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52節
堂下又七嘴八舌的吵開了,都說三個女人抵十只鴨子,這當官的男人吵起來,卻比百只鴨子,千只鴨子還讓人難以招架。 建明帝只覺得自己腦袋嗡嗡的響,心下越發煩躁不安,剛站起身走了兩步,卻眼前一暈,整個人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來時,外頭已然一片昏暗,一身素衣的賢妃正坐在昏黃的油燈旁抹淚。 “什么時辰了?” 聽見建明帝的聲音,賢妃猛然抬起頭,撲到床邊,攥著他的手喜極而泣道:“皇上,您終于醒了!驚聞您在朝會上昏迷,臣妾嚇得魂飛魄散,您又遲遲不醒,臣妾快擔心死了。” 建明帝緩慢的眨眨眼,他恍惚想起,上一次這般守著他醒來的,是德妃。 她不像賢妃,哪怕險些被他掐死,卻還是閉口不提,可哪怕她什么也沒說,一舉一動卻實打實透著關心。 而賢妃,他醒來這么久,只顧著訴說她有多么緊張揪心,卻不曾為他倒一杯茶。 建明帝彎唇笑了一下。 賢妃卻毫無察覺,嘴上還在說:“太醫說,您是急火攻心,以至氣血逆行,淤血入腦,若再來這么幾回,他們也回天乏術了!” 說罷,賢妃便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哪怕您治臣妾個后宮干政的罪也罷,臣妾依舊要說,您是大楚的天,卻也是臣妾的丈夫,臣妾哪怕失去所有,也是萬萬不能失去您的!” 建明帝拍拍她的手,眼神繾綣,心里卻想著看看她到底有何目的。 賢妃面上悲痛萬分,泣不成聲:“臣妾知道,您是在為鮮卑來犯憂慮,倘若實在沒有人選,便送永祿去吧!” 四公主姜嫣,號永祿公主。 建明帝的唇角微不可查的輕輕翹起,映著燭火的眼中劃過一絲了然。 他反問道:“你雖有兩個兒子,卻最是心疼永祿,怎么舍得讓她去和親呢?” 賢妃當然舍不得姜嫣去和親,她這番話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 她面上帶著隱忍的痛苦和決然:“永祿身為大楚的公主,自幼錦衣玉食,受萬民敬仰,如今國家有難,該是她為之付出的時候了。” 賢妃的目的性太強,雖然建明帝憐惜她一片慈母之心,而且他確實心中早有人選,但他卻不喜歡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于是故意吊著她道:“你先下去吧,讓朕考慮考慮。” 此話一出,賢妃躬身抽泣的身形一僵,她沒想到,原本應該十拿九穩的事情,會脫離她的掌控。 建明帝如今對白菀恨之欲死,認定姜妁又非他親生。 倘若非要送公主前往鮮卑和親,那姜妁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既達到了談和的目的,又全了建明帝折磨她的愿望。 屆時,還能借此機會收回姜妁手里的兵權,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對策? 鮮卑人本就嗜殺,又與大楚積怨已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公主,落到他們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場? 連賢妃都明白的道理,建明帝不可能不懂。 但她不明白,事情都擺在明面上了,建明帝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一旦建明帝下定決心要送姜嫣出降鮮卑,那賢妃才真是求告無門。 偏偏她話已經放出去了,此時反口建明帝難保不會認為她居心不良。 賢妃咬緊口中的嫩rou,品出一嘴血味,豁出去一般,艱難的點點頭。 建明帝饒有趣味的看著她深陷自責和懊悔的漩渦,看夠了,才遂了她的心愿。 “朕方才仔細想了想,若直接指了永祿出降,難免有失公允,畢竟,論資排輩,永福在前才是,可永福已經出嫁,便定了永安吧。” 