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56節
裴小舞嫁入侯府的第一個除夕定安侯府的窗花就是高叔稚剪的,而燃放的煙花也是高叔稚親手所制。 往事早已隨風一一消逝,如今裴熠已開衙建府,而還記他父母的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石峰洞察出端倪,頷首說:“侯爺,我再去讓人送兩箱來。” 裴熠點點頭對他說:“去吧。”待石峰走遠了,裴熠才說:“你方才說往年都是同齊青一起放的?” “沒錯。”紀禮邊走邊說:“齊青是家中老幺,齊國公和夫人打小就寵他,放肆一些,只要不太出格都不礙事。” “論放肆,謁都誰能比你還放肆。”裴熠道:“宮宴一旦開始,賜酒賜菜少不了,你近來胖了有十來斤吧,過了午時就不要再填你那五臟廟了。” 裴熠手下個個清瘦,行軍之人若是過于臃腫,跑起來都比別人要慢,且戰時習慣了吃飯只吃五分飽,裴熠常說吃的太飽,便離上路不遠了。 饑五分,留的是慶功宴,紀禮雖未曾上過戰場,但跟了裴熠之后,聽司漠和修竹都說過,因此怕裴熠覺得自己不能吃行軍的苦,便點頭應了。 * 京城的新年之夜,整個謁都都沉在爆竹聲里,花紙落了滿地,燈火掛滿都城,只是這熱鬧都在門內,街巷反倒清寂起來。 定安侯府里里外外煥然一新,石峰說:“侯爺不用進宮,在自己府上倒更自在。” “自在。”裴熠喃喃重復了一句,“如今盯著我們的人在暗處,自在是給他們看的。”他吩咐石峰:“準備開宴。” 霍閑循著最后一點白晝的光受紀禮的邀請,帶了整整十壺酒,那酒是燕貴妃書信雁南王,日前才從雁南送過來的,一共也就二十壺不到,燕貴妃一下將大半都送到了世子府。 紀禮聞聲出門迎他,視線倒是先落在酒上,“你jiejie對你當真是沒話說,都說千金易得霽月難求,這么多她竟一下子都給你了。” “我對你難道不好?”霍閑今日穿了件藍色的直襟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銀絲邊流云紋飾,腰束月白祥云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玲瓏白玉,墨發以竹簪束起,倒透著出幾分文雅,象牙折扇今日倒是沒拿。他先是看了裴熠一眼,然后才對紀禮說:“貴妃給了我的,我可一點都沒私藏帶來給你了。” 紀禮捏著從司漠手里搶來的小玩意兒,說:“你是給我還是給他,可別以為我瞧不出來,你也巴結他。” 霍閑輕笑一聲,反問:“我巴結他做什么?” “結親啊。”紀禮說:“你jiejie嫁進皇宮成了貴妃,你meimei就不能嫁到侯府來做夫人嗎?” 雁南王偏愛美色天下人皆知,雁南王的女兒自然也個個都是美人,多年前裴熠在雁南發兵時,雁南王就曾有意要將自己的女兒送到裴熠身邊,他倒不是為了安插眼線,純粹是以此讓裴熠在回謁都述職時能替他說些好話。 這件事當時也傳到謁都,可惜裴熠并無此意,于是雁南王也便不敢再提。 裴熠回首敲他的腦袋,“我看你倒缺個人管教,既然世子家中尚有適齡人選,我明日就跟你爹商量......” 紀禮沒想到一句話就惹禍上身,他當下一愣,說:“我去看看司漠是不是在偷吃,霽月給我留著。” 第79章 驚變 裴熠命人將霍閑帶來的酒送到正廳,又吩咐吳嬸今日客多,讓丫鬟們近身伺候。 幼時陪審身邊丫鬟成群的伺候他尚且習慣了,但自扛起禹州軍那一日起,便養成了軍旅之人的習慣。平素侯府人不多,石峰司漠他們幾個已經足夠了。況且經過上次世子中毒一事,裴熠更不讓人靠近。見今日卻主動要她們來伺候,吳嬸不免疑惑:“侯爺不是不讓她們......” 府上的管家和廚子是跟著他從禹州一起來的,對他們裴熠總是下意識地耐心,他溫聲說:“今日不同,府里人多,你們忙不過來,就讓她們到席上伺候。” 