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工科男生
每天早晨,冬子開車把孫總送到西工大實驗室,下午一般把他接回,是先回到宿舍,他把所有實驗樣品鎖好,資料歸集好后,再出門,跟冬子出去吃飯。 “我要管理一下身體了,健身房沒什么意思?!睂O總跟冬子說到:“我們晚上去西工大打球怎么樣?” 冬子的晚上是沒有事情做的,所以就答應了,既然臨時當孫總的助手,這些事是分內的。 “你喜歡打什么球呢?” “籃球,在中學和大學,我都喜歡打,算是班上球隊的水平,打得不好,但喜歡。” 就一個打籃球,還用“管理身體”這個詞,冬子覺得有些夸張。但是,“管理”這個詞,孫總用得比較多。比如吃飯這么簡單的事,估計牛羊rou吃得比較多,他說自己要管理“熱量”,免得發胖。再比如,他給冬子說過,他每天中午休息時間大約一個半小時,就在實驗室的椅子上靠著睡,只是睡滿了一個半小時,整個下午及晚上,精力就會很充沛。 冬子看著他那日漸稀疏的頭發,忍不住想笑:你是不是疏于頭發的管理了? 當然,冬子不可能明著說如此不禮貌的話,只是問到:“為什么是一個半小時呢?”冬子總覺得,他“管理”時間的辦法,過于精確,有些迂腐了。 “一個完整的睡眠周期,就是90分鐘。醫生所說一天休息七到八個小時,其實就是5個周期的積累,就完成了整個睡眠?!?/br> 他對數據比較苛刻,說話總是以數字的方式。但是,來到西工大籃球場,就不太好精確了。畢竟,這里打籃球的人太多,跟誰打,打多少時間,你又不是這里的學生或者老師,怎么管理呢? 但是,孫總仿佛總有辦法。他在前面一邊小跑一邊拍著籃球,逡巡于各個籃球場之間,來到一個球場,他好像找到了寶,眼神一亮。 這個籃球場已經在開始半場球的比賽,大約都是三四十歲的人在打。孫別人正在投籃的時候,孫總突然把手中的籃球向對方的籃板拋去,兩個球在籃框上一砸,那一伙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過來了。冬子當時覺得特別尷尬,他完全想不到,孫總這個如此嚴肅認真,嚴格管理自己的人,有如此不羈的舉動。 “嗨!老孫!”場地內一個穿藍色運動裝戴眼鏡的人,對孫總大聲喊到。 “俺老孫,來也!”孫總突然像一個小孩,蹦了進去,與那位藍衣服眼鏡對了一掌。那位藍衣服馬上跟身邊的隊友介紹,結果出現了很戲劇的場面。他們與孫總打招呼的方式千奇百怪。有捏成拳頭與孫總對拳的,有擊掌的,有握手的,也有擁抱的,好像他們都是久已不見的老友,今天約好了的。 孫總沖著冬子喊到:“你打不打?” 冬子擺了擺手,本來冬子打籃球水平也稀松,根本進入不了班代表隊的,雖然個子并不低。 “你搞一箱礦泉水來?!?/br> 冬子愉快地答應了。他只是在運動場邊問了一個學生,找到了學校里面的小超市,買了一件礦泉水,這就不需要發票了,畢竟錢太少。當他剛把礦泉水扛上肩,路過一個田徑場時,發現一隊士兵,正在進行訓練,他們跑步時非常整齊,摩擦地面時,發出沙沙沙整齊的聲音,冬子覺得很奇怪,這個學校,有個軍營? 等他把礦泉水扛到籃球場時,發現孫總早就跟那幫人一起,在打全場,場地外,居然還有一個吹哨子當裁判的大步,約模有四十幾歲了,頭上沒幾根毛。 而場上的對手,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按衣服的冷暖色調區分的,孫總穿著黃色的運動服,與那位穿藍運動服的朋友,成了對手。 他們體力顯然不像鄰近場地那些年輕大學生們那么好,孫總當后衛,當球運過半場后,他幾乎就靠走的方式,對方前鋒未過半場時,他并不激動。相反,對方的后衛也是這個作派,看樣子,都是為了節省體力。 孫總個子不高,但比較靈活,尤其是傳球,隱蔽性較高,手腕一抖,球就準確而快速地到了前方隊員手上。雙方比分雖然互有交替上升,大家也都在認真比賽,但冬子覺得,那位裁判,反倒很業余,反正,他的判罰有時也引起爭論,爭論過后,大家也笑著服從了他的裁判。 他們每10分鐘為一節,打一節,起碼要休息5分鐘,再打第二節。休息時就說話喝水,冬子把一瓶瓶的水遞給他們后就退了出來,畢竟,他們之間的說話,冬子不好參與。 