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85節
“我……不會說話,說話不經考慮,我只覺得有我在,哪管你是瞎了還是瘸了,我都能照顧好你,學長,我太自私了。”洛緯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說:“我寧愿你以后再也不見我,也希望你能好起來。我寧愿我們不在一起,也希望你健康平安。” 這一句話尾音未斷,下一句已經溢出了哭腔:“只要你健康就好。”別的他什么都不求了。 第96章 如墜云端 ========================= 金瀾在床上只穿了一件長袖家居服,算是睡衣;洛緯秋抱著他,手臂在他后背收緊,手掌還能摸到金瀾背上那薄而窄的肩胛。金瀾最近又瘦了些,那骨頭摸在手里,像一把未開刃的刀,割在洛緯秋心頭。 金瀾頸間還有股好聞的味道,不是什么香味,只是叫人迷戀。這味道幽幽,像從極遠處飄來,大約是故鄉和童年的味道,洛緯秋無言地聞著,突然想哭。 從前沒發覺自己是這么愛掉淚的人。 感受到洛緯秋的異樣,金瀾忽然也心痛起來。不過這心痛與自己的處境無關,他純粹是因洛緯秋的痛苦而痛苦。至于加諸于自己身上的病痛,此刻倒顯得沒那么重要。 “有人這么脆弱呀,”金瀾下意識地收了收胳膊,也把洛緯秋圈在懷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洛緯秋繼續抱緊他:“可是你看不到了。” 金瀾摸了摸他的頭:“都是暫時的。” 洛緯秋不說話了。他的頭越沉越低,直至把臉貼在金瀾胸口,閉上眼睛聽著金瀾規律而有力的心跳。 “學長,可以把我的眼睛換給你嗎?” “什么?”金瀾沒聽懂。 “你如果真的失明了,我就把我的眼睛換給你。” 金瀾心頭一熱,他感動,又覺得好笑:“這種不可再生的器官,是不允許活體捐獻的,再說了,也沒到那地步。” “行啦,”他揉了揉洛緯秋的頭發,想把他扶起來:“不要再撒嬌了。”一語道破洛緯秋如此舉動的本質。 洛緯秋就不起來,像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綿綿地伏在金瀾肩上,一雙手在金瀾后背不停摩挲,卻毫無情色意味,摩挲的本質是尋找和確認,他只是不安,須得以行動來使自己安心——還好,金瀾還在他懷里。 還好,他們尚未分離。 金瀾推了他兩下,沒推動,無奈地評價:“越來越像小孩子了!我還是個病人呢……”他主動搬出這層身份,以此為威脅與震懾。 果不其然,洛緯秋雖身子沒動,但卻微微抬頭,問:“你不舒服嗎?” 北方的冬季剛剛降臨,與春日氣溫有升有降的反復不同,所有人都明白,到了這時候,日子只會一天天冷下去了;至于春暖花開,那是第二年的事了,人們對遙遠的溫暖不抱期望、不作幻想。而房內剛剛開始供暖,稍不注意還是會手腳冰涼。 洛緯秋幾乎是本能地去攫取近在咫尺的熱度。 金瀾尚不算瘦得凄楚的體型,然而洛緯秋一寸一寸摸上去,還是能清晰感受到他那皮rou下每一塊骨骼的分布與走向。就這樣一個人,摸上去抱上去絕對稱不上多么舒適的體驗。金瀾能提供給洛緯秋什么呢?說到底,不過只有一些溫度與味道。 微不足道的暖意,以及令人懷舊的氣味。 而反過來講,被一個沉甸甸的大男人壓在身上,也絕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金瀾身子晃了晃,還是勉力撐住了,沒倒在被子上,“我……” “……沒有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沒有推開。沒有拒絕。當一個人浸在黑暗河流中時,誰能狠心到拿走他唯一可依仗的浮木?金瀾也沒有自殺的勇氣,他做不到對自己這么狠。 洛緯秋于是放下心來,又囂張地偏過頭,在那塊雪似的頸間肌膚上綴上一吻。輕輕的一下而已,金瀾卻像被抽光了氣力,忽然感覺身上一松,就直直地倒在一團柔軟棉被中了。 洛緯秋也隨他倒下,依舊霸道地壓在他身上。他不說話,也不做別的什么,只是偶爾在金瀾頸側聞一聞,或是吻一吻,像某種忠心耿耿的大型動物。 “你說的,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金瀾緩緩開口。 “我會背著你過去,我陪你面對。”洛緯秋停頓了一下,這短暫的空白令金瀾心跳加速,“如果你真的沒有我會更好更開心的話,我……學長,你來選擇,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金瀾聽到他說:“我想要的,只是你健康平安。” 金瀾始終沒有再掙扎。曾經的視力能提供給他什么?安全感、便利性、作為一個健全人而健全生活下去的底氣。