乎……與傳聞中的溫潤如玉,有哪里不一樣。 不過,玉石也分冷暖,何況眼前的這位將來可是要繼承整個崔氏的,自然要穩(wěn)重些。 雪衣將疑慮拋了出去,扶著額故作輕松:“只是沖撞了一下,起了塊腫包罷了,并無大礙,料想將養(yǎng)個一旬便無事了。倒是勞累了表哥,忙于公務還撥冗前來,實在是我的不是了。” 僅是撞了一下,竟要養(yǎng)上小半個月,少不得要他們公子時常來探望。 小廝一琢磨,不由得暗嘆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機。 崔珩薄唇微啟:“烈馬一時不服管,沖撞了表妹,是我的錯,既如此,若是有什么不適的,盡管到大房拿對牌傳府醫(yī)。” 他此言原是想讓她盡快養(yǎng)好傷,了結這段牽扯,可聽在晴方耳朵里,便是二公子對她們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貼心地安排好了醫(yī)藥。 雪衣心中也微微雀躍,正要開口道謝的時候。 不巧,一陣北風忽破開了窗,卷起了垂墜的珠簾。 玉石清琮,珠簾半卷,雪衣一抬眼,當看到了眼前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時,腦子里像是有焰火炸開一般,耳邊盡是嗡鳴。 “娘子。”晴方連忙上前扶了她一把,“這是怎么了?” 雪衣正氣血上涌,方才正對上那道冷漠的視線,不知為何,仿佛見到了夢中人一般。 她平了平氣,再一定睛細細地打量了片刻,卻發(fā)現大約是她看錯了。 眼前的人雖則看起來清冷了些,但那雙眼平靜淡然,并未藏著冷意,甚至還轉向了她:“表妹何故這般害怕?” 這可是清貴世家的嫡孫,為人最是端方有禮,怎會是夢中那個陰沉不定,肆意玩弄她的人? 她一定是被這夢折磨的魔怔了。 雪衣壓下了心驚,欠身道:“不巧額上忽然發(fā)作,方才有些暈,失了態(tài),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一眼掠過去,正撞上她抬起頭。 她大約真是被嚇到了,這會兒眼睫微顫,額發(fā)垂落,摘掉了冪籬之后那張臉細膩勻凈,雙目澄澈,病若西子還勝三分。 的確是個罕見的美人,怪不得敢生出這樣大的野心。 不知為何,他目光一頓,又有些難以言喻的熟悉。 下意識覺得眼前人不該是這樣,那唇應該更紅一點,眼睛更潤一點,雙頰暈開,額發(fā)貼著鬢沾染著涔涔的汗意才對…… 不對。 這副香汗淋漓,云鬢微濕的模樣分明是情酣之后的媚態(tài)。 他為何會想到這種場景? 初次見面,便能勾的他想起這般旖.旎的場景來,這位陸表妹果然是有些手段。 崔珩喉結微動,掩下了一絲煩躁:“你既身子骨弱,那便好好養(yǎng)著,有事盡管傳府醫(yī)。” 雪衣仍是心有余悸,聽他要走,這才松了口氣,欲起身恭送的時候,女使卻依照府醫(yī)的吩咐,端著熬煮好的湯藥掀了簾進來。 她一貫能忍,但因著夢境的緣故,對喝藥格外排斥。 那藥汁苦黑濃稠,藥盅尚未掀開,遠遠的已經聞到苦味了,雪衣不著意地拿帕子掩住了鼻,小聲吩咐道:“先放著吧。” 崔珩本已要走,余光里察覺到了簾后的人掩著鼻避之不及的樣子,忽又停了步:“為何放著?” 雪衣沒想到他會回頭,連忙解釋道:“太燙了,待涼一涼我再服用。” “燙?”崔珩掃了一眼,“此藥正需趁熱服用,涼了有損藥性。” 他聲音雖然溫和,但因著出身的緣故,話里卻透露出一股不容拒絕來。 雪衣張了張唇,沒敢再推辭。 可她心知額上的傷并不重,壓根用不著喝這么苦的藥,剛走近一步,喉間便開始翻滾,到底還是縮了手,放軟了聲音試圖拒絕:“二表哥,這藥實在太燙了……我一貫不喜熱食,待會兒再飲可否?” “不可。”崔珩沉了聲音,斬釘截鐵。 “二表哥這是何意?”雪衣登時便緊張了起來,疑心他是發(fā)現了什么。 崔珩掃了一眼被她揪的死緊的帕子,忽然輕笑:“表妹有所不知,今日平康坊之所以大亂是因為太子遇刺,逃跑時那刺客正擦著陸表妹的馬車過,掉了縛面,唯有你一人見過那刺客的臉,若是尋到了可疑的人還少不得要你辨認一番,因此表妹的病事關太子的安危,不可懈怠。” 