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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臣夫人日常 第20節

    長宜聽得出傅老夫人話音中的憤怒,派了人把傅長宛從西偏院帶了過來,長宜去了東次間里,隔著屏風傳來一陣陣的聲音。

    傅老夫人生了大氣,語氣冰冷的質問,傅長宛哭得梨花帶雨的,堅持說:“……孫女是丟了一個帕子,可不知是被程公子撿去了,孫女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和昨日長宜問她的時候說的一模一樣,仿佛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個。

    青竺撇了撇嘴,沒好氣的道:“二姑娘和薛姨娘還真是親生的母女,事到臨頭了還不承認,派人劫持不成,反倒來搶姑娘的姻緣,手段可真是下作。”

    周氏在一旁聽到不由皺了皺眉,問長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姨娘還敢派人劫持你?”

    她在大興并沒有聽到過這件事。

    長宜垂了垂眼眸道:“二伯母不知,是薛姨娘的兄長,他如今在趙王帳下做幕僚,派了人劫持侄女,幸好在寺院里被人發現,侄女才躲過這一劫,侄女……侄女原想著薛姨娘有孕在身,警告了她一番,誰想如今竟出了這檔子事,說來說去都是侄女不好。”

    周氏還未聽完臉色已經一片冰冷,她竟不知一個做姨娘的有這樣天大的膽子,敢劫持嫡女,如此看來都是沈氏在世時太過軟弱,若是早使點手段把人送到莊子上去,一副涼藥灌下去,也不至于出了今日的大禍。

    周氏望著長宜也是一副軟弱可欺的模樣,搖了搖頭,她原以為傅長宜還算是個伶俐的,沒想到也是個外強中干的,出了這樣的禍事竟被嚇得不敢說出來。

    周氏冷笑道:“這薛姨娘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她看了一眼長宜,又道:“你也真是的,再怎么害怕也不能藏下不說,這樣大的事自有你祖母給你做主,你怕什么呢?”

    長宜捏著帕子沒有吭聲,掉下兩滴眼淚。

    周氏到底是做伯母的,況且沈氏病逝,家中并無主母當家,姨娘仗著寵愛胡作非為也是常有的事,她握住長宜的手道:“好孩子,這事也不該賴你,你先回去歇著,自有我們替你做主。”

    長宜也不想在這里繼續聽傅長宛狡辯,傅老夫人在這里,一切都不用她再出面,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氣,遂起身給周氏行了一禮,先回了東偏院。

    過了一會,前院的小丫頭進來傳話,說傅仲儒下了衙門去了瑞安堂。

    長宜吩咐青竺聽著院子里的動靜,直到午正傅老夫人才從瑞安堂出來,去了廂房歇息。

    青竺跑過來說:“老夫人讓劉嬤嬤套了馬車,天黑后就把薛姨娘和二姑娘送到大興的莊子上去,西偏院的丫頭婆子各杖三十大板,說是要發賣了。”

    長宜就知道老夫人忍不下這口氣,不過如今雖把兩人送走了,但還是沒有把事情徹底解決,外面的流言還在,程家也沒有派人過來商量。

    午后,長宜去了廂房看望傅老夫人,穿過儀門,看到傅仲儒身邊的小廝侍墨侯在門外,看樣子母子二人正在說話。

    長宜站在廡廊下等了一會,劉嬤嬤打著簾子出來道:“姑娘進來吧。”

    傅老夫人已經重新梳洗了一番,換了一件沉香色的大袖衫,傅仲儒坐在炕下面的圈椅上,聽到聲響抬頭看了一眼。

    傅仲儒從傅老夫人口中得知薛姨娘讓薛坤劫持長宜的事情,這才知曉那日薛姨娘為何遮遮掩掩,一點兒都不敢提當日發生的事情,他還真聽信了長女的話,以為薛姨娘只是和薛坤有信件往來,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甚至也沒有想過怎么處罰薛姨娘。

    長女不告訴他,想來就是對他很是失望,他這個父親不能替她做主罷了,所以一直忍聲吞氣。他一直深覺愧對長女,想盡了法子彌補,其實傷害長女最深的還是他自個兒。

    傅老夫人朝傅仲儒道:“你先去吧,讓他們把東西收拾收拾,我這次回去,把長宜也帶到身邊親自教養,你就不必擔心了。”