現如今他懷中有了一棵浮木,在一團虛無中徜徉與游蕩,他看不到也不害怕,因為他有所依。 盡管洛緯秋替代不了他的眼睛,盡管也許第二天起床時他會再次不安,但起碼……此時此刻,讓他多一點直面與擁抱的勇氣吧。金瀾如此在心中祈禱著。 他抬起手,捋了捋洛緯秋的頭發,那一根根小刺在指縫間滑過,“洛緯秋,我困了。” 洛緯秋拉過被子,蓋在二人身上,然后又撲過來抱著金瀾,手臂反而比剛剛更緊,“嗯,睡吧。” “你這樣我怎么睡?”金瀾發覺自己簡直是被套上了一件脫不掉的救生衣。 “這樣也能睡的。”洛緯秋胡攪蠻纏。 “撒嬌不是好習慣。”金老師板起臉來,試圖教育他。 壞學生洛緯秋毫不在意:“看來你還不是很困,那我們……” 金瀾嚇得趕緊睡了。 洛緯秋卻始終在想他剛剛對金瀾的承諾,如若按照本心,他應該說“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纏著你”,或者“你可不能不要我,不然我怎么辦”;至于什么“你來選擇”,什么“我想要的只是你健康平安”,說著酷,聽起來也酷,可他心中卻是一秒不停地掙扎與煎熬,甚至在剛剛說出口后還有些后悔。就干脆死纏爛打吧!金瀾這個溫吞的性子,只要裝得足夠可憐,他是狠不下心的,更何況他現在這個狀況,又有什么狠心的底氣? 諸多念頭在他腦中盤旋糾纏,心中亂糟糟的。貓被秦歲安抱去玩了,燈已關了,洛緯秋借著月色打量懷中這個人的睡顏,真是好看,真是漂亮,明明和一個健全人沒有什么不同,明明他就該好好地、正常地生活才對。 他的學長是個好人,憑什么要承受這么多?這個無人回答的問題使洛緯秋的心鈍痛起來,他難過地低下頭,在金瀾懷中蹭了蹭。 “你健康就好,”洛緯秋小聲說:“至于我……無所謂的。” 所謂愛,只不過讓一個人心甘情愿地身不由己。 帥不過三秒的洛緯秋惴惴不安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金瀾迷迷糊糊地醒來,他感覺周身一直很溫暖,只是因為被人抱了一夜,睡姿別扭,因此有些腰酸,他輕輕側了側身,想換一個著力點,卻不知碰到了什么,身后的洛緯秋在睡夢中發出一聲悶哼。 (略) 過了十幾分鐘,洛緯秋終于醒來,當即發現怎么自己脫著褲子,還蹭得到處都是。而金瀾闔著眼睛,看上去還在睡,對一切都不知情。 洛緯秋沒有疑心金瀾做了什么,還以為自己在睡夢中沒忍住,脫了褲子自己解決了。他紅著臉又拿來紙巾,將金瀾身上擦干凈,再次撤下床單,打算趁所有人都沒起床時消滅證據。 然而這次剛一出門,又碰上了早起正在洗漱的秦歲安。她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看著洛緯秋一臉心虛地抱著床單。 她大為震驚,還以為自己掉入什么時空陷阱的無限循環中——怎么每天早上都能遇到來洗床單的洛緯秋? 第97章 我的金瀾 ========================= 在金瀾養病期間,秦歲安與洛緯秋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只是秦歲安依舊不能習慣吃飯時他給金瀾一勺一勺喂飯。而洛緯秋在這件事上也是毫不讓步,每次秦歲安試圖對他們指指點點時,他就面無表情地說:“不習慣的話還是看得少了,以后多看幾次就好了。” 秦歲安難得地說不出話,差點內傷。金瀾在一旁不言不語,心里卻對看不成秦歲安這時的臉色而倍感遺憾。 但秦歲安哪里能輕易讓金瀾置身事外,每次挨懟都要扯過他,垂首作泫然欲泣狀:“姓金的!你就這么讓他欺負我?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 金瀾硬著頭皮:“說實話,還真是他先認識我的……” 洛緯秋冷哼一聲,先把人拽到身后,像護食的老母雞:“不管誰先來的,反正現在學長是我的了。” 金瀾頭都大了:“你們都把戲收一收好么……” 而對于三人之外的新成員,小銀杏才來了幾天,就比原來胖了一圈。但能吃能睡并不是銀杏最大的優點,最難能可貴的是它極其護主,且極其看不慣洛緯秋。就洛緯秋的親身體會來說,這小混蛋咬人也比原來更疼了。 人與人講究個投緣,人與貓未嘗不是。也許因為不準他上床爭寵還彈它屁股,一來二去銀杏便記恨上洛緯秋了。吃飽喝足后,它總是只露出半個臉,躲在暗處觀察四周,每當見到洛緯秋窩在房間里對金瀾摟摟抱抱甚至還試圖親熱一番,它便會像只小老虎一樣甩著尾巴急吼吼奔來,一頭撞在洛緯秋腰上,然后四爪并用,對著洛緯秋胳膊就是一通撕咬。 有那么一兩次,洛緯秋差點閃到腰。 ……都怪金瀾說什么“不能耽誤孩子學習”,讓洛緯秋給它放《動物世界》。洛緯秋決定以后只給銀杏看《貓和老鼠》,讓它學習一下貓外有天,做貓不可太猖狂。 而在金瀾面前,銀杏又變成了一只溫順乖巧討喜的小貓咪。