吳嬸是裴熠在禹州第一戰時營中死去的一位老將士的遺孀,她無二無女,裴熠知道后便將她接到禹州府里,丈夫從軍前,他們夫妻在禹州開過一家面館,為留她下來,裴熠雇他在侯府掌廚,這一掌,便是十幾年,她對裴熠的性情十分了解,見他這樣說,便不在猶豫,道:“我這就去辦。” 吳嬸應聲退下,裴熠往書房里去。 天色已經不早了,裴熠提前讓人在書房里掌了燈,屋內的炭爐上溫著熱茶,桌案上還攤筆墨,霍閑視線落在桌上,說:“周逢俍被人當街毆打一事太后已經知道,即便查不到是誰搶了賬本,也能猜到是你,她定然不會任由賬本落在旁人手里,除夕謁都城家家戶戶都在守歲,影藏行跡倒是不難看,只是我們在明,她在暗。” “后宮的伎倆不過爾爾。”裴熠搭著椅背說:“我雖禁足,卻未定罪,依照宮里的規矩,今夜皇上必定要賜酒賜菜,宮里派出來的太監都是內廷司的,要收買一兩個太監不是難事。” 霍閑娶了她一眼,能把這種事說的這么云淡風輕,還真難見第二人。霍閑說:“下毒這樣的事總是有跡可循的,況且賬本還在我們手里,她何至于......” “怎么不至于。”裴熠說:“賬本里記得可不是小事,酒菜是皇上親賜的,誰敢查皇上,至于這毒,多半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只不過是想乘此機會讓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找到賬本。證據沒了,威脅也就沒了。” 裴熠說的對,這賬本太重要了,沿著賬本上的記載,查到是遲早的事,所以這個威脅不能留。而侯府的丫鬟名為皇上賞給定安侯府的,實際他已經知道,這二人是麗妃挑的,麗妃家族勢微,在前朝并無可以倚靠的族人。 “所以你擺的宴席叫請君入甕?”霍閑有點兒懶散,連神情都有些渙散,可就是這樣卻還是勾著裴熠移不開眼。 裴熠起身繞開書桌,走向后頭的書架,霍閑跟上他,須臾后,他抬首看向與他視線齊平的書架,霍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道:“他們可沒有阿京那么好騙。” “阿京是信你才二話不說就去了的。”裴熠笑道:“周逢俍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認為曹旌將賬本交給他情有可原,而在我搶走賬本后,他也會相同這是意料之中,而這一切都只能說明這賬本一定是真的。” 聽著裴熠毫無遮掩的坦白,霍閑倏而笑了,說:“嘖,我怎么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裴熠說:“侯爺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 霍閑不理他的調戲,說:“你布這么大個局就是為了把刑部和太后送上一條船?” 裴熠挑眉道:“他們本就在一條船上,吏部去了個婁廷玉,周逢俍只差點兒推波助瀾,他為了賬本連軍侯都敢動,皇上能不忌憚他這刑部尚書?”他說著便側身看向霍閑,又提醒他道:“你用的餐具是讓秋大夫檢查過才上的,宮里賜的酒菜你不可動。” 霍閑聽了他的話,心中微微一愣,當下卻轉身往外走:“既知無毒,多此一舉豈不叫人起疑心。” 上次的事叫人膽寒,他不得不冒著被人起疑去做。 他近日在府里閑了多日,這會兒起了逗弄霍閑的心思,輕佻的說:“侯爺對自己人想來厚道,其實原本也不必將你卷入進來,只是常聽說夫妻是要共患難才能長久。” 霍閑輕笑一聲,就往外走:“侯爺注意言辭。” 門一開,迎面便是一陣寒風,霍閑將衣襟攏了攏,于他而言長久一詞不是易事,夜晚的寒風裹挾這濕冷,霍閑穿的有些單薄,在屋內有炭爐供著,尚不覺得冷,可出了門,便是陣陣寒意。 