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21節
沈柔倏然一凜,詫異抬眉,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衛景朝眼底。 他可知,自己在說什么瘋話? 以孟允章的所作所為為藍本,寫一出戲文? 這出戲文,若是能寫,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能寫,甚至不需潤色,只將故事講出來,便能引得朝野內外口誅筆伐。 畢竟,孟允章做的事,實在是天怒人怨,罄竹難書。 可,為什么多年來,沒有任何人敢寫? 還不是因為,這戲文但凡面世,進入百姓的口中耳中,就不可能再控制得住。 朝廷管得住書冊,管得住戲班子,管得住達官貴人,又怎么能管住老百姓的嘴,管住老百姓耳朵,管住老百姓的腦子。 永遠不可能。 任是怎樣的天縱奇才,也不可能管住所有的百姓。 他們口口相傳,乃至于人盡皆知。 難道,朝廷還能殺了所有的百姓不成? 長此以往,這出戲傳到各地,毀掉的便不僅是孟允章的顏面。 還有皇室的顏面,帝王的顏面,乃至于整個孟氏皇族,都要為此蒙羞。 其中自然也包括,衛景朝的母親,明佳長公主的顏面。 沈柔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如此破釜沉舟,放著優渥順遂的生活不要,非要兵行險招?乃至于,冒著眾叛親離,生死未定的危機,去做這樣的事情? 思及此,沈柔稍一猶豫。 衛景朝便蹙眉:“若是不能寫,你直說就是,我還不至于強迫你?!?/br> “寫是能寫。”沈柔弱聲道:“只是……” “只是什么?” 沈柔頓了片刻,看著他緊蹙的眉心,輕聲道:“沒什么,我寫。” 只是,你可知這樣辱沒皇室名聲的事情,幾乎與謀逆無異? 若叫圣上知道,這滿天下的罵名,是你給他招惹來的,哪怕你是他的親外甥,他也絕不會放過你。 屆時,恐怕長公主殿下也救不得你的性命。 她張了張嘴,想將心里的話講出來。 可是,對上衛景朝冰冷的臉龐,又驀地失了勇氣。 其實,這些事情哪里等得到她提醒。 他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想不到? 只不過是,不在乎罷了。 果然,下一刻,衛景朝語氣冷峻,告誡她。 “此事關乎生死,不可為外人道。從今日起,你每日白天到我書房來寫?!?/br>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曉,你應當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沈柔畢恭畢敬道:“侯爺放心,我都明白。” 她還不至于愚蠢到,將此事告訴旁人。 她好不容易才從君意樓逃出來,留下自己這條小命。 往后但凡有一點辦法,都不會把自己的性命,再交托給別人掌控。 哪怕是親生父母,哪怕是……夫妻。 經此一劫,她清晰地認識到,無論是再親近的人,都顧不得旁人的生死。 她干脆豎起三根手指,舉到頭頂,眉目堅毅:“我沈柔對天發誓,若對外泄露一言半語,便叫我不得好死,挫骨揚灰,永世不入輪回?!?/br> 衛景朝沒有攔著她發誓。 等她說完,才指了指左手側的椅子,“以后,這就是你的座位?!?/br> 沈柔放下手指,移步過去,坐下,試了試座椅的高度,動了動身體,有一絲不自在。 衛景朝問:“怎么?” 沈柔微微抿唇,道:“這椅子太高了。” 衛景朝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她的腳。 沈柔的腿,在女子中,已經算是很長了。 纏在他腰上時,綽綽有余。 