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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好似海底寂靜的沉沙,在洶涌的潮流中翻滾跌宕。記憶從深淵之中爭先恐后席卷上來,覆蓋最后一塊殘缺的夢境拼圖。 耳邊不斷響起渾厚而莊嚴的暮鐘之聲,沒有片刻停歇。他在夢中俯首,真心誠意跪拜山頂一襲紫袍的威嚴背影。 是誰在輕聲吟唱?是誰在嬉笑打鬧?是誰在風中肆意奔跑? “時頃……” “時頃……” 他身不由己,推開身前所有灰白的影子,穿過所有面容模糊的人,向著前方炸裂的天光拼命奔跑。 滾滾天雷齊發,自背后貫徹天際,整個視野突然被密密麻麻的紫色光電遮蔽,直直劈向腳底站立的地方。 一道身影佇立在萬丈深淵之前,于漫天猙獰可怖的電光之中,向他緩緩伸出手來。 不要——! 他用盡全力去夠那人清瘦的指尖,卻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手指猛然穿體而過。 他失去重心,跌過重重虛影,向著前方無盡的深淵,墜落。 …… 岳沉舟睜開眼睛。 夢境猶如潮水快速褪去,將劇烈起伏的心跳與觸覺都卷得一干二凈。 視線焦距逐漸恢復,星空廣袤而清晰,明月懸掛頭頂。潭水的涼意從腳底滲入骨髓,直竄天靈蓋,成功把岳沉舟凍得一片清明。 這種溫度,能生生把活人凍去太平間,還省了冰柜電費。 若不是這潭水靈力綿長,生生不息——誰特么要泡這龍潭! 岳沉舟呆坐片刻,罵罵咧咧地把腳縮回毛毯里,整個人盤起腿來,縮成了一個哆哆嗦嗦的粽子,哪里還有半分昔日靈境歲星的影子。 空氣凝成一片寂靜。他左腳疊右腳地站起身來,視線自然而然地向著四周尋找某個身影。 不知何時,周遭又起了一場霧。 說來也奇怪,那霧氣竟就這么圍繞在寒潭的周圍,不停翻滾涌動,卻始終不曾往半山腰這座石臺飄上一星半點,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盤旋低飛的白鳥,將這塊山巖圍城了一座孤島。 岳沉舟站直了身子,嘴角緩緩收了,繃成一條利落的直線。 從這里看去,霧氣籠罩整片羽山山脈,在月色下如同一片閃著銀光的海。少許山尖露出“海面”,看起來仿佛汪洋之上光裸的礁石。 原本連接寒潭的山洞也被恰恰沒入霧氣之中,只剩下一層綽綽的影子,像是水下搖曳著的巨大魚類。 岳沉舟把薄毯扔到一邊,赤足踩在漆黑的礁石之上,眼神沉默地落到霧氣中的某個方向,沒有一點溫度。 那里果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它由近及遠,仿佛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自不遠處走來,影子投射在霧氣組成的幕布上,形成恰巧讓人分辨清晰的明暗陰影。 “師兄……”他幽幽開口,赫然與岳寒的聲線如出一轍,“師兄,你來呀~” 岳沉舟始料未及,愣在當場。 那影子沒有得到回應,猶不死心,又向前一步,嗓音低沉婉轉,如同音色高級的大提琴。 “師兄,你~來~呀~” 嗓音無誤,可語氣又嗲又甜,與原主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聽在耳朵里的違和程度,不亞于猛然看到紋身壯漢繡花,還翹著蘭花指。 岳沉舟的額頭青筋直跳,嘴角抽了又抽,恨不得當場抽出靈武甩他兩個大耳刮子。 “我真特么……老了老了……”他摸著心口深呼吸數次,盡全力驅散腦子里讓人反胃的畫面,“真是不中用了,隨便哪里來的阿貓阿狗也敢對老子用這種下三濫的幻術了。” 倘若放在當年,哪個不長眼的敢對他用這種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法術,就等著被他抓來剝光了吊在最熱鬧的人類集市正中間,掛上十天十夜才休吧。 畢竟當年的時頃,仗著自己年紀小又受帝星寵愛,伙同同樣不著調的郁攸與一肚子壞水的熒惑,四處惹是生非,連靈境里的狗都煩他,大老遠見著了都繞著走。 然而那個影子卻絲毫不知自己惹上了一尊什么樣的大佛,似是很能沉得住氣,沉默片刻,再向前走了一步。 仔細看過去,忽略樣貌,那身形挺拔高挑,肩寬腿長,竟與岳寒沒有半點分別。 大約是覺得叫“師兄”沒有什么效果,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躊躇著換上了一種委屈巴巴的聲音,低低喚了一聲:“時頃……” 這一下,仿佛被猛然觸到了逆鱗,岳沉舟不由臉色微僵。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和善的性子,此刻收去了面上最后一分笑意,冷哼一聲,一拂衣袖,手中水珠瞬間化作劍光,下一秒便裹挾著巨大氣勁,襲向霧中的黑影。 一時間,山間或濃或淡的煙霧好似迎來了一場無形的颶風,呼嘯氣流如平地拔起的巨浪,白霧被沖刷至潰不成軍,整齊向后褪去,灰黑的山巖與地面茂密的野草露出原本的樣貌。 除了一些一看就是刻意堆砌在洞口的尖銳石塊,那里空無一人。 “……” 岳沉舟收回手來,怒火仿佛隨著狂風一泄而出,轉眼散了個干凈。如今借著夜色看那布滿裂紋的黝黑洞口,心頭只剩下一縷無奈的好笑。 ……也不知是哪里跑出來的山野小妖,溜得倒是快。 方才的那道人影里滲出極為低微的靈力,無比精純清透,不含半點魔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