賢妃又驚又喜,極力壓抑著上翹的嘴角,眼睛咕嚕嚕的轉,嘴上卻還說:“永安身上還擔著欽差之責,而且,她年幼喪母,一人摸爬滾打的長大,吃了不少苦頭,皇上您怎么忍心永安遭著罪呢?” 她這話又是意有所指,明里暗里的提白菀,為的就是趁亂加一把火,將此事板上釘釘。 果然,建明帝的面色陡然陰郁下來,卻只說:“欽差任誰都能當,而且,你都舍得永祿,朕為何舍不得永安,且你也說了,她享受了這么多年,也該是她回報朕的時候了。” 說罷,他自行強撐著坐起來,冷聲道:“來人!” 江盛一直豎耳聽著里頭的動靜,因建明帝一直沒喊他,他便沒進去,如今聽見聲音,便忙不迭的推開門:“奴才在!” 建明帝也不管來人是誰,直言道:“扶朕起來,朕要擬旨。” 賢妃連忙辛勤的伸出手。 沒想到,卻被建明帝側身避開,轉而拉住了江盛伸過來的胳膊,顫顫巍巍的起身往書案挪去。 賢妃隱約覺得有什么不對,可她正因目的達成而興奮,無暇顧及其他,跟在建明帝身后往書案走去。 她親眼看著建明帝,在明黃的圣旨上寫下姜妁的名字,最后摁上璽印。 賢妃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下,他們為了對付姜妁,足足上了三重保險,先是派人刺殺不成,再到抹除建明帝對她的寵愛,到如今送她和親鮮卑。 她就不信,一個失去帝王寵愛,又和親外邦的公主,能再翻起什么水花。 * 姜妁他們在寧州和素律等人匯合后,便一路北上,往京城去。 “你說,京中到底出什么事了,”姜妁窩在容渙懷里,透過翻飛的車簾,看著外面洋洋灑灑的雪花,突然問道:“為何無人傳信與我?” 這個問題容渙也不知道,他離京時留下了幕僚陳嘉知,可如今,非但姜妁的人不曾與她傳信,自他從崖下上來,便也不曾收到陳嘉知的消息。 “如此想來,只有一個可能,”容渙抱著姜妁,空出的手執著火鉗,翻動著炭盆烤架上的榛子酥。 酥香味竄進姜妁的鼻子,她抬手又放了個橘子上去。 “既然傅長生敢派兵追殺我們,阻攔我們回京,十有八九,整個京城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容渙說著話,面上的表情卻極其閑適,似乎說著什么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們這次并未走來時的路,直接橫穿寧州,過崇州入京城,偏偏西廠的番子如同生了狗鼻子一般,緊追著他們不放。 姜妁算了算,從上路至今,短短半個月的功夫,他們已經遭受了不下十次明里暗里的圍殺。 傷亡倒是沒有,只是要提防這些狗東西的sao擾,整個進度便拖慢了不少,否則,他們早已進了京城。 一進崇州,姜妁等人便遇上了快馬加鞭來尋他們的裴云渡。 裴云渡不止帶來了京城的消息,還帶來了一個驚天巨雷。 “你說,我的生父是霍硯?”姜妁揚高了聲調,將裴云渡的話重復反問了一遍。 裴云渡面上不顯,手下卻局促不安的捏成拳,見她如此難以接受,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垂下頭不言不語,以示默認。 姜妁一拍桌子,別開頭臉,聲音冷絕:“不可能。” 裴云渡迅速抬起頭,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逝:“為何不可能?” 姜妁冷笑了一聲,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即便我母后與他有情,可他一個太監,怎么可能……” 一邊說,一邊望著裴云渡篤定的眼神,最后的話便說不出口了,姜妁近乎失聲反問:“他不是太監?” 和姜妁一個姑娘家討論他主子,她爹是不是太監這個問題,讓裴云渡有些尷尬,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說。 所幸姜妁也未糾結這個問題,她并不遠相信裴云渡的話,執拗道:“我不信,你有什么證據證明?” 