    長宜有些訝然,傅老夫人竟然要把她帶回去。

    第31章 他以前從沒想過這些,如今卻……

    傅老夫人趕了一夜的路, 不過在馬車上闔了會眼,戴著深赭色暗紋眉勒,也難掩眉眼間的疲憊, 她一肚子的怒火,午飯也沒吃多少, 劉嬤嬤吩咐廚房熬了些山藥粳米粥,配了三四樣開胃的醬菜。

    長宜服侍傅老夫人喝了粥, 等小丫頭撤去飯菜, 傅老夫人才拉著長宜的手讓她挨著她坐了, 說道:“你父親同我說了, 祖母知道你的心思, 你且放心好了,祖母不會把你往火坑里推。”

    說來這門親事傅老夫人原覺得很好, 程家門楣簡單,程知府又是禮部尚書呂慎的門生, 往后說不定也能升到京中,她還以為攀上了一門好親, 誰料如今竟出了這樣的禍事。

    傅老夫人想想都覺得痛心, 對薛姨娘和傅長宛就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他們傅家門風嚴謹,都是被這兩個賤人給敗壞了。

    早知如此, 她當初就應該攔著沈慈, 不讓薛細蕊進傅家家門, 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禍事來。

    傅老夫人以為長宜難過,安慰道:“宜姐兒是個好姑娘,等回了大興,祖母再為你說一門好親事。”

    長宜低下頭沒有說話, 在外人看來,她的親事被毀,應當是傷心難過,可于她來說,她除了有些氣憤和不解,傷感卻是沒有多少的。

    當初應下這門親事,一來是母親臨逝前的意愿,二來是她年紀大了,不得不嫁人,定親后她卻是沒想過這么多的,但說起來還是有些可惜的,畢竟像程家這樣的人家的確不好找。

    長宜想到前途未卜,一時也有些黯然,問道:“祖母打算怎么處置這件事?”

    如今最當緊的還是止住外面的流言才是。

    傅老夫人生育三子,培養出兩個進士,什么大風大浪的沒見過,她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說道:“若是程家應下這門親,那就把傅長宛嫁過去,對外稱兩家早就定下了親事,私下有來往也是正常的,不過丟些臉,外頭也說不著什么,若是程家不肯,就叫人把她送到尼姑庵,她一個人的名聲毀了不打緊,不能毀了你們姊妹一輩子。”

    長宜見傅老夫人眉頭深深皺著,鬢邊的白發比上一回見時多了些,也有些心疼祖母,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要拖著一把身子骨連夜趕來收拾這副爛攤子。

    長宜替傅老夫人捏了捏腿,她從前服侍沈氏的時候,也都是親自做這些,手法熟練,力度適中,傅老夫人臉上才露出了一些笑顏。

    過了一會,周氏也過來了,說護送的人已經打點好了,都是干粗活的婆子,個個都十分強悍,定不會讓薛姨娘和傅長宛逃跑了。

    這時門房的人來傳,說程太太來了府上,出了這樣的禍事,程家是該給傅家一個交代,想來有會子話要說,長宜便起身先告退了。

    出了門,卻在院子里遇著了程太太,時隔兩日,程太太面容憔悴,穿了一件鴉青色暗紋褙子,襯得她臉色更加暗沉發黃,眼底虛青,不用想這兩日程太太也是夜不能寐。

    長宜低頭行了一禮,沒有說話,帶著木槿和青竺沿著廡廊回了東偏院。

    程太太原想說些什么,話在嘴里卻吐不出來,望著長宜遠去的身影不由嘆了口氣。

    傅老夫人在正堂見了程太太,還未說話程太太眼圈就先紅了,抹淚道:“……哪里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傅老夫人臉色鐵青,壓住心頭的怒火道:“程大公子這般不小心,鹿鳴宴上侍郎大人和順天府知府俱在,怎能輕易的就喝醉了。”

    醉便醉吧,還掉出來帕子,私相授受的物件,不好好藏著掖著,竟敢隨身攜帶在身上,她當真是沒見過如此蠢笨的人。

    程太太剛聽說的時候差點暈過去,她就這么一個兒子,自幼在她身邊悉心教養,竟然教成這個樣子,這么多年的苦心經營瞬間崩塌。

    程太太聽傅老夫人指責程淮,也不敢說什么,道:“說來都是淮哥兒對不住傅大姑娘,他老子杖了他三十大板,也給大姑娘出出氣。”

    一轉話音,又問:“不知大姑娘現下可好?”

