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59節
“今日京兆府尹進宮上奏,昨夜接到定安侯府報案,你昨夜入宮也與此事有關?” 霍閑說:“不敢欺瞞皇上,臣受紀禮多次相邀這才碰巧,不曾想差點命喪侯府。” 他將昨夜侯府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同天熙帝講了一遍,天熙帝問他:“那些是什么人,可認得?” 霍閑搖頭說:“臣是認不得的,至于侯爺是否認識臣就不清楚了,但臣聽侯爺同那人說話,像是不認識。” 天熙帝心里著急,又問他:“那定安侯呢,定安侯傷勢如何?” 霍閑袖中的拳頭一緊,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說:“應當是無性命之憂。” 第84章 辯駁 裴熠算是撿回來一條命,此案發生在除夕,短短幾日便在謁都傳開,朝中更是呈鼎沸之勢,天熙帝密令都離院掌院耿東親自去查。 京兆府停了十幾具尸體,卻沒留下一個活口,刺殺案一時成為懸案,裴熠在府里修養了幾日,太醫院的太醫連日進出,可他傷勢過重,一直反復,渾渾噩噩了幾天竟一直沒有清醒。 太醫每日向天熙帝稟告,天熙帝心急如焚。 耿東領旨后秘查了千機營,除夕夜千機營確有動向,宋仞投帶人守在定安侯府門外,但他沒進去,也沒動手,侯府死了不少人,可死的不是趙王府兵,千機營的造冊他查過,也未有異樣,那死掉的人是誰? 天熙帝冒春寒擺駕定安侯府的那日,天陰沉沉的,定安侯府的下人經此一劫不少都領了銀錢回家了,偌大的一品軍侯的府邸竟然比五品官員的府邸還要清寂,天熙帝見狀心中不免生出惻隱,尤其是在見到裴熠面色蒼白連下床行禮都要由人攙扶的時候更是不忍。人總是這樣,當你把他當成一個威脅的時候,被放大的只有那些也許并不存在的惡意,可這些惡意一旦遭遇現實的證實并不存在,那愧疚也會成倍增長。 天熙帝神情微憐,輕聲說:“怎么醫治了這么多日,傷還不見好。” 太醫聞言嚇得趕緊跪地磕頭,裴熠背上有劍傷,躺不了只能趴著,司漠給他胸口墊了個軟枕,裴熠蒼白的面色落在眾人眼里,他勉強笑起來說:“刀劍砍出來的傷,哪能說好就好,皇上不必掛心,臣從前在戰場也是這么過來的。” 話音未落他便咳起來,天熙帝想伸手去拍他,抬手懸在空中卻遲遲未動,他想起剛臨政那年,禹州軍的捷報傳回宮中,年僅十四歲的定安侯只用了九千兵馬,半月便破了戍西兩萬大軍,可捷報中卻還有一份定安侯與敵軍先鋒在陣營廝殺,身中數箭卻帶回敵營先鋒首項的書信。 裴熠身上綁著層層紗布,身上只搭了件單薄的里衣,肩背都露著,新舊傷疤疊在一起,甚是醒目,天熙帝說:“四十萬兩軍餉不足以遭此橫禍,你是不是叫人拿住什么把柄了?你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裴熠換了個姿勢,說:“除了大理寺和刑部卷宗里記錄的,在柳州時韓顯和臣說他還有本私賬,這賬本關系太大,他沒有放在身邊,臣聽他說過賬本上所記之事,便讓人造了本假的放在戶部查繳的贓款中,皇上果然沒看錯曹大人。”裴熠說:“他行事謹慎,查案是刑部的職責,他不會逾越,臣便在曹大人將賬本送到刑部尚書手里之時又讓人搶了過來。” “你就是因此遭來的這場橫禍。”天熙帝問他:“賬本里記著什么?” “臣并未見過,只是聽韓顯說這賬本里記著皇上登基之初刑部受賄和兵部的兵籍登記異常,至于這賬本是否真的存在,韓顯并未說過。” “要是不存在又何至于讓你遭此橫禍,恐怕韓顯所言并非有假。”天熙帝談了一口氣,緩緩說:“只是人已死,怕是追查起來不容易。” “倒也不必追查。”裴熠本想翻身,但牽扯到身上的傷處,擰了擰眉只好作罷,“臣用這假賬本稍一試探,就試探出來了,周逢俍是看過的,但兵部應當是不知情的。韓顯當時對臣并不信任,可見所言也是半真半假。” “兵部不知情,這些年聶通暗中替太后辦過多少樁差事,怕是兵部自己都記不清了。”