球場的燈光是雪白的,各個運動場也都熱鬧。冬子也上過幾個月大學,他們學校,晚上很少有的打籃球,很多同學要不在宿舍玩電腦打游戲,要么上街去打秋風,或者個別成功人士,找到了女朋友,出去打kiss去了。 但今天到了這個重點大學,冬子才明白,學霸們,原來運動起來,是如此瘋狂。這里,不管是籃球場,足球場還是羽毛球、排球場,都被占滿了。而運動場外的軍人訓練背后,還有一大批學生,在跑步,一邊跑步,一邊看著手里的表,難道,他們也在管理運動的時間? 此時,冬子身邊又多了一名年輕人,沒穿運動服,背上背著一個雙肩包,挨著冬子坐下來。他雖然沒戴眼鏡,但是從他的作派來,冬子猜,應該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一個紅色運動服的人舉手投了一個三分,身邊這位年輕人,居然大聲喊了一個:“好!”。冬子發現,那們紅色運動服的人,只要投中了,他不是喊好,就是捏緊拳頭,低聲有力地喊一句:“yes!” 這樣水平稀松的中年男人打球,居然還有如此熱烈的觀眾?冬子好奇地問到:“你認識他?”冬子當然是指的那個紅運動服前鋒。 “那是我導師。” 怪不得,給老師加油,很好理解。 “你是來給他加油的?” “不是,等他打完了,我想讓他給我的論文提意見。” “你是這里的大學生?” “研二。” 冬子一聽,突然發現自己太唐突了。自己一個二流大學沒畢業的人,居然跟一個一流大學的研究生坐在一起,質疑他的動機。 “你是學什么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遇到同齡人,多說幾句。老實說,干看這幫子老男人打籃球,你還真有些無聊。 “通信工程?!睂Ψ酱鸷蠓磫柖樱骸澳隳兀俊?/br> 冬子此時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了,人家這么高大上的學校與專業,自己如果說是個烤羊rou串的,怎么談話?此時,他發現了孫總難得的一次遠投,雖然沒中,但也鼓了掌。 “你是他的學生?” 冬子明白了,估計,這一幫子人,都是專家教授之類的人物,所以,對方猜測自已是某位人士的學生。只好順水推舟地答到:“助手。” “我沒見過,他是哪位專業的老師?” “不是老師,我們總工,來做實驗項目的,無機非金屬材料。”冬子總算把這個專業名詞說出來了,但馬上又后悔起來。如果對方細問,自己恐怕要露餡。 對方倒并沒細問,只是說了一句?!班福覀儗W校有這個實驗室,來做實驗的單位倒是很多?!?/br> 隨后冬子怕他繼續問專業問題,就岔開話題問到:“那些跑步的軍人,怎么在這個學校?” “你說的那些國防生???他們每周都要訓練的。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估計不太了解?!?/br> 國防生是什么品種?冬子還真不知道。其實,在中國許多重點大學,都有國防生,幫助軍隊培養人才的一個制度。冬子原來讀的大學,因為專業水平不太高,所以,解放軍看不上,不會安排國防生計劃的。 其實,這些國防生,也是高考上來的,當然被列入國防生計劃,除了自己愿意,還得要經過軍隊的選撥政審與體檢。當上了國防生,就意味著畢業后,要到軍隊服役,在校期間得參加軍事訓練。但國防生有其好處,一是在校期間的學費不僅不需要了,而且每個月國家還要給你發幾百塊津貼,在經濟上劃得來。畢業后,不用考慮找工作了,在部隊當軍官,至少是技術軍官,這是鐵飯碗。 這些是冬子過后好多天才打聽到的??粗@些年輕英俊的面孔,流汗的臉寵上透露出堅毅的目光,冬子有一個感慨:好東西都被國家沒收了。最好的人才,最優秀的學生,最堅韌的性格,都為國家服務了。此時,冬子才明白,精英,這個詞的含義。他們不僅是知識上的精英,也是身體與意志上的強者,從他們訓練時的狀態,就可以看得出來。 冬子還了解了其它方面的信息。這個學校不僅有國家重點實驗室,而且,它還是中國軍工人才的重要搖籃,關于火箭衛星,關于航空材料,關于武器裝備,都包含了大量的國之重器與絕密研發。 