    傅老夫人在后宅呆了大半輩子了,什么樣的話弦聽不出來,程淮做出這種丟人的事來,還有臉提她嫡出的孫女兒,冷聲道:“程太太今日過來,可有什么打算?”

    程太太過來就是看看兩家的親事還有沒有轉圜的地方,但此事太難說出口,她旁敲側擊就是想聽聽傅老夫人的意思,畢竟沈氏早逝,內闈之事傅仲儒又不好出面,這門親事還是傅老夫人當家。

    再者他們程家丟了臉面,但傅家也是一樣沒臉的,縱容得一個庶女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兩家誰也說不到誰臉上。

    程太太順著傅老夫人的話道:“老太太知道,我是極喜歡大姑娘的,之所以這么多年等著大姑娘除服,就是想娶回去當兒媳婦疼的,雖說淮哥兒在鹿鳴宴上丟了臉,但說到底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在外頭也不過一樁風流韻事罷了。”

    傅老夫人一聽臉色就更不好了,她原以為程家是來商討程淮和傅長宛的事的,沒想到程太太竟然還敢覬覦她嫡出的孫女。

    就算他們程家強過他們傅家,她也不會眼睜睜的把孫女兒往火坑里推。

    程家當真是看得起自己。

    傅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道:“老身那孫女兒是個極要強的性子,她知道程大公子和她的庶妹私相授受,早就與老身說了,她是不會再嫁的,老身也不能勉強她不是。”

    程太太來傅府之前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聞話音還是不免沮喪。

    程太太嘆了口氣,說道:“到底是淮哥兒沒這個福氣。”卻絕口不提傅長宛。

    傅老夫人也有些怒了,“程太太此次前來,就沒想過程大公子做的這樁好事,宛姐兒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家,就這樣毀了名聲,你讓她怎么活?”傅長宛再怎么樣也是她們傅家的女兒,她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不管。

    若是能結下這門親,對于傅家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就是便宜了傅長宛那死丫頭。

    傅老夫人直接把話挑明了,程太太也不好繼續裝傻,她道:“老夫人此話差矣,我們淮哥兒那也是個周全的孩子,不過既出了這檔子事,我們程家也愿意吃這個虧,愿把二姑娘納進府抬為姨娘。”

    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若不是自個兒子沒骨氣,以死相抵非要娶傅長宛進門,她連抬個妾都不愿的。

    傅老夫人早就料到程太太會如此說,但他們傅家的姑娘還沒有給人做妾的先例,這何嘗不是打他們傅家的臉,她原想著宛姐兒出身不好,打算與她相看個殷實的人家,做個平頭百姓的妻總好過大家妾。

    誰想那小賤人竟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來,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趕著去勾引長姐的夫婿。

    傅老夫人越想越火大,雖說她恨不得打死傅長宛,但此事豈又是一個巴掌拍得響的,若不是程淮有意,任憑她傅長宛再作踐自己也翻騰不出來什么水花。

    傅老夫人冷聲道:“宛姐兒雖是庶出,可也不是隨意就給人做妾的。”

    程太太笑著道:“淮哥兒到底是舉人出身,哪有娶個庶女做妻的。”況且又不是什么正經的庶女,納回去做妾都是抬舉她了。

    “那就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傅老夫人就道:“既如此,那程太太就請回吧,我們傅家不會把女兒嫁過去做妾的。”

    如今窈姐兒還在和霍家議親,若是有個做妾的姊妹,讓她幾個嫡孫女出去怎么做人,反正一個妾出的庶女,丟到尼姑庵也沒什么心疼的。

    傅老夫人是鐵了心,程太太見她意已決,再說下去也沒個結論,神色晦暗的走了。

    周氏把程太太送到垂花門前,和身邊的趙mama道:“老夫人竟然想把傅長宛嫁到程家去,能不能成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就是委屈了宜姐兒,好好的親事被截了胡。”