天熙帝捏著拳頭說:“區區四十萬兩,朝臣揪著不放,便說是朕允的如何,我看誰敢來問朕的罪責。” 裴熠眼眶一紅,說:“皇上是天子,是臣思慮不周。” “你別這樣說。”天熙帝嘆氣道:“若非緊急你哪里會向朕開這個口,禹州軍也是朕的子民,他們在邊關替朕守著這江山太平,朕才能在謁都無憂。”他說的動容裴熠卻聽出其中的意思。 天熙帝說,“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事先放一放。” * 除夕行刺案查了幾日有了眉目,仝世博在其中一具尸體身上發現一封信,用的是戍西的文字,他恰好對戍西文字略通一些,當下就將來龍去脈查了清楚,恰逢昨日霓裳閣抓到一個行跡鬼祟的人盜取財物,閣主花月當場拿下盜賊讓人送了官,一逼問才知道此人是個市井之徒,平時靠做些臨時活營生,除夕那日定安侯府定了不少煙花,送貨的人手不足,便招了臨時工,這人送貨途中叫人攔截,攔他的人給了他五兩銀子,說要替他送貨,他哪里見過這么多銀子,當即便一口答應,后來聽說定安侯府出事,知道許是跟這件事有關,想著遲早要見官,不如在此之前逍遙快活幾天。 仝世博覷了他一眼,說:“攔你的人長什么樣?” 那人衣衫不整,說:“天太黑,我看的不仔細。” 仝世博在他身上搜出一吊戍西的銅錢,問:“這也是他給的?” 戍西和大祁本就互通商賈,鑄的錢幣也一般無二,只是錢幣上的文字略有不同,這人是個市井混混,本來就不識幾個大字,當下便認了。 仝世博又帶他辨認了尸體,他看了一圈下來沒個結論,那夜確實天色昏暗,他沒看清,至于和死去的人是否是同一個人,他并不能確認,但官府這地方,憑他一個市井之徒是斷不想再進第二回 的,他見衙差一個個都不茍言笑,腰間配著長刀看上去滲人的很,一咬牙便點頭說:“沒錯......就是這個人。” “大膽,你方才說看的不仔細,現下又說是此人。”少尹使厲聲道:“你當京兆府是什么地方?” 那人叫他嚇得心下一震,當即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小人......小人不敢戲耍大人,小人雖然看不清臉,但小人認得他腕上的記號。” 衙差當即便翻開尸體的袖口,果然看見他腕口處有塊印記。那市井見狀又補充道:“當時他取銀子的時候,離得近,小人正好看見了。” 仝世博掂著那吊銀錢,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抬手叫人把他帶了下去。 * 天微微亮,謁都這幾日凍得厲害,皇城外的街巷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趙同安催著馬夫緊著時辰趕到了皇宮。 太后唇角龕動,柔聲說:“定安侯不好動哀家也知道,所以你這后手也只能堵住眾口,梁子一結,就難再解了。他看著是個不動聲色的主,實則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哀家與他......怕是要有一場硬仗要打。” 趙同安在簾外不敢言語,沒有把千機營牽扯進來,算是萬幸。 他這趙王的尊貴身份全仰仗趙太后,趙氏一族在她手里羽翼才漸漸豐滿。 先帝曾纏綿病榻五年之久,最后那半年甚至都不能言語,先帝年輕時是那樣意氣風發,何曾想過自己會就這樣病逝。思及此,趙徹越發緊張起來。 期間寂靜,又過了半晌,趙太后說:“都離院一但插手,便難收尾,你帶著哀家的旨,去侯府看看,年節都過了,他禁足也該解了。” * 裴熠能下床了,便讓人將朝服熨帖妥當,秋白說宮里送來的藥都是上品,比外頭藥鋪里買的好上十倍。 他進宮時在宮門口遇上關津,兩人四目相對,并未多言語,只依照宮里的禮節向他行禮,禁軍受天熙帝器重,又是武將,天熙帝每給禁軍的賞賜多以傷藥為多,除了太后和皇上賜的御藥,關津也悄悄著人送了不少,裴熠微微頷首。 