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22節
賢妃還在兀自陷入沉思,聞聲一怔,轉頭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出聲的建明帝。 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頻頻往姜妁所在的位置看去,賢妃看得見他眼底潛藏的擔憂。 這鋪天蓋地的箭雨只有一陣,如今已經停歇下來,四周一片寂靜,該躲的早已經躲起來,沒能躲的幾乎都已經橫尸當場。 賢妃摸著自己撲通亂跳的心,看向一旁的德妃和淑妃,她兩人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甚至泛著白。 “既然要去尋永安,不如也找找其他的幾個孩子吧,延兒他們幾個,這會兒還在林子里,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刺客追殺他們,還有永福她們幾個姑娘,恐怕也嚇得不輕,”賢妃噙著一雙紅盈盈的淚眼,略帶哀求的扯了扯建明帝的衣袖。 她很聰明,從不將自己的私心擺在前面,先提良妃的姜延,再說嘉成皇后的永福公主姜璃。 她都表現得這般賢良淑德,壓根兒不用她再提醒,建明帝自己都能想明白,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 建明帝眼眸銳利,打量著什么,無暇搭理賢妃的作態,只擺手算作同意。 幾個公主尚且在近處,皇子們便要去林子尋了。 其中格外突出的一位,站在最前面,穿著的飛魚服上,繡的不是飛魚,而是怒目圓瞪張牙舞爪的睚眥,戴著的面罩也與其他的不同,像是金制的,卻又暗淡些,面罩上雕刻著的,也是花紋繁復的睚眥,與他衣擺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他頷首應下,卻并不出聲,只比了個手勢,其他的龍鱗衛便有條不紊的迅速分作三隊,一隊繼續留下護衛建明帝,一隊去尋姜妁等人,另一隊則往林子深處去。 龍鱗衛找過來時,姜妁正被十五護著,支著雙眼睛往外面張望。 方才變故一生,素律還嚇得呆若木雞,倒是十五迅速反應過來,一腳踢翻面前的矮幾,擋在她們身前,緊接著便是“篤篤”的利箭入木聲。 “殿下,他們是誰?”素律跟著姜妁伸個腦袋往外瞅,看著熟悉,卻從未見過這般服制,忍不住開口問道。 姜妁只瞥了一眼,迅速收回頭,像是事不關己一般,淡聲道:“龍鱗衛,你沒見過也不出奇,整個大楚怕是也沒幾個人見過,因為見過他們的,要么是罪臣,要么是死人。” 素律大受震撼,扒著矮幾正看得入神,下一瞬,為首那人似是有所覺一般,轉過頭,精準的對上素律的眼眸,那滿是煞氣的眼神,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正要縮回來,便見那一行人竟往這邊走來,一個個握著繡春刀的手柄,近乎殺氣騰騰。 姜十五將眉毛擰成結,雙手已然握成了拳,警惕的看著他們越走越近,像是開玩笑一般,道:“殿下,莫不是皇上對您忍無可忍,想借此機會除掉您,順便栽贓給刺客吧。” 素律干笑了兩聲,她能聽出來姜十五并沒有在開玩笑:“不會吧……” 姜妁歪回軟椅上,冷眼看著越走越近的人,竟還唯恐天下不亂的點點頭,懶聲道:“說不定呢。” 這把素律嚇得臉色一白,雙腿微不可查的發顫,最后堅強的爬起來,擋在姜妁身前,滿臉堅毅,大有昂首赴死的意思。 不等她做好視死如歸的準備,那幾人走過來,卻也不走近,不遠不近的站在一旁,為首之人向姜妁作揖,而后才道:“殿下可安好?” 說話之人的音色低沉,卻很清朗,帶著隱隱的磁性,很是悅耳,素律驀的睜開眼,眼前的人早已將殺氣盡數收斂,躬身行禮的模樣甚至有些低眉順眼。 “本宮無礙,”姜妁說著話,眼神卻并不落在實處,骨碌碌的打量著暫無動靜的草場,一邊問:“你們這是去尋人?” 龍鱗衛首領頷首,又道:“皇上擔憂諸位殿下的安危,派臣等來尋。” 姜妁擺擺手,道:“你去找別人吧,本宮這兒有人護著。” “是,”龍鱗衛首領應聲,抬起頭,如鷹如隼的眼眸掃過素律和神情戒備的姜十五,眼神又往姜妁那兒飄忽,隨后干脆利落的轉身,又帶著人往別的方向去。 素律看著他們走遠,心有余悸的拍著心口,道:“真是兇神惡煞。” 姜妁似笑非笑的看著素律:“你以為,本宮就靠著他那點愧疚,便能在這宮里安然無恙的長大?” 