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2節
第2章 撞破 可預想中的劇痛卻并沒有到來。 只是額角微微刺痛了一下,雪衣“嘶”了一聲,驀地睜開了眼。 卻只見頭頂上的紅羅帳子被微風輕輕地拂動著,一下一下輕柔的拂過她的臉。 “這是怎么了?”一個身著青衣的女使掀了帳子進來,連忙湊了過去,“您又做夢啦?” 雪衣汗涔涔地盯著頭頂上的紅羅帳,半晌才回過神來。 原來又是在做夢。 自打及笄后她便一直深受夢魘困擾,百般求醫皆不得法,偶然去相國寺參佛時,方丈卻說這是她的緣法,不必怕。 不過相比于從前零碎的片段,這次她終于看見了全景,原來未來……她竟死的這般早。 死法還這般的不光彩。 夢里的劇痛還未完全消退,雪衣動撫了撫額上的傷,眼中露出一絲疑惑:“我這傷,是怎么回事?” “娘子忘了?” 晴方訝然,復又解釋道:“今日是咱們來長安投奔您姑母的日子,誰知馬車剛過了平康坊,恰碰上金吾衛當街拿人,您受了沖撞,磕到了額角當場昏了過去。” 仿佛確實有這么回事。 雪衣想了起來,慢慢放下手臂,當看清這四周古樸典雅的陳設時,這才有了幾分實感:“這么說,咱們已經入了博陵公府了?” “可不是。”晴方回憶道,“說來也巧,今早沖撞您的正是崔家那位名滿長安的二公子崔珩,知曉我們是來投奔公府的,親自派了人護送了我們進府。您瞧,有他一句話,咱們分到的屋子竟比您那位長姐的還寬敞。” 崔二公子? 雪衣印象寥寥,那場夢里她與他并無什么接觸,只得知他仕途坦蕩,青云直上,未來年紀輕輕便入了鸞臺了。 真正令她憂心的,乃是夢中的姑母和……那個人。 他們陸家早已沒落,姑母是高嫁到崔家二房的,此番突然叫了她來長安一敘,雪衣從前只以為是姑母好心,如今做了這夢后,她方知姑母原來是看中了她的命格要她給她的兒子——崔家三公子沖喜來了。 若只是沖喜也便罷了,可恨的是當她的兒子好轉之后,姑母又開始嫌棄她的出身,非但毀了婚約還害的她殞命。 至于那個人…… 雪衣一回想便頭疼欲裂,看不清臉面,眼下只模模糊糊記得他也是個出身顯貴之人,指腹粗糲,上有薄繭,磨的她微微發疼,料想是個經久從軍的武將,后腰還有一閃而過的月牙印。 余下的,便是一些零碎難堪的場面。 她那時懵懂,只當是情到深處,現在想來那人分明是只把她當做一個玩.物,才那么肆意玩.弄。 所以,他也壓根不在乎事情敗露之后她的下場。 如今,她既做了這許多日的夢,得了先機,便萬萬不能再走了老路了。 雪衣抓緊了帕子。 然而既來之,依姑母的性子恐怕不會輕易放過她。 家里又回不去。 為今之計,她須得在姑母開口沖喜之前嫁出去,嫁的人還必須讓姑母有所忌憚,才能不插手。 可這樣的人如何好尋? 長安雖是遍地貴姓,但在這“五姓七望” 之中,博陵崔氏也是無可爭議的一等士族。 雪衣頭疼,恍恍惚惚間忽然想到了晴方的話,復又坐了起來:“你說,今晨是崔二公子撞了我,而后帶我們入府還替我們安排了屋舍?” “正是他。”晴方從沒見過這樣的英姿,仿佛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忍不住慨嘆,“這位崔二公子芝蘭玉樹,風度翩翩,著實有世家嫡子的風范。” 那時坊市嘈雜,雪衣戴著冪籬,并未看見這位二表哥的形貌,依稀只記得他擦身而過時衣袖帶起的如孤山籬落般的清氣。 ——和他的聲名格外的相符,十足的君子。 這樣的清貴君子,將來又是入主鸞臺的文官,絕不會有任何危險。 雪衣心里泛起了一圈圈漣漪,這位二表哥,豈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而且,這位二表哥聽聞最是謙謙君子,便是她引誘不成,大抵也只會像尋常讀書人一般,輕聲斥責兩句便無事了。 她借口將沖喜之事換了個法子說了,侍候的女使晴方似懂非懂,只含蓄地勸:“不過,白日里匆匆一見,這位崔二郎芝蘭玉樹,清雋儒雅,恐怕不是個容易接近的性子。” 雪衣何嘗不知,可除了崔二郎,她實在不認識別的人了。 正思忖間,一抬頭看到了額上的傷,她忽然起了一個大膽的心思:“不是還有這傷么?聽聞這位二表哥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不小心傷了我自然是要來看望的,興許可以借此傷與他多些接觸。” 她一笑起來,眼睛亮如星子,熠熠動人,頰邊淺淺的兩個窩,更是格外招人喜。 連晴方一個女子都挪不開眼。 論門第,這崔家是天下第一高門,若是這世上有論美人的,她們娘子定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 崔二郎身份高貴又如何,說到底也是個男子。 晴方愣了片刻,拿著手中的藥無措:“那這藥,娘子不用了?” 