御前,內閣大臣都在,孟尚說:“定安侯府除夕遇襲,聲勢如此浩大,還能瞞過巡防營的耳目,必定非普通人所能及。” 仝世博說:“啟奏皇上,從侯府刺客身上攜帶的書信看,刺客極有可能是戍西jian細,除夕那日,侯爺府上定了不少煙花,年關之前煙花鋪人手不夠,臨時招了一批送貨的,經過臣多日來盤問核查,已查明當日就是他用銀子賄賂那送貨工,這是他親口招認的,請皇上過目。” 李忠義將奏本呈到天熙帝的案前,天熙帝看過之后,猛地將奏折拍再案頭,胸口劇烈起伏,慢慢變成一聲聲的咳嗽,下面的官員皆道“皇上息怒。” 裴熠見狀,跪于御前,道:“我大祁兵馬強悍,皇上威德澤被四海,戍西不過跳梁小丑,那戍西陣前大將赫連復乃是臣手下敗將,戰場上打不過便出這種陰損的招數,只要皇上下旨,臣愿掛帥揮軍西下,御敵于國門之外。” 他此話一出,下面的官員皆是一驚。 “侯爺此心是好,只一旦戰爭,受苦的還是百姓,這些年來,戍西雖屢有進犯,卻也只在邊陲,如今膽敢到謁都惹事,怕是另有陰謀。”大理寺卿孟尚性子耿直,立即說:“還望皇上明察。” 百官五一開口,裴熠也默不作聲。 朝堂肅靜,周逢俍見裴熠依舊跪著,他說:“戍人實在囂張,依臣所見,定安侯所言才能以絕后患,戰爭百姓雖苦,卻能換取后世安。” 他是文臣,素來文臣遇事都是以和為貴,不曾想他竟然站出來支持裴熠。孟尚急忙說:“那赫連復絕非善類,周大人,豈可隨意再起戰事。” “赫連復不是善類,我大祁也多的是人才。”周逢俍看著他,說:“孟大人此言難道是懷疑定安侯的能力?” 天熙帝尚未開口,這兩人便開始辯了起來,他正欲喝止,外頭太后乘坐轎捻便來了。 “這天寒地凍的,母后怎么來了?” 天熙帝扶著趙太后,內閣大臣便向她行禮。 “哀家此前一直病著,對于朝中的事知之甚少,定安侯遇襲一事,哀家思來想去可能與此有關,便想還是要同皇上說清楚。” 天熙帝不解,內閣大臣更是不解。 太后掩面輕咳幾聲才緩緩說道:“皇上禁足定安侯,是因軍餉而起,此事怪哀家。” 朝臣這下更是不解,紛紛把目光投向裴熠,可裴熠卻面色如常,并未見有何異樣。 “各位愛卿可還記得,越州一事,皇上派去的人是趙徹,他喊哀家一聲姑姑,在行至越州途中偶遇禹州來的官驛,得知禹州軍糧告急,便著人將此事加急傳回謁都。旁的事能等,軍中都是為我大祁駐守多年的將士,不可寒了他們的心,當時皇正在為賑災一事分不開身,哀家便做主讓趙徹想辦法替皇上解憂,誰知這孩子竟為了應急,做出這等糊涂事,雖事后很快湊齊補上,可是因此事卻連累定安侯被禁足,哀家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 太后說的溫和,眸中盡顯慈祥,自責自己老糊涂了,一病就是數日,竟然沒問個清楚。 趙同安見她這樣說,便知緘默無用,他上前跪道:“請皇上降罪,是臣管教無方,臣愿領罪。” 天熙帝不動如鐘,靜觀殿內大臣,良久都未開口,他萬萬沒想到,軍餉一事最后會是這般走向。那日聽聞定安侯府驚變,他打翻了手邊的茶盞,他篤定那夜有人會下手,卻不想竟會下這般狠手,若是裴熠那晚真出事,此刻坐不住的怕就是他了,思及此處,他心有余悸,便用余光掃向裴熠,四目相對,他很輕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在一眾寂靜里,裴熠忽然開口:“難怪戍西膽敢來侯府挑釁,日前禹州軍副參將飛鴿傳書,信上說戍西派人潛入我軍企圖放火燒毀糧草不料事情敗漏,戍西多半是見我朝兵良馬精,自知戰場之上勝算可言無才出此下策。” 君臣一堂,竟將事情推諉至他國,戍西縱然是外敵,可斷不會在除夕潛入謁都,更遑論在侯府行兇。 可話說回來,京兆府辦過戍西jian細一案,仝世博是認的出戍西人的,而韓通也說自己親耳所聞,這才馬不停蹄的趕到侯府報信。 韓通為人裴熠信得過,他極快的回想,難道千機營里有戍西人,又或者是千機營找的替死鬼?