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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臣夫人日常 第14節

    徐太夫人年紀大了,不太管幾個兒子為官之事,但也并不是閉目塞聽,朝堂上的一舉一動她也是有所耳聞的。太子病弱,皇太孫又年幼,如今皇上也是猶豫不決,若真要趙王帶兵出征,對于徐家來說,卻是個不太好的消息。

    徐家一直以來都與太子親厚,四子又任皇太孫的侍講老師,就算他們從未結黨營私,但在外人眼中,他們徐家早就是太子黨的一員了。

    徐衍在文淵閣當值,今日還見到了皇上,他‘嗯’了一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召趙王進京,可能明年二月就要出征了。”這是他預料之中的,“趙王驍勇威武,皇上有意讓他做前鋒。”

    徐太夫人皺了皺眉,皇上果然還是召了趙王進京,卻沒有讓他掛帥,她道:“皇上是打算親征了?”

    徐衍點頭:“此事倒還不好說,不過皇上還打算讓皇太孫隨行。”

    如今皇太孫已有十四,騎射的功夫都是皇上親自教的,太子雖病弱不堪,但這位皇太孫卻十分聰穎,皇上很是喜愛。看來皇上是在告誡百官,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派系還是不好站隊啊。

    不過他們徐家一向都是純臣,徐太夫人倒不太擔心官場上的派系之爭,讓她更牽懷的實則是四子的婚事。

    這一趟北征不用說徐衍也是要跟著去的,這一去不知又要多長時間。

    徐太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還是說了出來:“老四啊,你……你就不打算在身邊添個人?你如今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不在家,你那院子里冷清的連個人影都沒有,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母親?”

    徐太夫人想起舊事,更是覺得對不住四子,沉默了片刻,嘆道:“你是從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rou,你的性子母親又何曾不知,當年你來找母親說要和鄭氏退親,是早就知道了鄭氏和你三哥的事吧。”

    鄭蘭齋和徐衍年齡相仿,當年鄭太夫人和徐太夫人交好,打算是讓兩人定親的,原本也是要納采的,徐太夫人都已經請了定國公夫人趙大娘子做媒人,卻在提親的前一天晚上,徐衍跟她說不必再去了,卻無論她怎么問,四子都不說到底為何。

    徐太夫人拗不過幼子,提親的事也只得作罷,鄭太夫人是個火爆脾氣的,還來徐家撒了一頓潑,把徐衍一頓好罵。

    到底是他們徐家半途悔親在先,徐太夫人也不能說什么,后來老三跑到她跟前來,說要她請人到鄭家提親,徐太夫人這才隱約猜出了緣由。

    挑出往事,徐衍眉頭皺的更深了,他道:“母親,不是您想的那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不想再談及,況且他也不是為了這個。

    徐衍望向窗外,廡廊下懸掛了紅縐紗燈籠,燈光很是柔和,他閉了閉眼,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個柔弱卻堅定的身影。

    他明日還要去文淵閣當值,起身和徐太夫人告退,走到槅扇前面,停下道:“母親,您不要擔心,兒子定然是要娶親的。”方才走出了清心堂。

    因著傅仲儒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回保定,晚上傅老夫人叫盛氏在花廳擺了飯,除了還在府學讀書沒有回來的傅長宋和傅長憲,三房齊聚在一塊用飯。

    傅長容有些悶悶不樂的,而傅長宛聽說了傅老夫人為傅仲儒相看胡家姑娘的事,一晚上也都在出神,傅長窈坐著無趣,小聲的和傅長宛說:“你這個長姐對你可不怎么好。”

    要在平日,傅長宛可能就打起精神跟傅長窈說說長宜壓迫她的事跡了,但她滿心都是傅仲儒續弦的事,遠在保定府的薛姨娘還不知道此事,她正心急如焚,只是道:“長姐就是這樣的性子,打小父親就看重她,事事叫我讓著長姐。”

    傅長窈小聲‘啊’了一聲,說道:“你比她小,三叔父怎的還讓你讓著她,這也太難為你了。”

    傅長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淡淡道:“我已經習慣了。”她一副受了委屈卻不說的模樣,讓傅長窈有些為之不平。

    等到長宜過來說話的時候,傅長窈就譏諷道:“三jiejie還真是好本事,竟能讓長輩們個個都喜歡你。”若在平日,她可沒什么心思替一個爬床的姨娘生下的庶女打抱不平,還是因為那日長宜和徐珵說話,得罪了她。

    長宜無意與她爭吵,看了一眼她身上嶄新的朱紅色妝花緞通袖衫,笑了笑道:“長輩們也都很喜歡meimei,不是嗎?”