過去,我們知道一個學生成績好,一個人能干,往往從他擁有的獎項與錢的多少來衡量,只有到這樣的學校,才明白,最偉大的帶來,往往與國家和社會的進步有關,錢與名聲,倒在其次了。 這個學校是以理工科為主的,圖書館通宵不熄的燈光,就是證明。冬子路過幾次圖書館,發現外面停滿了破舊的自行車,至少有上千輛,冬子心想,這些燈光,就是為這千百位主人所發,他們畢業后,為國家與社會所發的光,肯定還會增大千百倍。 而在公司聲名顯赫的孫總,擁有原始股的掌握核心技術的孫總,給公司創造大量利潤專利,寄托著公司未來發展希望的孫總,以前,在冬子看來,這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而今天,他只是這個籃球球上,偶爾為一個進球而得意歡呼的普通一員。 他身邊這位等待老師的學生,其貌不揚,但已經是通信專業的研究生,他以后,說不定也是哪家公司的骨干,哪個企業的精英吧。 在這些球場里,那些奔騰的汗水中,流淌著多少優秀的智力?此刻難得的放松,是為了娛樂而來? 他們肯定需要這種娛樂,因為他們的生活,尤其是業務或者專業,表面上看來是如此的枯燥,孫總平時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講話,而此時在球場上,他歡快得像個孩子一樣,這就是單純的快樂。 冬子覺得,孫總這種人,活得最幸福而簡單了。他腦子中估計只有兩件事,專業上的求索占據了他整個頭腦。而球場上的揮灑,滿足了他對快樂的大部分需求。 接觸久了,冬子明白,干大事的人,往往生活上很簡單,對快樂的滿足方式很容易。正是這種容易滿足的心態,讓他們很幸福。其實,痛苦的根源中,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你的能力跟不上你的需求。你要得太多,而掙得太少,所以,你就痛苦。 對于這個球場上的人來說,他們的能力與地位,讓他們掙得很多,但是,他們要得卻很少,只需要每天一場運動,就可以了。所以,他們很容易取得幸福感,要不然,他們不會如此奔放地笑,像小時候的冬子,聽到爆竹的聲音一樣,大驚小怪地喊。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另外的原因。 一次,孫總打完球下來,對冬子說到:“總算把今天的熱量平衡了?!?/br> 冬子不解地問到:“孫總,你也不胖,不需要減肥吧?”因為在冬子眼中,只有減肥的人,才關心自己的飲食熱量問題?!?/br> “不減肥,也得管理自己的身體。熱量堆積,有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如果不自律,積重難返,那就麻煩了?!?/br> 冬子又差點笑出來,這位講自律的專家,居然管理不了自己的頭發。冬子說到:“太自律了,不煩嗎?” 孫總看了看冬子,一邊說到:“這是高層次快樂?!?/br> 冬子不太理解了,自討苦吃,就是形容目前孫總的狀態的。他喘著粗氣,汗水打濕了衣服,大口喝水,估計嗓子已經開始冒煙了。這個年紀長期坐在案前的人,經過這么大的運動量,身體肯定是吃虧的。 孫總看到冬子不太理解的神色,作了詳細的解釋?!翱鞓返谋举|是什么?是一種心理反應。但是,唯物主義者知道,所有心理反應都要建立在身體的基礎之上。只有讓身體不制造麻煩,心靈才能夠獲得自由。只有自由的心靈,才具備享受快樂的基礎?!?/br> 這個邏輯,冬子有些轉不過來。 “孫總,我理解,你是說,至少要沒得病,才快樂得起來?” “有這層意思。但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控制自己的身體,讓它服從心理的需求。當你保證他的正常運轉的同時,還能讓它制造出快樂的激素出來。比如,運動時,產生出類啡呔物質,就會讓大腦產生出類似于興奮劑一樣的反應,這種反應是健康的,不是吸毒。況且,左右與控制自己身體的這種能力與自由,本身就是一種快樂。這種快樂,需要自律獲得。” 這一串理論,冬子聞所未聞。 果然剛運動完的孫總,就比較興奮,面容生動,話語活潑,完全不像平時詞窮的樣子。 “有時,快樂是對比出來的。比如一個窮人撿到一百塊錢,這種快樂就很興奮。