但她畢竟是柔弱女子,與高大挺拔的男人沒法子相提并論,哪怕是站著,也只到衛景朝下頜處。 這把椅子,是按照衛景朝的身形,嚴絲合縫定制的,唯有他這個身高的人,坐著才舒服。 所以當沈柔坐在衛景朝的椅子上,只有挺直身體,雙腳才能挨著地,否則就要懸在半空中。 那模樣,像極了學堂里正襟危坐的孩童。 衛景朝以拳抵唇,倏然笑出聲來。 沈柔臉上浮現一絲紅暈,又羞又惱:“讓人給我換把椅子!” 衛景朝忍住笑意,喊人給她換了把普通的椅子,見沈柔坐下,不知為何,又笑了一聲。 沈柔沒忍住怒,惡狠狠瞪他一眼。 衛景朝頓時笑意一斂,冷著臉看向她,“你在做什么?” 膽子肥了,都敢瞪他了? 沈柔連忙抓著筆,坐直身體,乖巧至極:“我在思考?!?/br> 什么人啊,明明是他先嘲笑她的。 結果她瞪了一眼,就成了罪過。 衛景朝冷笑一聲,瞧瞧這乖巧懂事的模樣,真是一等一的做戲好手。 實則,她從來就沒怕過他。 最柔順的時候,還要靠著他活命,都敢不顧他的意愿,給他下藥,主動解他腰帶。 所謂的柔順婉轉,都是裝出來騙他的。 如今還不知道心底在怎么罵他。 沈柔頂著他的目光,硬著頭皮扭臉與他對視,小聲道:“你盯著我,我想不出來。” 衛景朝移開目光,冷哼一聲,去看自己手邊堆積如山的公文。 書房內,只余衛景朝翻頁時嘩啦啦的聲音。 沈柔終于開始真正思索,這戲文如何寫。 不能太露骨,卻也不能太含蓄。 應當是那種暫時發出去,不被人認為是在專門針對孟允章,而是說的每朝每代的通病,唯有如此,這出戲才有面世的可能性。 但又能反應過來,說的正是本朝孟允章,如此,才能起到該有的作用。 而若說孟允章與歷朝歷代欺男霸女的惡霸有什么本質區別,大約就是,以前的帝王不會這般縱容自己的弟弟。 而當今圣上,卻百般縱容庇護自己的弟弟。 以前的惡霸,只會欺負無權無勢的美貌平民少女。 而孟允章,滿朝文武,沒有他不敢招惹的。連高官之女,都能當做玩物。 沈柔想了許久。 提起筆,在紙上,先寫了三個大字。 ——如月傳。 她抬眼看向衛景朝,征詢他的意見。 “弘親王做過的惡事數不勝數,罄竹難書,若是全都列上,只怕短短一出戲,唱不完其中曲折。所以我想著,不如挑其中一件尤為罪大惡極的,寫得淋漓盡致,讓人恨入心扉,侯爺覺得如何?” 衛景朝本也是這么想的,便點了頭:“可以。你準備寫什么事?” 沈柔道:“弘親王曾擄掠高官之女,將人欺凌而死。死后,還不放過她的家人,將人父母外放至嶺南瘴地,致人全家死亡,如此惡行,令人發指?!?/br> 這個事例,衛景朝比沈柔更清楚,畢竟,他親眼所見。 事發之時,哪怕是他,仍頗覺震撼。 害死了人家姑娘之后,還要連帶著人家的父母家一同折磨,的確是惡行昭著。 衛景朝微微點頭:“可以?!?/br> 沈柔得了允準,彎唇輕笑。 隨后,獻寶似的將寫好的字舉給他看,“我準備從這位姑娘的角度寫,這樣才能讓聽眾更憤怒。” 他這才抬眼,瞥了那三個字一眼,隨即蹙眉道:“如月?” 他的語氣,有些重,有些冷。 沈柔解釋道:“我小字如月。” 衛景朝語氣更重:“我知道!我是問你,你寫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 她垂眸輕聲道:“我想寫的是那位慘死在弘親王府的高官之女。只是她人已死,若再將名字扯出來,未免對往生者不敬。” “所以我想著,用她的姓,我自己的名字,叫江如月。再套上那位姑娘的故事,如此也算是慰藉,好讓她在天之靈知道,我并沒有冒犯或者嘲諷的意思?!?/br> 若是有半分不敬之意,便不會用自己的名字。 衛景朝皺眉,沒理會她的話,只冷冷道:“換個名字?!?/br> 沈柔不解:“為什么?” 衛景朝只是重復:“我說,換個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