    她身上的衣衫正是那日徐太夫人送來的云錦,周氏請了起先居的繡娘替傅長窈量體裁衣,才趕制出來這一身,昨天剛送過來,這次家宴傅長窈就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傅長窈想起周氏囑咐她的不讓她張揚,撇了撇嘴道:“伶牙俐齒!”就不與長宜說話了。

    家宴畢,眾人扶著傅老夫人回了壽寧堂,坐著說了一會子的話,傅老夫人就讓盛氏和周氏帶著姑娘們回去了,只留下傅仲儒一人說話。

    傅老夫人問了幾句官場上的事,話鋒一轉提到今兒下午在東次間見到的胡云瑩,問傅仲儒:“你覺得那姑娘如何?”

    傅仲儒一頭霧水,摸著腦袋說:“兒子能覺得如何,她不是長宜的朋友嗎?”

    傅老夫人沒想到三子這會子還沒轉圜回來,只得把胡家想和他們結親的事說了一遍,傅仲儒卻越聽越不對勁,到后面臉色就凝重起來。

    “母親,這萬萬不可。”傅仲儒搖頭道:“那胡姑娘才多大,何況她又是長宜新結識的朋友,我是不能娶她的。”

    傅老夫人早就料到他會這般說,耐著性子道:“我瞧著那姑娘挺好,雖說是父母早亡,卻也是清白人家,她伯父又是戶科的給事中,和你二哥常打交道,就連你二哥都夸贊那胡大人的品格,想來他侄女也不會教養的差到哪里去。”

    傅仲儒卻不太能聽得進去,任憑那胡姑娘再好,他都不會娶的,何況下午的時候他根本就沒太留意,只隱約記得那位姑娘行事不太得體。

    傅仲儒道:“母親,兒子和您直說了罷,兒子……兒子不打算再續弦了。”

    傅老夫人聞言卻是一愣,怔了半天才道:“你這話什么意思,難不成你還想把薛姨娘扶正?”

    傅老夫人想到這個就來氣,她這個兒子什么都好,就是定力太差,雖說此事甚少有人知,但天下難有不透風的墻,三子這么多年都升不到京中,多半都是因著這個。

    傅仲儒見傅老夫人臉上已有怒意,連忙道:“兒子也沒這個打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依大明律列,妾是不能扶正的,當然他也從來沒有這個想法。

    “當年我娶阿慈的時候,就同她發過誓,這一輩子不會再娶別人。”傅仲儒想起往事,眼眶也有些濕潤,小聲地道:“兒子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再違背了誓言。”

    “你……”傅老夫人想起病逝的三兒媳也有些動容,她張了張嘴,半天沒罵出一個字來。

    她和沈氏只做了不到十五年的婆媳,這十五年,雖說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常,但從未紅過一次臉。她還記得沈氏剛進門那一年,她得了傷寒重病不起,沈氏那時候剛生下傅長宜,月子也才做了幾天,就在她跟前守了整整三個月,生生落下了許多病根。

    后來沈氏一直不能有孕,幾年前好不容易懷上了,還沒能保住。傅老夫人一想到這些就十分難受。

    她嘆了口氣道:“你府上沒個當家的主母,誰來cao持宜姐兒和宛姐兒的婚事,難道你要我老婆子拖著這副殘軀跑前跑后?”

    傅仲儒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傅老夫人看著三子這副窩囊的樣子就來氣,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罷了,你回去再想想吧。”說來她不過是看在胡云瑩沒嫁過人家,胡夫人又想和傅家攀親,才有了這個念頭,原本也是抱著最壞的結果打算的。

    畢竟沈氏才剛過世兩年,宜姐兒還沒有過孝期,若是傅仲儒這時候續弦,也傷著了孩子們的心,看樣子續弦的事一時倒也急不得。

    第23章 她竟然覺得徐衍剛才看她的目……

    夜色已深,長宜在燈下練完一百個大字,正準備和衣睡下,卻聽到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長宜,你睡了嗎?”