雪衣思索了片刻,對著鏡子比了比額上的傷,果斷搖頭:“我瞧著這傷還是太輕了些,怕是過不了幾日便好了,坊內的閉門鼓已經敲響了,待會兒這位二表哥下值后說不準會來,你過來,替我再弄的重些。” “啊?”晴方張圓了嘴,“您還要自己再傷著自己?” “想留住人自然得吃些苦頭。”雪衣抿著唇,下了決心。 晴方只好硬著頭皮伸出了手,可那指尖顫巍巍的,尚未碰到腫包,又忙蜷了回:“娘子,我下不去手,要不咱們就裝一裝吧?” “不可。”雪衣搖頭,“叫人識破了就麻煩了,你既狠不下心,我只好自己來。” 她語氣堅決,可到底還是個剛及笄的姑娘。 長睫低垂,攥著手心,猶豫了許久,才一咬牙狠心地撞了一下。 悶悶的一聲響,晴方連忙捂住了眼,倒抽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門外的小廝也被驚地睜圓了眼。 原打算叩門的手僵在半空,覷了眼身旁站著的那高大身影。 今日二公子辦差的時候不慎傷了位柔弱的表姑娘,剛下值便依禮過來探視一番,誰曾想,正撞見了這位表姑娘的驚人之舉。 自打二公子丁憂結束之后,時不時便有嬌俏的小娘子“偶然”撞上來,惹得公子心煩。 這小娘子聽著聲音這般和軟,沒想到也是一個心機女。 身邊人的氣息驟然沉了下來,小廝拎著手中的藥為難:“公子,那咱們……還進不進去?” 片刻沒有回聲。 檐下風燈搖曳,昏黃的光順著高挺的鼻分成明暗兩邊,照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那隱沒在夜色里的人才掀了掀眼皮,極輕地笑了一聲。 第3章 熟悉 明明是在笑,但那笑聲中卻透著說不出的涼意。 小廝悄悄抬眼,卻瞧見了公子黑色織金衣裾上濺著的幾滴干涸的血跡,呼吸一窒,頓時頭皮發緊。 自從大公子走后,世人都夸他們公子溫文爾雅,溫潤如玉,時間久了,他慢慢也這么以為了。 小廝現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時公子手握寒鐵,一路走,一路劍尖滴著血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連忙告誡自己不可再深想,垂著手恭謹地問道:“公子,那咱們現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這種小事原本無需崔珩親自來的。 但今日坊市大亂的時候,那女子的冪籬被迎風吹起了一點,露出了一點小巧的下頜。 不知為何,他手中握著的劍似乎在鳴震,震的他手腕微微發麻,這才親自前來。 可誰知剛到門口,卻撞見了這么一副畫面—— 這位表妹……還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一雙眼喜怒不辨,只淡聲道:“去敲門。” 小廝聽著他微沉的聲音,默默地替這位表姑娘嘆了口氣。 ** 房間里 那額上的傷本就不輕,被雪衣這么一撞,現下鼓脹的如雞子一般,看著格外令人心驚。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萬一留了疤該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雙眼的手緩緩張開,從指縫中看了一眼,又立馬合了上。 “我有分寸。” 傷處泛起細密的疼,雪衣半晌才緩過勁來,對著銅鏡細細地看。 這些年長在內宅里她挨的罰受的傷還少么,什么樣的傷會留疤她清楚的很。 晴方嘆了口氣,著實佩服她們小娘子,對自己狠起來簡直不像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雪衣卻沒這閑心自艾,她眼神漸漸凝聚,偏頭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靄。 隔著重重的垂花門,坊內的“閉門鼓”聲聲催人,眼看著就要宵禁了,料想這位二表哥也該到下值的時候了。 正思索的時候,一縷晚風幽幽地吹拂起了珠簾,雪衣凝睇,卻瞧見那門正敞著一掌寬的縫,登時便緊張了起來:“這門怎么沒關緊,我不是吩咐過到了這府里要事事小心么,方才是不是有人來了?” 晴方順著她的視線往回看,呀了一聲:“大約是被風吹開了。” “只是風么?” 不知為何,雪衣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動靜可不小,晴方也憂心的緊,連忙出去。 可手還沒搭到門上,外側卻率先響起了敲門聲。 “敢問,陸小娘子歇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