但一個億萬富翁如果撿到一百塊錢,就很難快樂起來。” “這個道理我懂,好像叫什么快樂閥值?!?/br> “對,降低快樂閥值,就是讓快樂成本降低的最好辦法。你想,當你運動得很累時,歇下來,是不是覺得很舒服?當你很渴時,喝了水,是不是覺得很舒服?身體上的自律,有降低快樂閥值的功能,它能夠讓你很輕易地,得到平靜時的快樂。而不注重這方面的人,平靜時,很難體會快樂的。” “這是不是有些故意呢?”冬子反問到:“比如,為了嘗到菠菜的甜味,故意先吃一口苦瓜?” 孫總笑了起來,他的笑很獨特,就是老嘿嘿嘿,嗓子不發出聲音,像是在干喘氣,有一種小人得志的快感。 “小陳,你這樣說也對。也不對。對于一個體力勞動的車間工人來說,讓他坐下休息一會,就是快樂。對于我們長期坐著的腦力勞動者來說,動一會就是快樂。這不是因為故意要找虧吃,而是職業使然。通過自我管理,找到身體與感受的平衡點,讓快樂在波動中體現出來,就如流水一般自然。” 真是神奇,此時的孫總,居然語言中充滿了神采,后幾句,押韻得類似于詩歌。看樣子,他真的是嗨了起來。 冬子笑到:“孫總,我看你們這一幫人打籃球的,好像都是專家呢。” “專家倒稱得上是專家,跛腳的,需要練?!?/br> 這什么意思?好像有貶義? “所謂專家,就不是通才。只懂一件事,其余犯糊涂。你看,我生活上不如你考慮仔細,打籃球也比不上其他人。在自己那狹窄的專業內,也算不上很懂,只是自己花的時間比別人多一些罷了?!?/br> “孫總,你這是謙虛了?!?/br> “不是謙虛,這是事實。你想,為什么叫專家?就是一生只搞一件事。其實我是很笨的人,要學多了,肯定學不過人家。有些人總覺得自己智力超群,這學一點那學一點,結果表面樣樣都懂,其實樣樣稀松。你們彭總是高手,我做不到他的水平?!?/br> 孫總講出了他的理由。彭總是設計方面的專家,這根本不需要解釋,他的業績及在行業中的地位,都可以說明問題。但他又是銷售方面的專家,如果在中部大區是靠運氣,那在西北地區打開局面,那就是能力。更為神奇的是,他沒有專門學過銷售,他是半路出家的人,居然超越全公司那些銷售的老油條們,簡直就是奇跡。 “他已經證明了,他一生可以做兩件事,或者說,三件事,我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這不能比的?!?/br> “你說他能夠做三件事?” “對啊?追姑娘算不算?他老婆,不說前幾年,就是現在,也算是大美人吧?” 冬子點了點頭,這位嫂子,當然是大美人,自己都不敢正眼瞧她。但是,孫總把這事,也算做事業?一細想,還真是事業,愛情與婚姻,與你一生的幸福有密切關系。 “對了,那個穿紅衣服的,他是搞通信工程的?”冬子想求證一下。 “這樣說也對,其實要細說起來,他這個專業更為特殊。表面上叫通信工程,前幾天他學生來等他,估計是他告訴你的吧?” 冬子點了點頭。 “其實他學生也打了個馬虎眼,故意這樣說的。在本科階段,可以把這個專業叫通信工程的一種。到了研究生階段,就不能這樣說了。他這個專業,其實算信息學中的一個分支,對外號稱通信工程。有的學校,比如軍校,就叫得直接些,叫保密通信專業。其實,到了研究生階段,不如就叫它密碼專業更合適些?!?/br> “什么,密碼專業?”冬子覺得不太理解:“這東西,那不是只有在國家和軍隊的單位里,才用得上?” “不僅僅是,計算機上就不用密碼了?” 冬子只知道,他的計算機有開機密碼,文件夾上也可以設置密碼。在設計組里,馮大美女的計算機要打開,里面的文件要打開,都需要輸入不同類型的密碼。 “其實,只要有信息傳遞,就用得上密碼。所有商業與生活中,都離不開它們。尤其在今天這個信息化時代,如果沒有密碼保護,那是要天下大亂的?!?/br> 密碼保護,倒是個新詞,搞得跟中南海保鏢一樣。冬子問到:“保護什么?怎么保護?” “這是數學上的問題,一句話說不清楚。我給你打個比方,在大庭廣眾之下,你跟朋友當眾傳遞一個秘密,怎么辦?” 冬子想了想:“遞眼色?比手勢?只有兩個懂的那種?” “對了,那就算密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