    長宜讓木槿重新掌了燈,在外間見了父親。傅仲儒漏夜前來,身上還穿著家宴時穿的那件青色直裰,長宜倒了一盞熱水遞給他,問道:“父親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傅仲儒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長宜,父親不會娶胡姑娘的。”

    長宜沒想到父親是過來跟她說這句話的,看樣子傅仲儒是剛從壽寧堂出來,長宜低低的應了一聲。

    其實這事她也想通透了,不管怎么樣父親都是要再娶的,娶誰不都一樣占了母親的位置,她做子女的,難道還能說一個‘不’字。

    她都做好了接納的準備,但不知道為何,父親說不娶胡云瑩的時候,她卻是開心的。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她也是。

    她是最不希望別人占了母親的位置的。

    只是不知道胡家聽說了這事會是什么反應,下午的時候她可是看胡云瑩很害羞的模樣。不過這事是傅老夫人定下的,回頭怎么給胡家回話也不是她要cao心的。

    長宜抬頭看向傅仲儒,見父親雖蓄了胡須,臉上卻是沒什么皺紋的,他年輕的時候五官也是俊秀的,隨著年紀的增長平添了一份儒雅,也難怪胡云瑩能瞧得上父親。

    長宜送了傅仲儒出去,走到月門前說道:“父親,這件事你先別和薛姨娘說。”她倒是想看一看薛細蕊有什么打算。

    傅仲儒不知長女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長女既開口說了,定有她的道理,他也就應下了。

    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前院的仆婦早早的就套好了馬車,把帶回來的箱籠裝到了馬車上。長宜吃了早飯跟著傅仲儒去了壽寧堂和傅老夫人告辭,盛氏帶著人把他們送到影壁前面。

    這會子天色還早,出了大門,長宜看到徐府門前也停了一輛馬車,青色的帷帳,看上去有幾分眼熟,她正想著,只見徐府的大門敞開,徐衍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身上穿了一件緋紅色云雁補子服,腰間束著素金革帶,左側懸掛牙牌和牌穗。

    他人生的高大,身姿挺拔俊朗,眉眼深邃,周身的氣質卻是極清逸溫和的。

    徐衍什么時候回來了,長宜心中猛然一跳。見徐衍似乎是朝她這里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手持玉笏走下臺階。

    傅仲儒也看到了徐衍,他一身緋紅官袍,實在是顯眼,連忙過去打招呼。

    “徐大人上早朝去。”傅仲儒拱手道。

    徐衍不太喜歡傅仲儒這樣稱呼他,說道:“傅大人,你還是稱我行之吧,不必太見外了。”

    雖說兩人年紀差了一旬,但論官階,徐衍已經比傅仲儒高了兩個品級。傅仲儒以前也是稱呼徐衍的表字的,傅老夫人壽辰那日,傅二爺卻恭敬的稱徐衍‘徐大人’,傅仲儒這才覺得自己太過隨意了,跟著一并改了口。

    傅仲儒覺得徐衍很是隨和,絲毫沒有擺官架子,對徐衍的印象就又好了幾分,心想也難怪皇上這么看重他。

    “傅大人怎么走這么早?”徐衍往傅仲儒身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長宜的身上。見她穿著一件青色素緞褙子,烏黑的發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和素日的打扮并無不同。

    長宜福了福身子,輕聲叫了一聲‘叔父’。傅長宛跟在后面也行了一禮。

    徐衍微微頷首,聽到傅仲儒說:“明日還要到衙門應卯,走的早些,傍晚就能到保定,晚上還能歇一宿。”

    “倒也是。”徐衍溫和的笑了笑,和傅仲儒又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坐上馬車離開了。