素律知她在說建明帝,卻面露茫然:“難道,不是嗎?” “他是對母后和本宮懷有愧疚,可他還是皇帝,是這天下的主宰,那么點愧疚,憑什么讓他對本宮百般容忍?”姜妁說著話,又轉身望向別處,姜璃她們幾個已經被龍鱗衛找到,正護送著往建明帝那邊去,而去尋姜延幾個皇子的,還不見人影。 天邊有烏云緩緩聚攏,隱隱有雷聲翻滾。 少頃,一聲驚雷炸響,伴隨著疾風驟雨而來的,還有平地而起,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行兵。 騎著高頭大馬的為首之人赫然便是西平王。 姜妁虛著眼打量他。 西平王乃先帝幺子,是先帝與晚年極寵愛的妃嬪所生。 二十年前那場奪嫡之爭除了建明帝,便只有他活了下來,據說是先帝臨終前為了保住他的命,讓人帶著封藩的遺詔以及剛剛十歲出頭的西平王披星戴月趕往西京,而后以臨終遺言為由,硬逼著建明帝起誓,中原鐵騎不得踏入西京半步,若傷西平王半分,則降天罰,使他皇位不穩。 是以西平王便在西京平安長至如今。 姜妁總覺得這位皇叔腦子不太好,先帝讓他留在西京沒事兒別出來,明顯是為了保護他,這下可好,建明帝難得守約容他在西京當個土皇帝,他卻耐不住寂寞自己跳出來尋死。 “許久不見,皇兄身子可還康健?”男人渾厚的嗓音穿過雨幕遙遙傳來。 姜妁撇過去看,只見他騎著西京特有的烏騅馬,烏騅馬通體烏黑,唯有四個蹄子雪白,也叫踏雪烏騅,良妃那一匹烏云踏雪便是西京上供的烏騅馬。 他穿著一身銀白色的甲胄,身形高大,下巴上蓄滿絡腮胡,看不清形貌。 據說西平王與建明帝生得頗為相似,許是都俏似先帝的緣故。 建明帝遙遙凝視著西平王,沉聲道:“老八,你不好好待在西京,來朕的行宮做什么?” 西平王仰天大笑,帶著諷意反問道:“皇兄可還在自欺欺人?” 說罷一揮手,周邊圍攏的行兵將長刀豎起,步伐齊整的緩緩向中間靠攏。 西平王拿著一副彎弓在手上隨意的把玩,隨后又從箭袋里抽出一支長箭,搭在箭上,閉上一只眼,箭尖瞄準建明帝。 他的手一松,卻沒有長箭飛出去的蹤影。 西平王撅著嘴“咻”了一聲,歪著頭用那只沒閉上的眼看著建明帝:“皇兄的皇位坐得已經夠久了,該換本王來坐坐了。” 姜妁注意到他搭在弓弦上的手并沒有松開。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落,拉著弓弦的手一松,閃著銀光的長箭,破開雨幕直沖建明帝而來。 若無人救駕,建明帝必然血濺當場,可半路殺出一個良妃,她從側面刺入,伸出長長的樸刀一擋,再一個橫掃,那一支帶著凌厲殺氣的長箭瞬間被拍落在地。 良妃收勢,將樸刀豎立于身側,閃著寒光的刀鋒比她人還高,她斜眼睨著西平王,眼露嫌惡。 她一身赤紅戎裝,一頭秀發高高豎起,干脆利落,渾身掩不住的英姿颯爽。 姜妁看得嘖嘖驚嘆,良妃被囿于這宮墻之中,真真是埋沒了。 西平王已經做好這一支箭會被擋下的準備,畢竟方才鋪天蓋地的箭雨都沒能傷建明帝分毫,卻沒想到擋下這箭的人,竟是個女子。 他向來視女子為玩物,是男人的附庸,可由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要了即可當場丟棄的東西。 偏偏這回卻被一個女子落了面子,西平王的臉色當即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看得不行。 他寒著臉,轉而挑釁建明帝,嗤笑道:“怎么?皇兄只敢躲在女人身后?” 建明帝卻并不如他所愿,只是面色冷凝的看著他,不再與他打官腔,沉聲反問:“西平王,你這是要造反嗎?” 西平王嘴角緩緩浮現一絲冷笑:“這怎么能是造反呢,臣明明是奉命前來,皇兄你忘了嗎,是諸位皇子為奪大位,互相設計謀害,卻不想,誤傷皇兄你,皇兄你傷及要害時日無多,卻又急又怒,不愿再讓任一皇子登基為帝,將臣千里迢迢從西京請來,禪位于臣啊。” 姜妁聽得忍不住發笑,這個西平王,總愛給自己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前生好似是將罪過扣到了她頭上,害她后來登基,還為西平王抗了好些莫須有的罵名。 “簡直是信口雌黃!”賢妃勃然大怒,氣得指著他的手直發顫。 西平王撇了她一眼,面露不屑:“男人之間說話,你個女人插什么嘴,”說罷又看向建明帝:“皇兄,待你這些后妃娘娘成了我的人,臣可得好好教教她們,什么叫三從四德。” 