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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山氣候四季如春,會靠著龍脈生出這樣一汪不合時宜的寒潭,大約還是受了當年寒岳撒下的龍鱗影響。 誰能料到當年一句戲言,如今池子里就泡了一個轉世。想想還有點好笑。 想道這里,岳沉舟心頭一松,方才那點淺淺浮在心頭的傷春悲秋倒就這么散去,再次埋進識海最深處。 他伸出手,打了一個響指。 下一秒,岳寒的心口泛起一道白光。 這光并不刺目,在黑暗之中如同一顆墜落在水面的星辰,幽幽的,溫和的。 岳寒皺了皺眉,并沒有阻攔,反而閉上眼,讓岳沉舟的的氣息更好地侵入自己的識海。 岳沉舟手指輕輕向上一勾,那點白光隨著他的動作向上一跳,竟乖乖躍至他的指尖。 他用手指輕緩地探入,這白光驟然膨脹成亮眼的光斑,逐漸擴大、消散,等光芒消失的時候,岳沉舟手上已經握了一把純白色的長弓。 頂級的羊脂白玉都比不上弓體滑潤清寒的觸感,仿佛將星月都揉碎了封入其中似的。 岳沉舟低頭,修長的指尖緊了緊,指腹漸次撫摸過流水般的弓身,像是劃過了一塊冰。 當年的寒岳以龍角制弓,又將其鎮于北冥冰川之下淬煉整整九年,才出了這把極為惹眼的霜白,曾被譽為第一靈武,就連紫垣華美異常的鳳凰簫都被生生比了下去。 自己曾笑他自戀,連做個武器都要如此搶風頭。又是割自己的角,又是拆自己老家的,想想都覺得麻煩的要死。 武器嘛,趁手就好,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只要實力足夠,拈片葉子也足夠把別人打得落花流水。瞧瞧人家郁攸星君,凡人集市上隨手順個四方骨牌也能練成靈武,還能當個坐騎,凡人誰不看一眼便頂禮膜拜。那才叫瀟灑不羈真男人。 可如今再看,當年赫赫有名的那幾把靈武,最后都落了什么下場來著? 骨牌在千萬魔修的合力圍攻之下碎成了一地渣滓,三叉戟至今折沉于黃河大瀑布中,劈天板斧瓦解成了棲霞山上最普通的砂礫……就連自己最愛使的那把劍,也早就不知丟到了哪里。 到頭來,只有霜白弓,蒙塵多年,一朝歸位,依然光華如初。 “這把弓……叫霜白,你當年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它煉成本命靈武。” 岳沉舟單手握著霜白,裝逼失敗,只得抓耳撓腮地換了只手,小聲罵了句:“艸……多少年了,還是這么凍手。” 還是這么的……不給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忍著指尖刺骨的寒意伸出手,把霜白遞到岳寒面前,仿佛一種必須經歷的儀式。 “拿著。” 岳沉舟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年輕男人臉上,從額頭到眉間、鼻梁,最后滑至線條分明的下巴。 那是一種格外深邃的,清晰而完美的,屬于成年男子的輪廓。 “如果記得沒錯,在你很小的時候,我便與你說過異管委關于輪回的規定。”岳沉舟的目光低垂,平靜地注視著岳寒的雙眼,“入了輪回,從前的一切因緣際會便都煙消云散了。即便魂體未滅,你也不該再與過去的因果有任何牽扯。” 他心中嘆了口氣,散去最后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心緒:“那些烏七八糟的破事兒,想不起來也不虧。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多年,還怕我昧了你的東西不成?” 他把霜白放進岳寒濕潤的手掌,最后一次摩挲弓首處那方簡單而流暢的紋路,似有留戀。從岳寒這么近的距離看過去,每一根眼睫的弧度都清晰可見,像是落了一層銀霜。 “只有這把靈武,倒確實是個實實在在的好東西。如今又回到你手里,也算是白暨那狗娘養的做的唯一一件人事。沒有比它更適合作為你筑基后的本命武器了。” 岳沉舟收回手,不再看他,顯然不打算再繼續回憶過去,攏了攏身前的薄毯,倦怠地閉上眼睛。 岳寒的目光轉到手上的長弓之上。 它純白無垢,沒有半點重量,閃爍著如皎月一般的光。握上它的那一瞬間,就能感受到澎湃的靈力自丹田間轟然升起,如同輕柔的云霧一般流淌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與自己的靈力融合得渾然天成,仿佛生來就是一體,從未分開一般。 他的心頭仍然有許多無法熄滅的疑問。 白暨是什么人?尺木真的如你所說,只是一件助我洗精伐髓的寶物嗎? 你把我留在身邊,只是因為從前的那點同門情誼嗎? 你讓我不要與過去再有牽扯,那為何,你自己提起這些的時候……卻偏偏要故作鎮定呢? 他從刺骨的水中泅到岳沉舟身邊,翻起幾道波濤依次推開,打碎一潭星光。 隨后,他貼著岳沉舟的小腿坐下來,看著那雙浸潤在水中的,白膩如象牙雕成的一段腳踝。接著,無比依戀地把頭枕在了岳沉舟的膝蓋上。 一如年幼的時候一般。 “那些東西都不重要,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只要師兄就夠了。” 岳沉舟闔著眼皮沒有說話,保持著這個略有些別扭的姿勢沒有動。許久之后,勾起一個極淺的笑容。 第56章 腓腓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里有事,岳沉舟竟就這么靠著礁石睡了過去。 他已經許久不曾陷入這樣深沉的睡夢之中,仿佛有一只柔弱無骨的手糾纏不休,將他拉入夢與醒的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