裴熠緊隨其后,邊走邊解開肩上的大麾,從后頭給霍閑披上,說:“秋大夫已經找到解開虎骨印的辦法,在此之前你每月須得來讓他給你看診。” * 新年的謁都,滿城燈火,煙花燃亮了整座皇城,天熙帝與妃嬪宗親飲樂守歲,挽月公主的婚事因太后身體抱恙足足耽擱了有小半年,到了除夕薩沙親自求娶,天熙帝才應下這門親事,東都欲與大祁修好,那是好事。 太后本欲將他許給成安王,她想要的是北威軍,而并非任何一個她所不能控制的外戚軍權。 而對天熙帝而言,將挽月嫁去東都,既免去戰事,太后的算盤又落了空,這算是一舉兩得。 霍閑聽了裴熠的話,皇宮的御酒他并未碰,裴熠倒是喝了不少,紀禮也陪他飲了些,不過紀禮更喜歡雁南的霽月,只是御賜的酒后勁足,他沒喝兩杯多少就有些醉意,裴熠著人送他先去房內歇息,吩咐人等他醒來再送茶水進去。 紀禮才離席,司漠便從外頭進來,他撣去肩上在碎雪,在門口說:“侯爺,蕭公子派人送來了兩壇酒,在門外候著。” “分歲酒闌扶醉起。”裴熠狀若不經意地說:“看來也不是所有人都對侯府避之若浼。” 霍閑看著修竹,含著笑說:“蕭公子可不是那樣的人。” 不待裴熠開口,霍閑便對司漠說:“請人進來。” 外頭風雪一直沒停,來人在門口的氍毹上占了好一會兒,等到箭頭的雪和鞋底的污泥都干凈了才上前依照禮制給裴熠行禮。 來人是蕭瓊安近身伺候的小廝。 “蕭公子有心了,怎么讓你送來了。”蕭瓊安身邊不缺送酒的人,沒必要讓他來,記得初見蕭瓊安是在掬水月,那日裴熠依照莊策的指引,去祭拜喬衡的衣冠冢,那條險要的小路他事后派人查過,附近并無其他路可通行,二蕭瓊安的腿傷亦是真的,那當時便只又一個可能,就是他身旁跟著的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廝的功勞。其實在蕭瓊安坦白自己身份之后裴熠也曾想過,他能在謁都這么多年安然無恙,身邊怎么可能沒有高人護著。 裴熠再次看向他,明白蕭瓊安著他前來,應當不止為了送酒,于是便問:“蕭公子是否還吩咐了別的事” 小廝仿佛猜透他心中所想,恭恭敬敬的抬眸說:“公子有請......”說到此處他,視線一轉,落到修竹身上,頷首道:“有請謝公子往玉樓一敘。” “我?”修竹雙眉一沉,似是有些恍惚,他指了指自己對那等候的小廝說:“你不是聽錯了吧。” 那小廝微微一笑,已屋子的貴人他也照舊沉穩:“公子說的很明白,不知侯府上是否還有別的謝公子?” 他的話音剛落,外院忽然傳來一陣打斗,聲音的動靜還不小,隔了幾道門都聽得清楚是刀劍相擊的金屬聲。 跪在席間倒酒的丫鬟聞聲手一抖,酒壺便滾到地上,裴熠冷冷的轉身看了她一眼,她趕忙跪下磕頭道:“侯爺恕罪。” 方才同紀禮喝了不少,裴熠已覺酒意上頭,而那站在門口等候的小廝卻依舊面色沉靜的等著回話,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風無動于衷。 “蕭公子不介意多兩個美人一同前往吧?”霍閑說罷看向修竹,“把她們從后門帶走,看緊了別叫人滅了口,看來今夜這里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了。” 修竹看著裴熠,他額上細汗密布,袖袍里的拳頭已不覺握緊,對修竹說:“按他說的做。”在修竹猶豫之際又對那小廝說:“勞煩除了們去一趟裴國公府,就說紀公子在侯府遇到刺。” 那小廝不多猶豫便點了點頭。 修竹只說了句跟我來,便將方才斟酒的丫鬟帶離了內院。 外間的刀劍聲不斷擴大,這突然到訪的動靜叫人心中起疑,裴熠靜默了片刻,將佩刀握緊在手,問道:“有多少人?” 石峰推門而入,他新換的衣服上沾了煙花的碎屑,見裴熠臉色發白,他說:“是韓副將,他在門口與人起了沖突打了起來,那些人身穿便服,可個個都是練家子,不似尋常人。” 