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126節
他們也是和平南侯同朝為官的人,對平南侯的品格都十分了解。 而且,老實說,先帝的心胸和本事,著實不忍直視。 當初先帝說平南侯謀逆時,便沒幾個人相信,只是迫于形勢,無法多言,但其實人心浮動,沒一個滿意的。 若非如此,當年衛景朝要上位,恐怕沒那么容易。雖有駐扎城外的那四萬大軍的緣故,但若非從先帝開始,孟氏皇族的男子,每一個中用的,他們怎么也不至于擁立洛神公主,或者一個外姓子為帝。 這還不都是,沒辦法的辦法。 如今,能給平南侯平反,他們皆樂見其成。 衛景朝看著他們平靜的神情,波瀾不驚地又拋下一個炮仗,道:“禮部,替朕擬個公主的封號,要最好聽最吉利的。” 禮部尚書懵了,“什么公主?” 第98章 ,三省六部這二十幾個官員,腳步齊齊一頓,紛紛看向衛景朝。 哪兒來的公主? 衛景朝長到這個歲數,無妻無妾,更遑論子嗣,上哪兒抱個公主回來。 對著這二十幾雙眼睛,衛景朝亦不免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鎮定道:“是朕與沈柔的女兒。” 一時間,滿殿寂靜。 太陽如此明亮,氣氛如此尷尬。 就連陸黎都忍不住往角落里縮了縮,爭取減少存在感,以免別人譴責的目光牽連到自己。 這事兒說出口,真的很難不尷尬。 他也不知道,衛景朝怎么可以面無表情說出口。 畢竟,五年前衛景朝信誓旦旦,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弘親王逼死了他的未婚妻,鬧得不可開交。 現在,他和他美麗的未婚妻,偷偷生了一個女兒…… 陸黎代入想一想,腳趾頭馬上要把官靴給抓爛。 禮部尚書目光復雜地盯著衛景朝。 沒想到這人濃眉大眼的,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跟人家姑娘連孩子都有了,竟還不曾娶人家,這是什么天理難容的行徑。 若是他女兒碰上這種東西,他非得打折對方第三條腿。 禮部尚書忍了忍,努力平和地問:“公主年歲幾何?” “三歲有余。”衛景朝道:“十月的生辰。” 三歲有余…… 泰安元年十月出生,也便是當年正月或者二月有的身孕。 那個時候,衛景朝還沒有登基,正在與洛神公主議親…… 說實話,能夠做到三省長官的人,個個都是厚臉皮,不擇手段,對于道德品質的要求無底線的低。 所以,對于衛景朝瞞下沈柔的死,借此打壓弘親王的行為,他們接受良好。 對于衛景朝過河拆橋,推翻先帝定下的案子的事情,因著沒有掛礙,他們也無所謂。 可是此時此刻,禮部尚書仍是生出一絲迷茫,艱難地問:“這話,要怎么與天下人說?” 托那出著名戲文《燕燕于飛》的福氣。 滿天下的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沈氏女剛烈,在君意樓被逼自盡。 長陵侯是個好人,始終惦念著未婚妻,不惜代價為她討回公道,品德高尚,堪為君主。 現在這個情況,豈不是自己打臉。 他當年明知沈柔活著,甚至沈柔就是被他藏起來,還跟他生了個女兒。 結果他還是道貌岸然,大言不慚地去污蔑弘親王。 這樣的品行,簡直為人不恥。 若沈沅略小一兩歲也就罷了。 只說當年沈柔死遁,衛景朝對此并不知情,是后來重逢,再續前緣。 但小公主的年歲,基本上能夠拆穿所有謊言。 畢竟,正月能懷上孩子,至少上一年就勾搭上了。 當時孟氏皇族當政,他為什么不替弘親王澄清? 為什么任由弘親王滿身污水,甚至被人默許剝奪繼承皇位的資格? 甚至于,衛景朝自己借此良機,奪了江山。 再者說,他明知未婚妻存活于世,還跟人家生了孩子,卻依舊與洛神公主議親。 這是君子所為嗎? 所以,對于沈柔和小公主的事情,絕不能實話實說。 縱然衛景朝樂意,他們也不樂意。 