西京地處蠻夷,女子對西京的男人來說,興許連個物件都算不上,自來便有父死子繼,兄死弟承的習俗,不知有多少女子死于磋磨。 便是他還沒做什么,可說出來的話,也已經足夠惡心人,賢妃等人已經一個個面露嫌惡,就連周邊的內侍宮女,面上也是掩不住的憤懣。 建明帝雙眼靜謐如古井無波,他穿著那身明黃的龍袍,華蓋之外風雨如絮,吹得他衣擺獵獵,卻仍舊不驚他分毫,他冷聲道:“你若是止步于此,帶著你的人立馬下山,朕姑且可放你一條生路,等你回到西京,朕概不追究。” 西平王像是聽見什么笑話似的,不可置信中帶著鄙夷的看著建明帝:“恐怕皇兄你還不知道吧,京城已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本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有何回頭的余地?況且本王為何要回頭,只要皇兄你一死,你的皇子一死,勝者為王敗者寇,還有誰敢妄言一句?” 他話音剛落,便有女子的輕笑聲,被風送進他的耳朵。 西平王側頭看去,入眼便是側身倚在軟椅上的絕色,她一身赤紅的騎裝似火,襯得她膚白勝雪,從雨幕中遙遙撇來的一眼,風情蕩漾。 他有一瞬怔愣,渾濁的眼珠中難掩驚艷,西京風沙大,少見這般水靈靈,青蔥似的姑娘,卻又不像中原女子那般小家碧玉,是那種大氣磅礴的美,極具侵略性,帶著氣勢,帶著掠奪。 “你再看,本宮就把你那雙招子挖出來,給你做斷魂酒。” 西平王猛然回神,那堪比世間絕色的女子連眼尾都不曾給他,身邊跟著的侍女一個難掩嫌惡,一個冷漠如冰。 他仰天大笑:“皇兄,到底還是中原多美人,待本王成為中原的皇帝,這等艷福必也盡歸我手。” 他這話一出,建明帝卻臉色一變,他的神色陰沉,雙眸終于染上怒意:“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與西平王同時一揮手。 西平王的大軍蜂擁而下,建明帝身邊的龍鱗衛如同鬼魅般浸入戰場。 龍鱗衛人少,可他們身形詭譎,人影看著像是在身前,實則人已經去了身后,手起刀落便是人頭落地,可西平王的兵馬多如牛毛,殺也殺不完,一時之間龍鱗衛隱隱落于下風。 “妁兒。” 建明帝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姜妁歪頭看過去,無辜的朝他眨眨眼。 建明帝嘆了口氣,問道:“你也不想大楚落于這種蠢鈍之徒手里吧。” 他等了許久,本應該護衛在周邊的驍騎營一直不見蹤影,山腳下西郊大營的兵馬也一直沒有動靜,姜延他們還遲遲未歸,倘若傅長生在,有西廠的番子在,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狽,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姜妁手里的那一支私兵。 是的沒錯,姜妁是大楚五百年歷程中,唯一可以豢養私兵的公主。 姜妁看著他笑:“兒臣有一個要求。” “皇兄,你還在等什么?你在等西郊大營的兵馬發現不對上來救駕嗎?本王告訴你,西郊大營已盡數在本王的控制之中,皇兄還是乖乖束手就擒,莫要帶著這些美人吃苦受罪。” 西平王囂張狂肆的笑聲在周邊回蕩。 建明帝知道她想要什么,靜默片刻,閉眼道:“朕答應你。” 姜妁勾唇一笑。 與此同時,風雨驟歇,太陽從黑云中探出頭來。 她取出腰間的哨子,長長的吹了一聲。 西平王聽見哨聲,有一瞬怔愣,他也有些擔心建明帝仍舊留有后手,側耳細聽許久,仍舊沒什么動靜。 他只當姜妁虛張聲勢,正要開口再嘲笑她,身邊的副手卻突然慌張地東張西望:“王爺,好像有什么聲音。” “能有什么聲音,”西平王不以為意。 下一瞬,有什么快速跑動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西平王還沒來得及慌張,一群身穿黑色程子衣的行兵,手拿鋼刀從四面八方涌來,穿進戰場,個個招式狠辣簡單直接,卻致命。 勢單力薄的龍鱗衛頓時如有神助,提刀反攻,局勢徹底一面倒。 西平王見勢不對,立馬扯起韁繩,轉身就要跑,他的山腳下還有余兵,護著他突出重圍不成問題。 等他離開九黎山,便直奔京城,那里有他的所有兵馬,還有王公大臣的家眷作籌碼,不愁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