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82節
一年一年,生活不是藝術作品里的一瞬而過。 是真真切切,一日接一夜,四季流轉, 花開花謝的六年。 紀箏閉上眼, 指尖嵌進掌心,任由細細麻麻的痛刻進心底。 血液里, 每一次流動, 都仿佛有針碾過。 - 三個小時的飛行, 深夜十二點, 抵達深城。 紀箏的頭很痛, 坐在機場的等候區里, 來來往往零星的人流,銀色的金屬椅子冰涼,明明深城的溫度不低,甚至有一絲燥熱,她卻覺得渾身都處在冰窖里。 直到視線也模糊起來,她覺出有一絲不對,抬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果然一片guntang。 紀箏嘆了口氣,知道是在帝都兩天折騰發燒了。 就在她緩慢思考要不要去買杯熱飲時,視線里落進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往上是微亂的黑色襯衫,不似平常平整,顯示出主人的形色匆匆。 紀箏看到周司惟好看的眉頭輕蹙,在他就要不悅開口訓斥她胡鬧的行為時,她先一步起身往前撲到他懷里。 周司惟因這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微晃了一下,很快接穩她,懷中人悶悶地開口:“別罵我。” 聲音不同于平時,有些沙啞。 周司惟頓了一下,感受到過高的溫度,抬手探她額頭,皺眉。 “你發燒了。”肯定的語氣。 紀箏手繞到他背后,一落入熟悉的懷抱就不想撒手,閉上眼輕輕“嗯”了一聲。 她緊緊抱著他,長發散落在他胸前,揉亂襯衫,整個人非常依賴地靠在他懷里。 周司惟垂眸,抬手,撫她頭發,自己都沒注意到聲音輕了幾分:“怎么突然過來了?” “想見你。”她想也不想,張口就說。 周司惟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視線捕捉到她異樣潮紅的臉頰,唇色卻蒼白。 片刻,他彎腰,胳膊繞過她膝窩,把人打橫抱起來。 她很輕,渾身柔軟,順滑的長發順著他小臂垂落,幾縷掃過手背肌膚,酥酥麻麻。 久違的懷抱,紀箏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 周司惟把人放到后座,紀箏攬著他的脖子不放,烏靈靈的眸子因為發燒氤氳出霧濛濛的水汽,身后映著夜幕星光。 他順著力道俯身,手撐在她身兩邊冰涼的椅子上,不合時宜地聞到一點酒氣。 幽暗的密閉車廂內,酒精的氣味隨著她溫熱的呼吸越發明顯。周司惟蹙眉,陡然出聲:“你喝酒了?” 微涼的聲線讓紀箏瑟縮了一下,但她還是沒有放開圈著他脖子的手,只是低了低頭:“一點點,吃飯的時候喝的。” 這樣拉近的距離和角度,她臉顯得愈發小,卷翹的睫毛輕顫,每一下陰影投落在柔嫩的唇上,仿佛蝴蝶振翅于鮮膩的花瓣間翕動。 周司惟眸色偏深地盯她幾秒。 紀箏沒來由地心虛,小聲為自己辯解:“總不能拂人面子……” 周司惟深吸一口氣,想直起身,因為她手臂的桎梏,不得不開口:“先放手。” 紀箏腦袋暈乎乎的,聽見這話,癟癟嘴,慢騰騰地一點點松開手指。 他好笑又無奈,溫聲:“我要開車。” 紀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倏地松開手,挪到里面坐。 她抬眼皮看向車窗外,與帝都大氣恢宏的夜色完全不同的,充滿科技與現代感的繁華夜色提醒她,她是如何心血來潮地從酒店出來,上了飛機,抵達這里。 也許要感謝酒精和病毒齊齊作祟,讓她能這樣不清醒地沖動。 車沒開多久,周司惟就近停在一家醫院門口,車內后視鏡中,紀箏已經倚著角落睡了過去,整個臉都泛著異樣的紅。 他回頭,輕聲:“紀箏。” 她朦朦朧朧醒來,聲音沙啞:“到了嗎?” “到醫院了。”周司惟解安全帶下車,繞到后座開門。 紀箏懵了下:“去醫院干嘛?” 他手背碰她額頭,更燙了些。 紀箏揉了揉眼,慢吞吞地說:“低燒,沒必要去醫院,我吃個藥睡一覺就好了。” 她看到周司惟神色微沉,連忙補充:“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的,以前都是這樣就好了,不用去醫院打點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周司惟眸光一沉,直接把人從車里抱了出來,而后踢上車門。 紀箏動了動,發現周司惟的手將她禁錮得厲害,一步一步走上醫院的臺階。 