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60節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她有這個魄力。”霍閑說:“丟了戶部和吏部,眼下刑部再出事這朝中可就沒幾個她的人了,經此一事定安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為她所用,眼下能牽制禹州軍的,朝中只有成安王一人。” “這便是此消彼長。”季淄說:“天熙十五年,各封地王侯回京,奉的是太后懿旨,如今朝中是個什么局勢,一目了然。大祁江山姓高,無論如何都只能姓高。” 阿京在一旁聽了半晌,說:“成安王也是先帝承認過的皇子,若真到了那一日,把他推上那個高位......” “太后沒這么糊涂,她看中的只有北威軍。”霍閑說:“皇上尚且顧念太后養育之恩,還能維持面上母慈子孝,成安王從小到大可沒喝過太后宮里一口茶,再者成安王的身世......”話到這里他突然就不說了。 阿京一邊倒茶一邊說:“如此看來太后此舉也并無裨益。” “話不能這么說,交給成安王總比真的落到定安侯手里強,先拋出橄欖枝,以后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季淄嘬了一小口茶,說:“趙氏手段了得,最善攻人,成安王或許在戰場上是所向披靡,可在深宮他決計不是趙氏的對手。” * 軍餉一事告罄,裴熠拿回了腰牌,恢復了千機營的職。 天熙帝在御花園召見了裴熠,裴熠覲見的時候,天熙帝稟退了左右,裴熠知道他這是有話要說。 天熙帝裹著大氅,親自上前扶起了裴熠,說:“到底是不是戍西人,你心里有數嗎?” 此前裴熠悄悄去過一趟義莊檢查過那幾具尸體,如仝世博所言,他們手腕上的確有戍西暗衛的記號,死人沒有異樣,只不過活人的供詞有誤。在侯府門口攔住那送貨人的根本不是戍西人,而是韓通,韓通確實是花了一吊銀錢,但也不是戍西的錢幣,而是天熙年間鑄錢司鑄造的錢幣,貨真價實的大祁貨幣。 裴熠在千機營見過左溢和宋仞投,那夜他蒙了面,任憑裴熠如何試探,左溢堅稱自己不曾離開千機營,宋仞投倒是承認在侯府見過裴國公,但他沒踏入定安侯府的大門,此事裴國公就是人證。 這二人既能想好對策便說明從他們身上是問不出什么了,浪費功夫在他們身上無益。 可天熙帝既這么問了,便是存疑,事關皇權他不會含糊,裴熠想了想便說:“這一次臣在家中橫遭此禍,猜想和年前貪污案一事有關。” 天熙帝心中一動,微微皺眉道:“這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韓顯婁廷玉一干人等盡數處置了,還有什么遺漏?” 作者有話說: 求點兒海星呀。 第86章 賬本 話音一落,裴熠便知道貪污案對天熙帝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韓顯而是拔出婁廷玉,如今婁廷玉倒臺,吏部有李璟和崔斌,一時出不了差錯,但裴熠所查之事,和刑部相關,而賬本一事也試探出刑部有問題,要動刑部,必須要借皇上的手,想到此,裴熠便篤定道:“韓顯生前身邊曾有個叫萬綸的秀才,此人頗有心計,韓顯任柳州知府這些年多是他在出謀劃策,韓顯生前的賬本便是他出的主意,許是注定,這真賬本幾經周轉最后還是落在臣手上,臣想如果刺殺一事并非戍西人干的,那很有可能便和這賬本有關。” “賬本?”天熙帝疑惑:“怎么又是賬本。” 賬本裴熠隨身帶著,聽天熙帝這樣說,便將這燙手的炭遞給天熙帝,“原來這賬本一直是由萬綸保管,上面所述也都是他親筆寫的,其中......” 天熙帝欲要翻看,裴熠抬手按住。 “皇上還是不要看了。” 天熙帝猶豫了片刻,重重的撥開了裴熠的手,“朕要看,朕要看看圣祖打下這萬里江山,在先帝手里是承平盛世,為何到了朕這里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即便記憶廖剩無幾裴熠也很難忘記。 幼年時自己進宮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那時父親常年不在謁都,先帝總會在沒人的時候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起父親,他說:“你父親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已經上戰場了。” 那時候他總是會問先帝,“戰爭會流血,會死人,會讓很多人無家可歸吃不上飯,為什么父親總是要上戰場?” 