    長宜望著慢慢駛出柏樹胡同的青帷馬車,不知為何,她竟然覺得徐衍剛才看她的目光有些淡漠,不由暗想她哪里得罪了他。

    長宜扶著木槿上了馬車,靠在車廂上想了半天卻也沒想出來,她這幾天都沒見過徐衍,哪里又能惹到他,何況就算她真做了什么不好的,得罪了徐衍,以徐衍的心性和修養也不會太過于苛責她的吧。

    長宜覺得自己有些多想了。

    等出了胡同,萬春才偷偷看向端坐著的徐衍,見他閉著眼睛,面上沒什么表情。昨日傍晚他們從貢院回來,四爺還特地叫馬夫調轉車頭去了一趟重澤酒樓,買了兩包點心,說是送人的。

    明明回來的時候還挺高興的,從清心堂吃了一頓晚飯出來臉色就十分的不好看了,點心也沒有送出去,現在還擺在車廂里。

    他想到徐衍早上出來還沒有用早飯,小聲的叫了一聲:“四爺。”

    徐衍睜開眼睛看向他,萬春抱著食盒道:“路上還要走半個時辰,四爺吃兩塊酥餅先墊墊肚子吧,這是太夫人吩咐小廚房做的,還熱著呢。”

    徐衍看了一眼籠屜里還冒著熱氣的酥餅,卻沒有接過來,伸手拿了昨兒在重澤酒樓買的兩包點心,拆開油紙拿出一塊白玉糕道:“先吃這個吧。”

    萬春很想問這不是送給傅三姑娘的嗎,想了想,還是把話吞了下去。

    徐衍平靜的吃完兩塊白玉糕,打開車窗,靜靜地望著窗外。馬車進了外城,在棋盤街停了下來,再往前就是大明門了,徐衍召了方嚴過來,吩咐道:“你現在去一趟保定,探探程家是怎么和傅家定的親。”

    他頓了頓,又道:“這事要做的隱秘些。”

    方嚴是從衛所出來的練家子,辦事一向牢靠,他拱手道:“大人放心。”

    薛姨娘算準了傅仲儒今日要回來,一早起來就叫了人在門口候著,午后用過飯在廡廊下曬了一會太陽,大夫說她肚子里頭是個男孩,已經大差不差了,她如今一行一動都是小心翼翼的。

    到了傍晚,小丫頭從前院跑過來道:“老爺回來了,馬車已經到胡同了。”薛姨娘正在燈下做五毒的肚兜,聽到這話連忙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扶著肚子去了前院。

    傅仲儒的馬車在前面,他下了馬車,就看到站在臺階上的薛姨娘,穿了一件蓮青色織花紋褙子。

    薛姨娘盈盈行了一禮,傅仲儒扶起她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多禮了。”

    長宜踩著腳凳下來,就看到這一幕,她垂了垂眼眸,就當沒有看到,薛姨娘卻走上前恭謹的行禮道:“姑娘安好。”

    幾日不見,薛姨娘的肚子倒像是大了些,長宜默默算了算,薛細蕊這一胎也有六個月了,的確到了該顯懷的時候。

    六個月……母親小產的時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這個月份。

    長宜望著她隆起的肚子,越發覺得刺眼。

    她坐了一天的馬車,已經有些疲憊,懶得再與薛姨娘虛與委蛇,辭了父親后就回了東偏院,梳洗了一番,召了王升家的進來。

    王升家的這些天一直在盯著西偏院的動靜,跟長宜回稟:“姑娘走后,薛姨娘請了三回大夫,都是午后過來把脈的,說是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點大,讓她多走動些,吃食上也要忌口。”

    長宜正在翻看廚房這幾日的開支,看到上面寫著七月十四日從善仁堂購入兩斤白燕窩,兩斤魚翅,還有蟲草、枸杞等十幾樣補品,不由皺了下眉,她記得上個月月底才買了兩斤燕窩,這半個月竟就吃完了……

    這也難怪大夫說孩子會大了,照這個吃法還能不大的。長宜不由搖了搖頭。

    王升家的就說:“這薛姨娘也是生下二姑娘的人,竟這樣不節制,補品流水一樣的往西偏院里搬,不過姑娘說在吃食衣料上不能短了她,我也就沒有管。”

    就是長宜也知道孩子大了不好生,薛細蕊又怎會不知,不過是看著肚子里的孩子嬌貴,生怕半點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