她干脆放棄掙扎,在他臂彎里仰頭,小聲祈求:“量個體溫吃藥,我不想打點滴。” 周司惟唇線很直,下頜清晰利落,沒有低頭看她,也沒應聲。 量了體溫之后,溫度比紀箏想象得更高,想來是拖了一天沒發現,晚上喝酒又吹冷風才加重的。 好在醫生沒有建議她打點滴,開了退燒和消炎藥。 紀箏坐在醫院走廊的連排座椅上,冰冷的走廊從頭到尾一片白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夜晚的醫院,過分安靜。 聽見腳步聲,她抬眸看過去,周司惟從走廊盡頭走來,手里端著裝滿溫水的紙杯,冷冷的白色之中,他一身黑襯衫黑褲,眉目清冷,看起來比周遭更沒有溫度。 一如當年,她受傷,他什么都不顧,連夜從帝都趕回來。 他是一個身上沒有煙火氣的人,仿佛冷心冷情。 可她知道,他每一寸肌理都是溫暖的,懷抱是會讓人沒來由信任和有安全感的所在。 眼眶發澀,紀箏緩慢眨了下眼,周司惟已經走了過來,半蹲在她面前,把杯子和藥都放到她手心。 水是溫熱的,剛好喝,滑過喉嚨,熨帖般的舒適。 他注視著她把白色小藥片藥吃下去,熱水喝完,變戲法似的攤開另一只手,里面躺著一顆青綠色包裝袋的糖果。 紀箏發愣,呆呆地問:“哪來的?” 周司惟潔白的指剝開包裝袋,遞到她嘴邊。 他輕描淡寫地說:“剛才想起來車里有一盒糖果。” 事實上,是昨天偶然看到,買回去準備帶給她的。 紀箏下意識含入口中,糯米糖皮軟甜,咬開是汁水飽滿清甜的青葡萄,瞬間充盈整個口腔,沖淡藥片帶來的極苦味道。 紙杯被她握著放在膝蓋上,掐出一圈褶皺,周司惟就在她前方一寸之距的地方,伸手去接杯子問:“還想再喝一杯嗎?” 和方才給她糖果時,一樣哄小孩子般的口氣,寂寂深夜,紀箏胸前涌上一陣漲感的酸澀,幾乎逼得她眼眶也酸澀。 她把紙杯捏扁,隔著一層抓上他的指尖。 這不夠,紀箏另一只手把阻隔的杯子抽走,而后覆上去,兩只纖長白柔的手齊齊攏住他的。 周司惟似乎是怔了一下,緩慢抬眸,一寸不挪對上她的目光。 她穿著杏色襯衫和半身裙,白色風衣,靜靜坐著,眼周發紅看著他。 寂靜冷清的醫院走廊里,墻壁和頭頂燈光慘白,萬籟無聲間,二人視線一高一低在空中交匯,漫長又仿佛轉瞬即逝。 周司惟的目光很深,難以形容的一種幽靜,像當年他拉開弓時看著她的樣子。 甚至更甚于當年。 回國這么久,紀箏終于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時光將他清俊的棱角打磨得更加鋒利,一眉一眼,一鼻一骨,攝人心魄,倍于從前。 可是他尚不如從前有活氣。 一圈圈縈繞在周身的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叫人覺得心驚的空。 澀意涌上心頭,她鼻尖忍不住一酸。 聚集了六年的思念仿佛在一瞬間肆虐,紀箏不知道自己眼里是不是聚集起霧氣,只是開口即泄出一絲哽咽:“周司惟。” 他猛然回神般,閉了閉眼,反手握住她的手。 紀箏低下頭,長發擦過臉頰,她的手被包裹在溫暖的掌心里,聲音低微:“我有話想跟你說。” “紀箏,”周司惟手上力道加重,語氣里有不易察覺的妥協與頹然:“別說了,不重要。” 不重要,過去的都過去了。 他不想再去想。 她已經回到他身邊,肌膚觸感溫熱真實,嗓音伴隨著呼吸的氣息一起在耳邊,不再像夢中,碰不到觸不及。 這就夠了。 這場愛情戰爭里,他們從不是勢均力敵,他節節敗退,直至潰不成軍。 可他甘愿。 紀箏搖搖頭,難得這次沒有聽他的,聲音很輕卻執拗:“我沒有和程醒在一起過,我也沒有喜歡過弗蘭克斯。” 說出這句話,她仿佛給自己注入了一點力氣,抬起眸來直視他:“那次七夕,他和我表白,是跟我說不要讓他當眾丟人,我才會接下那束花。” “從小到大,”紀箏身體微往前傾,更緊地抓住他手,整個人明明脆弱地生著病,口氣卻帶著莫名的堅定,在寂靜的醫院仿佛如珠墜落:“我只喜歡過一個人。” 空氣凝結,周司惟聽到自己的呼吸被什么緊緊攥住,偌大天地間,他只看得到她靠近的姣月般面龐,不再隔著重重霧氣,如此清晰在他眼前。 “周司惟,”她說,聲音輕如羽翼:“我好想你。” 第60章 再回到車上以后, 在藥物和深夜的雙重作用下,紀箏徹底支撐不住,沉沉睡過去。 周司惟靠邊停車, 取出一條薄毯蓋到她身上, 才重新啟動車子。 夜晚很安靜, 到酒店之后, 他沒打算吵醒睡著的人,動作輕緩地把人從車里抱出來, 把車鑰匙丟給門口的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