不過是撞了下額頭,怎么還牽扯到太子的安危了? 言下之意,她不喝藥還關系到東宮,關系到整個天下了? 真的有這般嚴重嗎…… 雪衣狐疑地打量著眼前人,卻見二表哥巍峨清俊,一身正氣。 她咬了咬唇,忽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便不該下這么重的手的。 可眼下木已成舟,雪衣有苦說不出,只得顫著手去端那藥碗。 崔珩轉著扳指,就那么看著她端起了藥碗。 雪衣避無可避,只得憋著氣閉了眼,裝作沒聞到那苦味,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藥是真的苦。 苦的她牙根都在打顫,舌頭已經麻了,一股酸氣直沖天靈蓋。 雪衣灌了大半碗,趁著還沒嘔出來,連忙又飲了一大口清水,水珠子溢到了唇邊,順著下頜線往下滴。 雪衣連忙背了身拿帕子沾了沾:“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原是冷著眼看她的窘態(tài),當掃過她沾了水鮮艷欲滴的唇時,側身錯開了視線:“表妹既飲了藥,我便不多留了。” 轉身時,門外卻閃過了一個石榴紅的裙擺,似乎,是早上與她同行的那位長姐。 一下招了兩個侄女入府,他那二嬸的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 崔珩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不知是對門外窺探的人說的,還是對門內的人說的,聲音溫煦了起來:“表妹這傷著實傷的不輕,東宮之事又在緊要時候,既如此,從今日起,表妹每日的湯藥便都從大房賬上支,直到傷愈,你意下如何?” 每日? 這意味著,她日日都要被盯著喝苦藥了? 雪衣正在飲水,聞言一口水嗆到了嗓子眼,一邊咳著一邊推辭:“不……不必了,表哥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的傷看著嚴重,實則將養(yǎng)將養(yǎng)便好。” “不重?”崔珩忽然回了頭,沉沉地看著她,“表妹方才不是還險些暈過去么?” 明明看著是個極為清瑯的君子,那視線一壓過來,壓迫感卻格外的強。 雪衣剛止了咳,被那銳利的雙眼一審視,頭皮瞬間發(fā)麻。 第4章 戲弄 隔著一道簾子,那眼神依舊格外有穿透力。 雪衣原本并不覺著疼,這會兒倒真有幾分頭疼了,連忙錯開了眼,扶著額悄悄地看他:“表哥事務繁忙,我實怕耽誤了你,這點傷比起那卷軼浩繁的文牘來,實在算不得什么。” 她這話說的格外有分寸,顯得自己十分識大體。 若是沒看見方才她狠心撞柱子的那一幕,崔珩說不準會生出幾分憐意。 但初次見面,這位表妹便惹得他起了這等旖.旎的遐思,崔珩只是負手而立,并不見多動容。 余光里看到那門外的石榴紅裙抓的門框都微微晃著,恨不得沖進來的樣子—— 他抿著唇,又轉了轉扳指,想必,這樣好的演技用到她的長姐面前應該會更熱鬧些。 于是只是淡聲道:“表妹多慮了,你只管養(yǎng)傷便是。” 二表哥這么輕易便不追問了? 雪衣輕松之余,又有些茫然,躡步跟在他后面相送:“二表哥慢走。” 可剛走到門口,那高大的身影卻忽然回了頭。 眼前陡然被黑影遮住,雪衣一時間沒止住步踩到了裙擺,腳底一滑,整個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幾乎快要摔倒崔珩身上的那一刻——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 而后,把她推了。 推……推了開? 雪衣一愣,這才發(fā)現自己的臉快貼到人家玉腰帶上了,鼻尖滿是清冽的氣息,她臉頰瞬間爆紅,連忙直起了身訥訥地低頭:“多謝表哥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