畢竟,當初擁立衛景朝為帝,便是由于對方“品行高尚,德行卓著,能力卓絕。” 若他并非百姓心中的樣子。 那他們這些自詡忠臣的官員,又是哪門子jian佞? 一瞬間,禮部尚書腦子里轉過很多想法。 衛景朝揉了揉額角,亦知此事艱難,慢慢道:“愛卿有什么好法子?” 禮部尚書道:“以臣之見,若小公主年方兩歲,倒是可以cao作,只說是后來碰上的也便罷了。”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是衛景朝登基之后才碰上沈柔,一切都能說得過去。 畢竟,當了皇帝,總不能把皇位讓出去。 衛景朝微微抿唇。 他私心里,并不愿意如此。 他本就虧欠女兒良多,不想再讓女兒為了自己而受委屈。 一直不聲不響的尚書令冷不丁道:“陛下不知道,就不能生孩子嗎?” 眾人紛紛看向他。 尚書令垂眸,語氣又輕又緩:“生孩子不用腦子,也不用眼睛。” 他看向衛景朝,“沈姑娘得罪弘親王,不敢出現在人前,又癡戀陛下,拋不下您,因此扮作侍女,與陛下春風一度。” “有了身孕后,她不敢說出口,暗暗藏在心里,獨自遠走他鄉。如此可憐,如此情深,陛下若不以后位相酬,恐怕說不過去。” 衛景朝食指微屈,敲擊桌面,沉吟片刻,猶豫道:“如此倒是可行,只怕有人對沈柔不敬。” 尚書令頗為無奈,道:“總不能是有感而孕,沈姑娘和陛下同做一個夢,夢中春風一度,有了孩子。” “若是這樣,恐怕小公主的身世,得不到認可。” 衛景朝揉了揉額角,“暫且這樣吧。” “朕再想想。” 眾位官員從御書房出門時,還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每個人眼底,都閃耀著想要竊竊私語的欲望。 還有人搗了搗陸黎,“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早說?” 陸黎無奈:“陛下不許,我敢嗎?” 只有禮部尚書滿臉惆悵,指著尚書令道:“大人,您可真是給下官找了個好差事。” 尚書令拍拍他的肩膀,“這是你的機遇,抓住了,前途不可限量。” 說罷,他背著手,笑瞇瞇走了。 徒留禮部尚書看著他的背影,深深嘆口氣。 —————————————— 泰安五年,二月十七。 清晨下了小雨,空氣濕漉漉的,城內熱鬧至極,商販和行人在街上擠擠挨挨,喧囂聲一如既往。 沈元謙帶著沈柔,捧著平南侯的靈位,穿過長長的朱雀大街,直奔宮城。 一路上的老百姓,看見他們手中捧著的東西,頓時像是被冰封,笑鬧聲停住,變得無比寂靜。 還有那不識字的,大聲問怎么了,然后被人告訴這是昔年平南侯的牌位,便跟著噤聲。 宮城前。 沈元謙抬眼,望著高高大大的登聞鼓,將牌位交給沈柔,提步上前,拿起鼓槌,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敲上去。 他面容堅毅冷肅,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寒意,一下一下,堅定有力。 他一邊敲擊,一邊朗聲訴冤情。 “沈家世代忠良,草民之高祖、祖父、叔祖、伯父、叔父,一家三代,十幾男丁,皆保家衛國,葬身疆場,馬革裹尸。草民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實乃忠誠報國之故。” “然,先帝不辨是非,不分黑白,親jian佞遠賢臣,僅因一封口供,便認定家父謀逆,使我沈氏滿門伏誅。” “草民卑鄙,未居廟堂之高,然為人子,豈敢茍且偷生。” “今昔之感,惟愿替家父沉冤昭雪,草民愿以此命相酬。” 沈柔抬眼望著兄長的眉眼,用力捏緊手中的牌位,紅著眼睛,一張素白的臉毫無血色,弱不禁風。 卻咬著牙道:“民女無能,愿以性命,換父親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