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127節
一旁圍觀的百姓們,紛紛紅了眼眶。 平南侯一家,忠君報國,是真正的英雄。 年歲大些的人至今還記得,有一年匈奴來犯,沈元謙的祖父帶著幾個兒子一起上了戰場。 回來的,只有二兒子一個。 那時候,他最小的兒子,不過十六歲。 那一年,尚且年輕的平南侯抱著全家人的靈位,從城門口走進來,一張臉上帶著傷疤,悲涼又肅穆。 打了勝仗,死了全家,眼睛里沒有絲毫笑意。 這樣的人家,怎么會謀逆? 先帝是瞎了眼,才會冤枉這樣的忠臣?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底下慢慢遍布起一陣一陣的人潮,震聲高呼。 沈柔眼睛泛紅,酸澀的厲害。 她的父親是英雄。 君王不知,官員不知,勛貴不知。 天下的百姓,卻心知肚明。 正值早朝時間。 今日是大朝會,文武百官都在宮中參與廷議。 忽地,一陣鼓聲響起,眾人一時都有些懵,互相看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 還是衛景朝率先起身,對一旁的侍衛道:“去看看,何人在敲擊登聞鼓?” 登聞鼓三個字一出,底下一陣肅靜。 登聞鼓,非有滔天冤情,不可敲擊。 大齊承平日久,先帝隨荒唐,但前有長公主看管,后有洛神公主輔佐,并未鬧出大亂子。 是以,多年來,他們并不曾聽過登聞鼓的聲音。 侍衛很快去而復返,跪在中間大聲道:“陛下,前平南侯世子沈元謙攜其妹敲擊登聞鼓,言有冤情要訴。” 沈元謙的名字,眾官員如雷貫耳。 一時間,底下的竊竊私語聲更加嘈雜。 衛景朝沒有制止,微微頷首,“傳他們進來?!?/br> 不一會兒,沈元謙走在前。 身后的沈柔,抱著一塊靈牌,緊緊跟著他。 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衛景朝的眼神,便不由自主黏在她身上。 她今日裝扮得格外柔弱,讓人看著揪心。 他略有些走神。 及至身邊的太監輕輕咳嗽一聲,提醒道:“陛下?!?/br> 衛景朝回神:“沈元謙,你有冤情要訴?” 沈元謙撩袍跪地,脊背挺得筆直,平靜道:“是?!?/br> 他看了眼跪在身側的沈柔,又收回目光,將剛才在宮城外喊的話,又說了一遍。 筆直老百姓,滿朝文武對沈家的了解更深。 平南侯是個什么樣的人,人盡皆知。 那是忠義到,被冤枉賜死,仍舊遵旨而行的人。 若說他謀逆,世上便再也沒有忠臣。 再者說,平南侯是個好人,熱情好客,助人為樂。滿朝文武中,有不少受過他的恩惠。 一時間,朝中十之七八的官員,都同意重審此案。 沈元謙和沈柔微微松了口氣,兩雙眼睛,直直盯著御座上的人。 第99章 衛景朝一錘定音,安然道:“刑部協同都察院審理此時,務必做到人證物證俱全,鐵證如山?!?/br> 刑部尚書與都察院左都御史齊齊出列,利落道:“臣遵旨。” 唯有大理寺卿面對無數個探究的目光,僵直身體,格外不自在,難堪得恨不能拂袖離去。 當初平南侯謀逆一案,便是由大理寺主審。如今圣上重審此案,三司動用了兩個,唯獨撇下大理寺,此種意味,不言自明。 這是不信任大理寺,鐵了心給平南侯翻案。 可是,當年的大理寺卿又不是他。 大理寺卿滿心悵然,卻仍要偽作平靜,甚至主動請纓,“陛下,昔年是大理寺主審此案,卷宗及證物皆存放于大理寺,臣請參與重審,望陛下恩準。” 衛景朝點點桌案,不咸不淡地敲打:“愛卿有心,此案至關重要,大理寺不可輕忽。” 大理寺卿額上冒汗,低頭叩首:“臣定不負使命?!?/br> 重審的事情定下。 終有人開始發難。 往年與平南侯不合的人,此刻冷不丁問道:“昔年先帝賜死平南侯與世子,怎么世子還活著?沈姑娘被弘親王逼死,如何又活了?” “如此,算不算是欺君之罪?”他咄咄逼人,質問道,“又是怎樣的罪過?” 沈元謙風華清靡,冠絕當世。 此刻,負手冷聲道:“我活著,乃是我自知冤情,不愿無端赴死,何罪只有?” “大人的意思是,我和舍妹都該去死,才算是忠君嗎?” 他抖抖衣袖,一派清毓,“若我明知有冤,卻仍舊遵旨赴死,大人是不是要說,沈元謙此行,乃故意陷先帝于不義?” “那依大人之見,我到底是該死,還是該活?或者是,大人給我表演一個,半死不活?” 對方吭哧不語。 沈元謙的口才,僅遜色于御座上那位。 滿朝文武,難有匹敵者。 以往他貴為侯門公子,尚且端著斯文的款,如今經逢大變,人還是那個人,說出的話卻咄咄逼人,叫人無法反駁。 衛景朝輕輕咳嗽一聲:“夠了,眾卿若無事,今日先退朝?!?/br> 他的目光掃過沈柔兄妹,云淡風輕道:“沈元謙,你們留下?!?/br> 無人看見的地方,沈元謙翻了個白眼。 待眾人散去,沈家兄妹跟著衛景朝去了御花園,一到沒人的地方,衛景朝轉頭便拉住沈柔的手,道貌岸然道:“舅兄自己走走吧,我找柔兒有事?!?/br> 沈元謙無聲冷笑,轉頭就走。 時值二月,初春的太陽仍是涼的,冷的。 沈柔手指微涼,衛景朝便捏在掌心里暖著,牽著她緩步走。 御花園風景獨好。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何時,走到一棟建筑前。 衛景朝正垂首與她情意綿綿地說著話,沈柔看看眼前的建筑,念出牌匾的字,“藏經閣。” 她有幾分好奇,“宮中竟有藏經閣嗎?” 本朝遵道滅佛,除慈恩寺等個別極擁護皇家的寺廟外,幾乎都不算入流。 何以,宮中竟建了藏經閣? 衛景朝腳步猛地一頓,對上她好奇的眼光,后背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宮中的藏經閣空置多年,這些年來,除卻幾個打掃的宮女,只有一個人。 ——洛神公主。 他神態仍是平靜,語調從容,“是有,藏了幾卷經書,沒什么值得看的?!?/br> “前頭就是千鯉池,我帶你去喂魚吧?!?/br> 沈柔的神色淡了淡,緩緩捋掉他握著自己的手,冷冷看著他,“衛景朝,這才幾天你就忘了自己的諾言?” 他是很平靜,很從容,毫無破綻。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裝的再像,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和理智,卻瞞不過枕邊人的直覺。 她心里很難說沒有失望。 畢竟,眼前的男人前幾日信誓旦旦說,此生都不會騙她,轉過臉,就有事瞞著她不肯說。 她懶得再搭理衛景朝,平靜道:“我先回家了?!?/br> 衛景朝連忙抓住她的手臂,慌亂道:“不是,我沒有想騙你?!?/br> 沈柔疲憊道:“凡事論跡不論心。” 是不是想要騙她,他都騙了。 四年前,他也沒想騙她,卻還是釀成苦果。 可他還是沒有受到教訓。 沈柔閉了閉眼,道:“松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