這樣想他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趙同安。 作者有話說: 圣誕快樂,大家投點兒海星呀,么么噠! 第85章 復職 太后身子才好,聽了這半天話又忍不住輕咳,天熙帝叫人給太后奉上一盞潤喉茶,太后飲了兩口說:“此事怪哀家,沒有來得及稟明皇上,才惹出這后來的許多事端。” 太后這樣說,天熙帝卻不能真的問責,這大殿之上多是文臣,大祁自圣祖開國以來便極重孝道,天熙帝說:“此事怎么能怪母后,戍西對我大祁虎視眈眈已不是一兩日,此事愛卿們如何看?” 周逢俍一貫見風使舵,眼看太后作保,皇上并無怪責裴熠的意思,立刻說:“回皇上,此事既與定安侯無關,且定安侯又是受害者,臣以為,應當恢復定安侯千機營提督一職。” 吏部侍郎崔斌是李璟的學生,接的是婁廷玉的職,他為人耿直,不茍言笑,“這案子涉及定安侯,涉及禹州軍,惶惶謁都城豈是戍人說來就來的,這人是怎么進的城,一行有多少人,還有什么計劃?此事仝大人可都一一查清了?在皇城之內發生這等大事,巡防營卻剛好不在,如此怠忽值守,此事難道不值得懷疑嗎?” 天熙帝知道巡防營的情況,成安王嚴查過巡防營了除夕夜的值守,本該離定安侯府最近的一支巡城兵,因當晚一戶火災而都投入救火行列,火場一片狼藉,哪里還顧得上定安侯府,本以為天亮后能借此能領賞,卻不曾想救了一夜的火,回去還領到了二十個板子。 成安王統領一方,靠的便是賞罰分明的治下手段,得知此事后按照軍規處置了相關人等,并將奏章遞到天熙帝案頭,成安王辦事向來果決,就算是這一大殿的文武官員也挑不出什么錯。 眼下軍餉的事情已經明了,那便只剩侯府刺殺一案,皇上器重裴熠,成安王高瑜心如明鏡,當即便說:“是臣御下無方,臣愿意領罰。” “責罰是后話。”天熙帝穩聲說:“崔大人說的不錯,此案涉及皇城安危,尚未摸清他們還有何計劃,有多少人牽涉其中,眼下這才是關鍵。” 仝世博冷汗涔涔,他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只有幾具尸體,該問話的都問過了,就連霍閑的世子府他都親自去了兩趟,可除了那名被換下來的市井,他完全查不到其他線索,他也知道這樣得供詞呈到御前定會引起一翻舌戰,可他手里也只有這份供詞。 皇上說的關鍵,他哪里去找。 “皇上所言極是。”裴熠說,“此事事關皇城安危,又發生在定安侯府,若皇上信得過,臣愿徹查此事,給皇上和諸位大人一個交代。” 有定安侯接手仝世博自然松了口氣,但他還沒有緩過神,就聽見周逢俍說:“定安侯傷勢未愈,這等要案怎能勞煩侯爺,查案乃刑部和大理寺職責所在,臣定會全力以赴。” 若真交給裴熠,那拔出蘿卜帶出泥,以定安侯的性子查到最后必然會查到青云巷一事,屆時牽出賬本,別說刑部尚書,他周逢俍的人頭都要落地。 此時,孟尚卻說:“臣愿協助定安侯徹查此案。” 仝世博見狀忙上前跪道:“臣也愿意協助定安侯徹查。” * “他們當然愿意了。”霍閑說。 近日雁南王派人送了一批上等貢品進宮,天熙帝全數賞給了霍燕燕,她挑了些霍閑感興趣的著人送到了世子府,眼下他正把玩著一把魯班鎖,“孟尚早就看出端倪,皇上,太后,哪個是他能深查的,仝世博更是如履薄冰,如今有人肯出這個頭,他們自然樂意配合。” “周逢俍老狐貍,他在殿上那番話顯然是為了挑起成安王的怒火,皇上都沒有責罰,他倒是真的急了。”季淄來回翻著醫書,說:“刑部回怕是難獨善其身了。” “我們隔岸觀火看的明朗,局中人未必。”霍閑說:“聽說皇上猶豫不決,太后做主將此事交給了成安王,除夕夜有人企圖用巡防營來牽制成安王,我原以為是太后,這么看來倒是障了。” “成安王眼里容不得沙,他豈能容忍被人算計,太后這個情他算是承了。”季淄垂首沉吟片刻,說:“只是太后此舉引起諸多朝臣不滿,后宮干政乃是大忌,她倒也算破釜沉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