    但好在不是截得她姑娘的,若不然她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趙mama就道:“也是三姑娘沒這個福氣,不像五姑娘,是個招人疼的,那霍太太喜歡咱們姑娘喜歡的不得了,就是聽說了這事還特地讓身邊的嬤嬤過來安慰了五姑娘一番。”

    周氏想到幺女和霍家的這門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臉上露出了笑意。

    長宜回到東偏院,想到傅老夫人同她說的,此次要帶她回大興,她在保定府住了這樣久,還真沒想過這件事。

    薛姨娘和傅長宛都被送到了莊子上,這里只有父親一人,自然是有許多不便,何況她如今年紀又大了,沒了這門親事,祖母肯定還要替她張羅人家,的確是不好再在這里住下去了。

    長宜坐在羅漢床上想了想,讓小丫頭把王升家的叫了過來,吩咐她:“把瑞安堂的東西都收拾收拾,裝到箱子里,祖母最多在這里住兩日,一定要整理好了。”

    王升家的應聲去了。

    木槿問道:“姑娘當真要跟著老夫人回大興嗎,老爺一個人在這里,姑娘可放得下心?”

    自打傅仲儒升到保定府,長宜已經在清苑縣住了四五年了,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大興雖是祖宅,但她在那里真沒有住上這樣久,況且瑞安堂是沈氏生前住的地方,總歸是個念想。

    但人生在世,總得往前看,不能總是念著過往。老夫人既下定了決心,那她就一定要回去的,能在祖母身邊,好歹也有個能庇護她的地方。

    “這些都不用擔心,父親是祖母親生的兒子,她走之前定會安排好的。”長宜抬頭掃了一眼屋子道:“你也帶著小丫頭們歸攏一下咱們院子的物件吧,此次帶回去的東西只怕還不少呢。”

    長宜在窗下坐著看了一會書,青竺從外面進來道:“老夫人門前有劉嬤嬤守著,誰也進不去,不過程太太從正堂出來時臉色十分難看。”

    傅老夫人身邊的人嘴都嚴,長宜是知道的,她只是有些擔心,怕老夫人再聽程太太說了什么,臨時又變了心思。

    她笑了笑道:“難看就對了,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會笑嘻嘻的不成。”

    青竺點頭道:“姑娘說的是,不過……徐大人好像來了咱們府上,在花廳正和老爺說話呢。”

    長宜聞言一愣,她前些日子在觀音寺才剛見過徐衍,這才過去沒多久,徐衍怎的又來了保定,難不成又有什么公事,不過上次她還沒謝過徐衍的救命之恩。

    長宜放下書道:“咱們去前院看看。”

    傅仲儒也沒有想到徐衍突然來府上拜訪,連忙把人請到了花廳,又吩咐小丫頭去后院請傅老夫人,小廝上了茶,徐衍坐在下首的圈椅上道:“……我來保定辦些事,正好路過這里,想著來府上討口茶吃,倒是叨擾了傅大人。”

    家中出了敗壞門風的事,傅仲儒這兩日也沒有歇息好,不過強撐著精神,剛才他在書房聽說徐衍來了府上,還是新換了一件直裰,洗了臉才過來見人。

    傅仲儒連忙笑著道:“哪里算得上叨擾,我正盼著你能來府上呢。”

    徐衍‘哦’了一聲,微微笑道:“我瞧著傅大人精神不濟,可是近日府上出了什么事?”他隨手端起高幾上的茶盞,撥了撥上面的浮葉。

    外面的流言傳的這樣兇猛,徐衍在京城不可能沒有聽說,但到底是家中丑事,不好外傳,傅仲儒也只得賠笑道:“家中一些瑣事,實在不值得一提。”

    徐衍看傅仲儒不愿意說,也不勉強,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水,說道:“說來我倒是有件事。”

    他抬頭看向傅仲儒,明明臉上帶著笑意,傅仲儒卻覺得這個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帶了些寒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傅仲儒后背汗津津的,頗有些局促的問道:“不知是什么事?”他想到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難不成是他犯了什么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