作者有話說: 希望大家路過的可以投點兒海星 第80章 殺機 韓通今日來的巧,裴熠禁足后,千機營又回到他接任之前,裴熠不在,韓通便肆無忌憚起來,從前趙同安就沒把他這個副將當回事,礙于他幾年前一次救駕,趙同安便好吃好喝收著讓他在千機營領一份軍餉,這已是看在他有功的面上。從前桑奇還在的時候,他還有點兒忌憚,桑奇出事后,他便目中無人,只要不太出個趙同安便從來都是放任不管。 他既沒娶妻也沒了雙親,孑然一身,平生一大愛好便是好酒。可是軍中禁酒,裴熠禁足前明令軍中禁酒,這大半年他連聞也不敢聞,如今山中無老虎,他便放肆起來。又恰逢新春,他便帶著兩壇好酒去找了值守巡防的,酒還未開壇,便遭到拒絕:“韓副將的好意屬下們心領了,但今日真不能喝。” 韓通素來不拘小節,笑道:“別人想喝我還舍不得呢。今日是除夕,屠蘇酒可少不得,酉時就換防了,換防之后來找我。”他書讀的不算多,平素說話也直來直去,大抵是今天日子特別,他沉聲嘆了一口氣才說:“你們都和我一樣上沒有老母,下沒有妻兒,兄弟們一起喝酒便算是過年了。” 韓通對世家子弟橫眉冷對,那是他這些年在千機營見過太多混職的,劍都不會拿,卻也能進軍營這種地方。但他對軍營中的其他人卻很仗義,也因此結交了不少有志之士,而這也便是趙同安輕易不愿意動他的另一個原因。 兩人面面相覷,見韓通是誠心相邀,不好推辭只好說了實話,“酉時......不換防了。要一直待到天亮,”他有些為難的皺起眉說:“今晚恐怕不能和韓副將同飲了。” 韓通在千機營年月不短,千機營的換防向來有規定,軍規朝令夕改是軍隊最忌諱的。特殊情況也要有調令,但他并未收到任何消息,沒有調令私下調動罪名非同小可。 韓通疑惑道:“有調令嗎?” 那人支支吾吾說不明白。 韓通又問了一遍,他才為難地說:“這個......這屬下不知,是......是趙王吩咐的,說今夜人手不足,讓屬下今日值勤到天亮。” 皇宮有禁軍,皇宮以外有巡防營,若巡防營人手不夠首先調動的是兵部,縱使韓通再蠢,也知道除夕夜千機營人手不足意味著什么,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為謁都城安全,巡防營的重兵今日一定都布在城門口口,除夕夜坊市關閉,城中百姓都在家中守歲,街上必然清寂,俗話說月黑風高夜也是殺人放火時,可這把火會朝那個方向燒?韓通下意識的朝定安侯府的方向望過去。 * 趙同安下令今夜任何人沒他的允許不得擅自離開千機營,韓通覺得此事蹊蹺,他灌下兩瓶酒,只聽得酒瓶狠狠砸到地上的聲音。 進來的人發現地上一片狼藉,又見韓通滿身酒氣的睡著了,便躡手躡腳離開。韓通等人已經走遠了才敢起身查看,雖然趙同安不讓人離開,但他人不在,也盯不著他。 韓通抄了小路一路狂奔,攔了給定安侯府送煙花的車,卻不想還沒進定安侯府的大門,就被忽然從四面八方涌上來的人團團圍住。 韓通勒住馬車頭,縱然他身手不錯,可對方人多,硬拼他并無把握,一咬牙說:“我就是個送貨的,各位行行好。” 夜空里陰云重疊,風呼嘯著,他的話在靜謐中一點點知道消散也未得到任何回應,這種壓迫感就像獵手盯著獵物,韓通感覺一股莫大的寒意正在逼近。 那些黑色面紗下的眼神深不見底,他們在這詭異的靜夜里拔出刀來,一步步走向韓通。 韓通一咬牙,扯開擋寒的披風,那腰間的佩刀便迅速出鞘,他借力旋身翻到馬車后,猝不及防的出手將離得最近的兩人擊倒在地。 見同伴受傷,七八個人便一擁而上,狂風裹挾著碎雪,刀劍相擊,寒光蔓延,原本沉靜的夜,忽然亂作一團。 “侯爺。”韓通在人群中聲嘶力竭,他被人絆住,無法進門,這群人像是要先在門外解決他,見府內半晌都沒動靜,韓通大喊道:“人都殺到你家門口了,還要袖手旁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