每每此時先帝的眼里總會流露出那種堅毅的神情,看著他說:“你皇爺爺是馬背上的圣人,朕接下這江山,便是要繼承他的遺志,太平盛世需要戰爭去換,你父親是在替朕平四方。” 先帝晚年惡疾纏身,先太子去后,高騫被冊立為太子,裴崇元說趙氏為攬政權將他推向這權利的最高位,他說趙氏蠱惑圣心,說先帝那般英明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可在裴熠看來,先帝的智慧非常人所及,他不確定先帝對高騫注入多少心血,但他不得不承認,高騫和先帝實在是太像了。 天熙帝的手微微顫抖,臉色也變得煞白,最后抑制不住的咳嗽,裴熠欲開口喚太醫,被制止了,“刑部掌律法刑獄,竟如此濫用職權,枉顧人命,將律法二字至于何地。” “賬本上并無韓顯的官印,連私印都沒有。”裴熠說:“還不能斷定真偽。” “這些事都是舊事,如果是真的,查起來也并不難,朕派耿東去,樁樁件件都要查實。”說到這里天熙帝眼里似乎透著一股冷厲的寒氣:“他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了這么多事,何曾將朕放在眼里。” 裴熠出宮的時候,刮起了風,裴熠的朝服被吹的衣擺翻飛,在宮城門口遇上關津正在訓話。 “軍中忌酒,說過多少次,聞聞你這滿身的酒氣。”關津板著臉說:“散值后自己去領罰。” “關統領御下有方,難怪禁軍一直手皇上器重。”話音剛落,就見高瑜不知何時上前寒暄:“本王該好好學一學了。” “王爺說笑了。”關津說著便頷首行禮,“北威軍守衛著大祁要塞,王爺才是是大祁武將典范。” 高瑜仰頭一笑,對他的寒暄并無過多悲喜,只是自嘲說:“本王算什么典范,戍西探子都跑到謁都來興風作浪,巡防營竟然還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哪有這樣的典范。” 裴熠遠遠聽他說這話里有話便起了疑心。 關津不善與人打交道,寒暄幾句便只能笑笑,好在高瑜也并沒有要深談的意思,正恭維著裴熠也走近了。 高瑜見了裴熠眉眼多了幾分關切,問道:“定安侯傷勢可好些?”他四下看了一眼,說:“此處風大容易引發舊疾。” “多謝王爺關切,太后賜的藥都是上品,藥到病除。”裴熠看著他說:“近日又增派不少護衛,想來這種事不會在發生了。” 裴熠這樣說高瑜果然收斂了幾分笑意,立刻說:“本王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待高瑜走遠,關津的視線才收回,“太后不就派人去看過你一回,我倒是送了你不少傷藥,你怎么不說我一聲好?” 裴熠先是一愣,而后便笑出了聲,“你送的藥比皇上還多,你就不怕僭越?” 見他說不出話,裴熠便不再打趣,他正色道:“春闈將至,各州郡士子入都,巡防營人手不足,成安王必定會上書奏請借調。” “兵部這些年幾乎是淪為了邊緣衙門,成了喝茶聊天養老的好去處,聶通這個兵部尚書也成了一個掛名的虛職,他郁郁不得志,心中憤然。”關津說:“禁軍完全有能力應對,他想借此機會出頭,恐怕不會如愿。” 天熙六年,皇家圍場秋獵突發意外,獵場躥進數只餓狼,關津拼死護住天熙帝,硬是沒讓他傷到一毫,天熙九年,天熙帝南巡,路遇劫匪也是關津一馬當先,不僅護住天熙帝平安,還剿了匪,對天熙帝而言關津是禁軍忠肝義膽的寫照。他若開口,皇上必定會應下。 “讓他如愿。”裴熠說:“皇上向來對執掌軍令的將領有所顧忌,一旦有所顧忌,便更不容出一點差錯。” 聶通在兵部閑職掛的久了,一心只想著出頭,裴熠這路鋪好了,走不走在于他自己。 關津說:“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盯緊兵部。” * 莊策聽聞裴熠受傷,遣人送來書信慰問,裴熠讓信使在侯府待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回了一封讓信使一并帶回。 暮色西沉,到了申時便是他每日換藥的時辰,他叫人備了熱水,吩咐沐浴之后再請秋白過來。 門被推開的時候,裴熠沒有回頭,他說:“不是叫你去玉樓了,這么快就回來,他說了什么?” 裴熠上衣穿了一半,浴桶在屏風后面,他后背的傷便若隱若現,他習慣了司漠的神出鬼沒,也沒回頭,見沒動靜,又說:“怎么,修竹又欺負你了?” 司漠輕咳一聲,沒有接話,咧著嘴暗示。 “你倒是對屬下寬縱。” 裴熠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中一悸,把腿收了回來,拿起屏風上的袍子,隨意披在身上,從后面走了出來。 