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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極其靜謐,所以顯得更空曠,空的鉆心,心也跟著空了起來。她覺得有一陣冷意從頭沁入了腳底板。 她逐步走去,高跟鞋的聲音噠噠響,他仍聽不見似的下著棋。 等她走到跟前,他才說話:“來啦?!?/br> 她沒吱聲,彎腰坐了下來,坐在他對面。眼前一盤棋,黑白子皆在他左右,輸贏都是他決定。 他笑了笑,拿著顆棋隨意指了指窗門外: “多少年了吧。什么感覺,變化大不大?!?/br> 她不說話。 他繼續說:“變熱鬧了??晌抑滥悴幌矚g熱鬧,這間屋子好,靜,適合下棋?!闭f著他把左邊一盒白棋推給了她:“陪我走幾棋?!?/br> 她不假思索,推了回去:“我不會?!?/br> “你從前會。不是會,是精通?!?/br> 她打斷了他的話:“你應該知道我來為了什么事?!?/br> 他繼續走著雙棋,點點頭:“曼冰去找你了吧?!?/br> “她讓我救她。” “小孩子,總愛夸大其詞?!?/br> “你有辦法不把她送出去么?” “阿榮,你沒必要為了她來找我。我不是說不能,只是換位思考?!?/br> “你要是懂得換位思考,我也不會坐在這里。” “阿榮…”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事論事就好了,不需要說別的?!?/br> 馮義圍停下手里的這局棋,背靠著椅子看她。姿容絕色,十年前,十年后,都是絕色啊。白曼冰比她年輕,卻難比她美麗。 他說:“金三公要她,我不得不給。” 她干脆點頭:“好。走了?!彼鹕恚T義圍緊接開口: “你總是喜歡掉進別人的命運里?!?/br> 這句話讓她怔住了。她回過頭看他,說:“因為我有人性。你知道么?人性,你有么?” 馮義圍站起來,就好像被冤枉了般,瞪圓了眼盯著她,他知道她一直懷恨在心,如果不是懷恨在心,她不會來管白曼冰的事。如果只單單是人性,那么她早該明白人性與權利的抗衡一如他與金三公的抗衡,都是以卵擊石。 他義正言辭道: “這么些年,我對她是仁至義盡、無愧于心。她二十歲跟了我,來馮家沒受過一絲一毫的苦,想什么要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她白家,一個普通小商販,三年前跟著蓋起了別墅。她讀書,念大學,不是老師選她,是她選老師。在家里,景蘭都不敢沖她一句話,在外頭,連你都要給她幾分薄面。你說,我愧對她么?” “那孩子呢?她死去的孩子你也無愧么?” 馮義圍滅了聲。 “你怎么對她,我不關心,可是你送她去死,這不人道?!?/br> “阿榮。”他喚她,“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她么?我對她做的那一切,其實是對你的補償。我常常在想,如果你沒離開,就好了。” “馮義圍,我再說最后一遍,我跟你沒有過去?!?/br> “有或沒有,不是你我說了算。時間在那里,記憶也在那里。就好比這個房子,它再翻天覆地的裝飾變化,也變不了根基,變不了構造,一墻一柱,一廊一臺,都是忘不掉的?!?/br> 她不想聽下去,邁步離開。 他說:“我把她當成你了??山K究不是你,也許不是你,我便學不會珍惜?!?/br> 她走出去了。越走越遠,馮義圍惡心的話語聲終于聽不見。離開了馮家,她覺得舒服了不少,馮家大的讓她窒息,空氣都是污濁,仿佛有粘膩的腥味兒。 遠去了馮家,就遠去了不愿提起的過去。而馮義圍就好比迷霧里的一匹狼,她永遠都看不清他站在哪,卻知道他永遠在里面,霧起霧散,他時隱時現。 她沒能救出白曼冰,雖然在她去之前就知曉這個結局了。不久之后她便聽到了金三公娶妾的消息,二十四歲,大學生,長的白凈又漂亮。 馮家沒一點消息,少了一個人就如同少了一張桌子??赡苓@個比喻不恰當,少了一張桌子興許還會找一找,找不出再添置一張。而少了一個人,就隨她少了。馮義圍總不會大張旗鼓登刊報紙,跟老百姓們說明一下他姨太太的去向。 只有張太太知道,她嫁過去了。 ☆、雷鳴 一個禮拜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長著看張太太得換七次不一樣的旗袍,短著看陸慶歸便只是少去了一次張家的面粉廠。張太太的旗袍固然是多,換到第三件的時候,也就過去了三天。 那日是陰天,四月天氣已經熱起來,陰天要涼爽許多。她在見到傅秋銘的那個早晨,是慵懶而疲憊的。 南閥那邊催得緊,她提前了一天想著先去面粉廠督促一批,車剛開到門口,就瞧見磚墻邊上蹲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破爛的紅衣裳,補丁一塊一塊的,有黑有藍,說是紅衣服,其實是許多色彩拼湊著的,只是紅色占了最大面積。頭發糙亂,混雜幾根白發,一簇一簇地盤曲較著勁,像個鳥窩,又像一團被燒過的稻草。甚至遠遠看過去,能隱約瞧見一些小小的東西在上面蹦來蹦去。 他靜靜蹲坐著,低著頭,抱著膝,分不清是男是女,是死是活,一雙小腿露在外面,黑黢黢的,光著兩只腳,瘦骨嶙峋。面前放有一個破圓缸,里頭零零散散躺著幾枚銅板。 車子在他身邊呼嘯走過,停下來時,張太太又回過頭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