金瀾疼它,找來一些舊毛線纏成團,拿給它玩。銀杏從來不自己玩,它通人性,知道金瀾躺在床上難免無聊寂寞,便回回叼著線團上床,將線團放在金瀾手心里,纏著金瀾陪它玩。金瀾將線團輕輕推開,它再用rou墊撥回來;玩累了,就四爪朝天地躺在金瀾臂彎內呼呼大睡,這幅場景堪稱父慈子孝。 唯獨在一旁鏟貓砂的洛緯秋形單影只,看著頗為心酸。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發誓,等這小子再長大點就擇一黃道吉日帶它去絕育,以報今日之仇。 “學長,它撓我。”其實洛緯秋不是沒有告過狀,試圖讓金瀾替自己主持公道。 “它還是個小貓,還不懂事嘛。”金瀾仍舊一臉慈愛,銀杏在他懷里呼嚕呼嚕,還伸著粉色rou墊踩奶。 “不能撓人哦,知不知道?”金瀾輕輕捏了下小貓爪子。 “喵——”銀杏綿軟又嬌氣地叫了一聲。 “你看,它說它知道了。”金瀾抬頭,臉上有笑意。 洛緯秋:“……”它知道個屁。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秦歲安對此點評道:“太慣著了,哎,還好金瀾沒法生,不然肯定溺愛孩子。” 而洛緯秋聽著她這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竟然一個人默默臉紅了。 小混蛋一時半會轉不了性,金瀾的溺愛也成定局,洛緯秋只能另辟蹊徑,斥巨資買了一個多層豪華貓抓板放在客廳,誘銀杏前去玩耍,趁它不注意的間隙,才能親兩口金瀾。 三人一貓,日子這樣過著,談不上熱鬧但也不寂寞。短短數日,洛緯秋差點就以為這是一輩子了。 可惜時光不是一成不變。 也幸好,時光不是一成不變。 金瀾的眼睛在做過幾次注射后有了很大改善,先是感光度開始變化,能夠感受到外界的光線變化,而后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 當金瀾告訴洛緯秋視力的起色后,洛緯秋當即帶他去醫院做了一次復查。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后說金瀾治療效果很不錯,照這樣下去,受損的視力應該可以慢慢恢復如初。 “太好了,學長,真是太好了。”在從醫院出來,回家的路上,洛緯秋這樣對坐在后座上的金瀾說。他是發自內心的欣喜,他太開心了,他的學長要康復了!他一邊這樣想,一邊將腳下車子蹬得飛快。 “好了,好了,騎慢點。”金瀾也很高興,但他鎮靜慣了,到了這時候也不露于色。只不過路過的風知他心中暢快,幫他將雙頰染上薄紅。 金瀾坐在后座,雙手扶著洛緯秋的腰,在風中,在陽光下,他微微抬起頭睜開眼,虛空之中是躍動的光斑和邊緣模糊的光暈,這令他想起無意中翻閱過的樂譜,那上面的音符也像這樣上下起落。他不通樂理,只覺得天地間有風和光,足以奏出一曲暢快的歌。 金瀾的興奮并沒有維持太久,畢竟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情況不算嚴重,視力受損只是暫時的,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或只要不算特別倒霉,總能一天天逐漸恢復。他需要治療的過程,而痊愈算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他懂的。而洛緯秋直到晚上還開心得像個小孩,他把小貓關在客廳,自己卻隔一會兒就要來sao擾金瀾,摟著他,非要金瀾睜眼看看他,問金瀾眼中的他有沒有比十分鐘前更清晰一點。 一開始,金瀾不想讓他失望,便哄他,說有有有你最清晰了。 洛緯秋哪有那么好騙,不依不饒地讓金瀾詳細描述一下他。 “詳細描述,你……?”金瀾被洛緯秋摟得喘不過來氣,瞇著眼睛躺在床上,在一片模糊中憑記憶想象著這個與自己相隔不到咫尺的人:“嗯,黑頭發,高鼻梁,很帥……” “學長,你敷衍我。” “……沒有……好吧,你別鬧了,哪能恢復得這么快,要有過程的嘛。” 洛緯秋不言不語,他輕輕撫過金瀾鬢角,萬分柔情地一一吻上去,在途徑眉目時,嘴唇停留摩挲片刻,像對待珍視的寶物。 “嗯?”他不說話,金瀾難免不安,怕他失望,怕他傷心,更怕他不理自己。 洛緯秋依舊不吭聲,卻突然埋首下去,舌頭挑開金瀾唇瓣,長驅直入與金瀾的舌尖相勾連。沒有掠奪與侵略的意味,一切動作都比往日在床上時放緩許多,兩片舌纏綿著溫存著。洛緯秋舔得入迷入癡,金瀾亦情不自禁,隨著他的節奏獻祭自我,然后唯有坐以待斃,等待自己于情意中綻放。 就算盛開過后立刻萎謝,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