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19節
衛景朝閉了閉眼,抬腳離開,背影看上去冷漠,似乎帶著寒意。 沈柔握著筆,驀然抬起頭,不解蹙眉。 好端端地,他怎么生氣了? 難不成,是想起今日早朝受的委屈,忽然難受了? 沈柔嘆了口氣,將筆擱在筆架上,雙手交叉在一起,緊緊地蹙起眉頭。 男人的心,海底的針。而衛景朝的心,就是海底的塵埃,比旁人更摸不清。 她是真的,不曉得要怎么應付。 沈柔又嘆了口氣。 可是,再應付不來,也得把人哄好了。 他是衣食父母呢。 沈柔想了半晌。 想起踏歌說,他每日處理公務時,不愛喝茶,喜好飲湯,所以廚下時常斗備著他喜歡的湯水。 便起身去廚房,囑咐人燉了一碗湯,端著往衛景朝的書房去。 衛景朝坐在書房內,正在批閱公務。 沈柔敲了三下門,并不等他回應,徑直推門進去。 衛景朝微微蹙眉,“你來做什么?” 沈柔將手中的湯放在他手邊,彎唇笑笑,解釋道,“我來給侯爺送湯,這是黨參烏雞湯,平肝火解郁氣,侯爺用一碗吧。” 衛景朝輕輕“嗤”了一聲。 好一個平肝火解郁氣,她這樣天真的人,永遠都猜不到,他心底陰暗的想法。 沈柔溫聲道:“侯爺不喜歡嗎?” 衛景朝明知故問:“你做的?” 其實,只需掃一眼這湯的模樣,他就看得出來,這湯是廚子做的,跟他往日喝的一模一樣。 她從廚房端來一碗湯,就想要討好他嗎? 未免想的太簡單了。 還是說,她準備撒個謊,說是她自己做的? 沈柔面色不變,柔聲道:“我不通廚藝,從未學過煲湯,不敢到侯爺跟前賣弄,便囑咐廚房燉了湯,想來更合您的口味。” 說罷,便舉著湯碗,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目光灼灼盯著他。 這動作,陡然間讓衛景朝想起君意樓那日,她便是這般舉著酒盞,用同樣柔弱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然后,她算計了他。 衛景朝沒喝,伸出一根手指,推開她遞到唇邊的勺子,只道:“你若真有心,就自己做一碗給我。” “而且我不喜黨參,你若要討好我,就先去打聽打聽我的喜好。” 沈柔神情微微僵硬。 她將湯和勺子一起放進碗里,溫柔和順道:“您想喝我做的湯,那我肯定會努力的。您等我一個月,一個月后,我肯定能夠做的比廚子們還好。” 衛景朝冷笑一聲:“一個月,我養的烏雞都孵出小雞仔了。” 沈柔不怕他,輕聲細語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衛景朝又嗤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只道:“帶著你的湯回去,這個味道聞見就煩。” 沈柔乖乖端起托盤,裊裊婷婷出了書房的門。 走到門框邊時,她倏然回頭,俏生生笑道:“侯爺不難過了吧。” 午時的陽光正從門框里照進來。 沈柔順滑的長發被鋪上一層金光,笑容溫柔又俏皮。 這場景,就好像是午睡時做了一場美夢。 夢醒時分,隱隱約約看見夢中的場景,產生美好的幻覺。 衛景朝手微顫,心猛地一跳,嗓子仿佛變得干澀起來。 然而,沈柔說完這句話,已經轉過身,走了。 衛景朝盯著沈柔的背影,眉眼深邃。 半晌后,驀然回神,“啪”一聲拋下筆。 這世家貴族養出來的女兒,掛著天真無邪的臉,其實個個心機深沉。 一言一行,都是撩撥。 偏偏又裝得那般善解人意,倒像是旁人欺負了她。 —————————— 衛景朝本以為,她說要學下廚,是隨口一說。 畢竟像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若不是為了名聲,是連個點心都不會學的。 若讓她們自己洗手作羹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那冰冷的水會傷了她們精心保養的手,單單是煙熏火燎,都不是這些嬌貴千金所能承受的。 可是從這日起,沈柔卻真的,整日泡進了廚房里。 衛景朝每日下值回來,房中都不見她的人影。每每一問,侍女們便道:“姑娘去廚房了。” 他讓人去喊,她便會穿著適宜下廚的短衣裳,裊裊婷婷回來。若是他不讓去喊,她便會一直沉浸其中,不到天烏黑,絕不回。 若非她案上的書稿一日厚過一日,他當真要以為,她每日除了做飯,就什么都不干了。 衛景朝說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他隨口的一句話,沈柔便這樣放在心上。 竟當真拋下她貴女的高傲與矜貴,為他下了廚,洗手作羹湯,只為讓他開心。 如此笨拙,又如此真誠。 衛景朝望著窗外日益茂盛的芭蕉,猝然嘆息。 孟子曰,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 貧賤,富貴,威武,在他眼前都如過眼云煙。 他這樣的人,什么都不怕。 只害怕,真心二字。 沈柔,但愿你是別有所圖。 但愿,你不是真的,一顆真心贈予君。 第16章 就這樣過了十余日,衛景朝幾乎沒見過她的面。 終于,沈柔給衛景朝端來了一盞湯。 這是一盞芙蓉冬瓜湯。 極其清透漂亮,荷葉的綠,荷花的粉,冬瓜的清透配在一起,像是結了碎冰的池塘中,偏偏有幾株嬌艷的荷花,隨著水流肆意漂浮。 衛景朝看了一眼,頗為驚訝,這次是真心實意地發問。 “你做的?” 沈柔靦腆點頭,輕聲道:“是我做的,一月之期未至,大廚就說我的手藝就已經能夠拿得出手,所以我先做來給侯爺嘗嘗。” 說罷,她便學著上次的模樣,舀起一勺湯,遞到衛景朝唇邊。 不同的是,這次,換了個不隔熱的小銀勺。 銀器易熱,如今盛了熱湯,便與湯一個溫度。 若再拿手推開,恐怕皮rou都能燙掉一塊。 衛景朝似笑非笑瞥她一眼。 看透她的小心思。 這是怕他再推開她? 沈柔與他對視,滿眼平和淡定,將手中勺子又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上他的唇。 衛景朝盯著那小銀勺,緩緩道:“換我慣用的瓷勺來。” 沈柔一臉的無辜,絲毫沒有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軟聲解釋:“侯爺位高權重,政敵無數,餐食用銀器,可以防止旁人下毒。” “侯爺若不喜歡我手中這只,好歹讓人做一只喜歡的勺子,以后用上,總比瓷器更加安心。” 這話說的,倒像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怕他被人暗算。 若他再拒絕,便是他不識好歹了。 然,衛景朝冷笑一聲:“我長到這個歲數,唯一一個給我下藥成功的,就是你,沈柔。” 沈柔聞言訥訥,小聲道:“侯爺畢竟……還年輕,這種事防不勝防。” “誰知道,會不會還有我這種人……”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 他如今不過二十余歲,躲得過再多的明槍暗箭,但總有防不住的時候。 萬一再有人與她一樣,頂著天真無辜的臉給他下藥,他還真不一定能識破。 衛景朝心神一晃,竟險些就低頭喝了她遞來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