霍閑長著一對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沾著風月,可當他的目光凝聚起來的時候,那雙瞳孔里就仿佛籠著一層云霧,黑沉沉的叫人看也看不清。 四目交替,又是一悸,他放緩聲音,說:“你怎么來了。” “來看你。”霍閑笑了笑,將手中的藥瓶和紗布放在一旁。 “我傷這小半月連床都下不來也沒見你來看我一眼,如今好了才來是不是晚了?”他剛從桶里出來,身上還散著水汽,人看起來也有些怠惰。 “那是為你好。”霍閑說:“總要避嫌。” 裴熠抬腳勾了椅子就坐,說:“從你嘴里說出這兩個字,當真稀罕。”霍閑不答,裴熠便自顧自的解開衣裳,然后背過身說:“那就勞煩世子了。” 霍閑一愣,司漠被裴熠趕了出去。 裴熠背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以他的體魄,此時多半已經沒有太多的痛覺,可看起來仍是觸目,霍閑卷起袖袍,邊給他上藥邊說:“皇上要是知道你這么鞠躬精粹,一定很后悔。” 裴熠低著頭哼笑了一聲:“他是天子,天子沒有后悔。” 兩人沉默了一陣,直到霍閑上完藥給他重新披上外袍,裴熠才說:“過來。” 言畢,便順勢將捉住霍閑的手,趁其不備將他拉入懷中,那熟悉的氣息撲鼻,攪動著他許久未動的情緒。 他把臉埋在霍閑的胸口,貼著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輕聲說:“今晚留下來。” 霍閑一愣,對他說:“侯爺重傷初愈,還是消停點好。” “正好你留下來,夜里換藥省的去勞煩秋大夫。”裴熠讓他坐在自己腿上,與他對視,“你既然來了,就知道輕易走不了。” 霍閑眉目一挑,說:“師父常說不要同病患講理,果不其然。” 裴熠抱著他笑:“你師父說的對。” 霍閑說:“孟浪夠了,我與你說正事。” “聽著呢。”裴熠圈著他不松手,“正好我也有事要與你說。” “我先說。” “你先說。” 兩人異口同聲,少頃,便都笑了。 裴熠上完藥的領口還敞著,他讓霍閑坐他腿上,只需稍稍低斂著眼眸,春光便盡收眼底。 “賬本呈到御前,你就不怕被懷疑你是偽造的?”霍閑視線忽然掃過桌上的酒壺說:“畢竟......你也差點死在溫柔鄉。” “那點量哪里夠。”裴熠忽然湊近道:“咱兩的關系,貴妃不至于下這么重的手,她想替皇上解憂,又顧念不傷及到你,雖不是為了本侯爺,但這份情本侯也領了。至于賬本。”裴熠說:“有句話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的手搭在他緊實的腰際上,說:“于帝王而言,即便錯殺也不能放過,只不過周逢俍這個人......心思縝密,做事果決,都離院能查到的始終是有限。” 第87章 禍起 “只要是人,都有弱點。”霍閑說:“他周逢俍難道還是什么圣人?” 他這樣說的時候偏頭看向裴熠,他不相信裴熠如他表現的這般不知情,眼前這個人從來都不止是個勇夫,他的勇和謀他都見識過。 一瞬間四目相對,裴熠若有所思的看著霍閑,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過了片刻才不緊不慢的開口:“說來聽聽。” “舐犢啊.....”明明知道裴熠是故意的,霍閑仍笑著同他說:“你不便出門的這幾日,玉樓我便替你去了,蕭公子來的消息,上元節周躍文會從玉陽回謁都。”霍閑對著裴熠說:“可我比較好奇,刑部尚書的公子不在謁都卻在玉陽,你就不覺得這事有什么古怪嗎?” 裴熠笑了,他說:“是很古怪。” 他把說話的時候手掌不知不覺就撫上霍閑的后背,他掌心里生出溫度漸漸地有些灼熱。 他輕輕說:“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你知道了什么?” 裴熠喜歡伸手就能抓得住的霍閑,這種真實是能讓他安心的,他看見他泛著微紅的脖頸,覺得沒有再比那更能令他遐想的顏色了。 霍閑對此毫不知情,他胸有成竹道:“必然是知道。”言罷又說:“誰能想到周逢俍這樣在官場游刃有余的老狐貍私下里卻是個妻管嚴。” 裴熠像是沒聽,卻又像是漫不經心的聽著,他笑起來的時候透著些許寵溺的意味在其中,霍閑以為自己生出了幻覺。 “周躍文在盧氏的溺愛下徹底成了謁都一眾紈绔之首。”霍閑接著說:“一年前這位尚書大人的愛子在謁都犯了案,雖然周逢俍用銀子擺平以至這件事沒有外傳,但周逢俍了解周躍文的德行,深知這種事有一次就有兩次,所以便以祖母思念為由將他送到玉陽,也就是周躍文的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