按照正常流程,此時裴云渡應該掏出證據甩姜妁一臉,可他沒有,他甚至搖了搖頭。 姜妁直接氣笑了:“你沒憑沒據,本宮憑什么信你的鬼話?” 裴云渡神情嚴肅,從腰側的錦囊里取出一枚瑩潤白膩的白玉雙魚佩,魚尾交疊處有一個‘菀’字。 姜妁一眼就認出那是白菀的東西,白菀還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雙魚佩,只上面是個‘硯’字,可惜她只見過一回,后來,那枚玉佩隨白菀一起燒成了灰。 裴云渡將玉佩遞給姜妁:“臣沒有證據,但夫人從未對建明帝有過絲毫情愫,她不可能生下他的孩子。” 姜妁只看了那玉佩一眼,便放在一旁,聲音依舊冷淡:“那我早夭的弟弟難不成是我母后感而受孕來的?” 容渙坐在她身側,默默將她緊握的拳頭包進手心。 裴云渡的眼睛卻定定的落在那枚玉佩上,眸色無比沉痛:“建明帝強迫了夫人,她可以不要這個孩子,但她依舊決定把他生下來,因為,她要建明帝對她愧疚一輩子,一輩子困在殺死親子的夢魘中,從而好好待你。” 姜妁猛然轉頭看向裴云渡,面上仍舊冷硬,眼里卻彌漫上霧氣。 裴云渡還在說:“沒有什么從冷宮逃走的太監,一切都是夫人刻意安排的,逼建明帝親手殺了那個孩子。” “難怪……”姜妁眼睫輕眨,眼神空洞而呆滯,連嘴唇都在發著顫。 容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當黑暗籠罩下來的一瞬間,姜妁泣不成聲,晶亮的淚水從容渙的指縫里涌出。 姜妁想起來,為何當時她一個十歲的姑娘,能接觸到那個所謂從冷宮逃走的太監,能一路暢通無阻的查明真相,原來,一切都是她母后安排好的。 她活不下去了,但她要給她的孩子謀一條生路。 “您用來召喚公主衛的哨子,您未曾仔細看過吧,”裴云渡眼尾泛紅,壓抑著心底翻涌的悲痛。 姜妁扭過頭,兩眼通紅的望著容渙。 容渙從自己的袖籠里,取出一枚通體漆黑的哨子,遞給姜妁。 姜妁卻沒有接,只盯著它看。 除去通體漆黑以外,這個哨子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別。 “這本來,是主子給夫人做的,用來使喚夫人養的白鵝的哨子,聽說,那里面有字,沒猜錯的話,應該是……” “吾妻阿菀。” 容渙已經將刻在哨子內壁的四個字,輕聲念了出來。 他的聲音低柔,帶著些許喑啞,卻道盡了這四個字中,繾綣萬分的情意。 該說的已經都說了,裴云渡起身出去,留給姜妁接受的時間。 姜妁盯著那哨子看了半響,許久才從容渙手中拿過,拿起時,她的手便開始發抖,她從未覺得這小小的哨子,竟然如此沉重。 “我母后還活著的時候,我們住在冷宮里,那地方除了我們幾個,就沒個正常人,我母后怕我跟她們學瘋,便常常抱著我,一邊曬太陽,一邊和我講故事,那大鵝就在旁邊嘎嘎叫。” “故事里,我的父親是劫富濟貧的大俠,是用兵如神的將軍,是醫術超群的神醫。” “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我母后編來逗我玩的,因為,她口中的父親,和我見到的父親,截然不同,現在我才知道,他是大俠,是將軍,是神醫,但永遠不是皇上。” 第51章 等容渙把姜妁從馬車上抱下來, 裴云渡在她腰間看見了那枚雙魚佩,便知道,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姜妁走到燃燒的篝火旁坐下,哭過一場, 她的眼睛顯得有些腫, 依舊垮著張臉, 顯然心情也不大美妙。 素律幾個心里雖好奇, 但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同姜妁說了一聲, 便帶著常冬羽去準備晚膳。 相比之下, 裴云渡要自在許多,他手里拿著根棍兒, 撥弄著跳動的火焰一邊道:“當務之急是,皇上已經認定你非他親生, 一旦回京,必要面臨極大的風險, 該想個法子破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