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55節(jié)
周逢俍看了曹旌一眼,曹旌便側(cè)過身掀起衣袍往馬車里去,不多時他從馬車上拿出一方木盒,“周大人,此事關(guān)系重大,還望周大人費心。” 周逢俍微微傾身,垂首說了句“曹大人放心”便伸手接過。 曹旌離去后,周逢俍才匆匆上車,對驅(qū)車的車夫說:“先不去趙王府了,回府。” 車夫應(yīng)聲駕車,周逢俍待上了馬車才打開木盒,里頭果然放著一本較尋常賬本三倍之厚的冊子,冊子上印有韓顯的章,在刑部檔案冊里這個東西并不眼生,看來曹旌所言屬實,他沒來的及多想,便翻開賬本查看。 周逢俍兩條長眉緊蹙,他捏緊賬本,上面所記十分詳細,不僅有明確的時間和地址,更有在場的人都記錄在案,這倒不像是賬本,更像是專門為了留下把柄,他日好以此來要挾,這么重要的賬本,韓顯竟然就這么放在私宅里,直到戶部抄家才發(fā)現(xiàn),不得不說他膽子不小。 今日雖是晴天,風卻大的很,許是馬車行駛過快,車簾不斷被風刮的飛起,幽咽的凄厲竟然讓人覺得有種不安的感覺,在這靜謐的青云巷中一聲清厲的聲音突然響起,馬車陡然向一側(cè)傾斜,還不等他開口問話,就聽見套車的馬發(fā)出幽長的嘶鳴。 “何事......”周逢俍剛掀開車簾,就聽見一聲尖叫,他順著聲音來源看了過去,只見駕車的車夫已經(jīng)不知去向,原本車夫的位置上憑空出現(xiàn)了個身形高挑的年輕人,頭上帶著一頂斗笠看不清臉,做短絨打扮,不似謁都人。 刑部是大祁的司法部門,經(jīng)手的案子都事大案要案,許多犯案的親屬不愿相信親人會做這樣的事,來找人尋仇也不無可能,但眼下周逢俍卻陡然意識到那立于馬上的年輕人并非尋私仇。 周逢俍一時怔住,他在文臣中能一三寸之舌顛倒黑白,面對刀劍卻不敢言語,半晌之后他才開口:“你......是何人?你可知道我是誰?” 年輕人不欲多言,他腰間的佩劍卻已經(jīng)出鞘,寒氣逼人。 作者有話說: 修改過了,清理緩存就能看修改后的! 第77章 入局 那人走上前,周逢俍卻依然看不清他帷帽之下的面容,劍在光影下反射出一道白光,刺的周逢俍睜不開眼。 “周大人是自己交出來,還是要讓我動手。”那少年的聲音低沉幽咽,如夜間出沒的豺狼般威懾十足,周逢俍是個文人,朝堂詭辯是他所長,而此時,他窺見那少年手里的劍,劍刃正朝向自己,仿佛隨時隨地就能要了他的命。 周逢俍咬緊牙關(guān),顧不得狼狽,與他對峙:“你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你膽敢當街行兇。” 他的威脅在少年看來似乎可笑,他拉低帽檐,說:“你可以試試,看看我敢是不敢。” 周逢俍根本不知來人是誰,若是受人雇用的江湖殺手,未達目的,自然不會手下留情,他抱緊懷中的木盒,用顫抖的聲音發(fā)出最后的怒喝:“巡防營的人就在附近,皇城之內(nèi)道道關(guān)鎖,你有多大的能耐能逃的出去。” 許是這畫起了作用,那人收了劍,像是在思考他說的話,半晌后才說:“你說的也是。”說罷忽然靠近,不待周逢俍反應(yīng),便出其不意,一掌劈在他的后肩,周逢俍當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霍閑帶著阿京去了定安侯府。 季淄來謁都之后,阿京終于不用戴手套了,他一路上端詳著季淄給他新研制的遮蓋傷疤的藥膏,不僅十分貼合他的皮膚,而且遇水也不易脫落。 阿京少語,平日總板著臉不茍言笑,可畢竟也是少年人,興奮是藏不住的。 司漠聽人稟告阿京來了,便回房去了劍,在裴熠出門前先他一步出門相迎,“侯爺在書房,世子認得路嗎?” 霍閑見他自始至終目光都沒離開過阿京,便知道他與人切磋的癮又犯了,對阿京說:“看這來勢洶洶,是沖你的。” 阿京頷首:“正好近日缺了練手的。” 兩人去了侯府的演武場,霍閑到了書房,裴熠正在伏案翻閱,聽到動靜也沒有抬首,只說:“你來了。” 霍閑在門口站了片刻,等到下人都退了,他才繞到案桌另一邊坐,裴熠一愣,這才抬眸看向他,說:“氣色倒是好了不少,看來秋大夫又該要來找本候出難題了。” “他要的東西不過都是些藥材,名貴是名貴了些,但總也難不住你。”霍閑一哂,把視線落在賬冊上,“你讓阿京去搶一本假賬冊,那么我猜真的早就已經(jīng)在你手里了吧?” 裴熠隔著一張桌子望著他,眉目一挑,這才起身。 他的書房陳設(shè)簡單,書籍也不算多,那賬本本就要比普通的書籍要厚一些,放在一堆書里,顯眼的很,“我禁足府里出不去,如今這情形旁人也不會來,就是放上一箱金子怕是也無人在意。”裴熠遞上賬本,說:“但這般好光景我猜等到日頭落山也就不復存在了。” “你想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我?”霍閑拿著賬本卻并未翻開,抬指在賬本上點了點,“這東西對你們來說是人人爭相強奪的,在我看來它可要命的很。” 裴熠一把捉住他的手,屋里熱,他穿了件青色的長袍,不佩刀的時候褪去了幾分將帥的威嚴,更像是富貴人家的閑適公子,日光下他的眉眼俊朗清逸,張口卻說:“正是重要才讓你替我保管的,再者,誰敢從我這里要你的命,那才是不要命。” 說罷收緊手掌,霍閑欲將手從中抽開,他卻握的更緊。 “話都讓你說了,事還不是要我來辦。”霍閑背過身去,慢條斯理的翻看賬冊里的內(nèi)容。 這本賬記的都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員的要事,其中有幾人已經(jīng)被處置,情節(jié)較輕的被革職處以流刑,而重罪的均已判了死刑。天熙帝這一次是鐵了心的要整肅朝堂的貪腐之氣,因婁廷玉之事朝堂上那些耿直的朝臣則將目光放在太后身上,這一次,她只能旁觀。 “這么厚的一本賬,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完的,你拿回去細細看。”裴熠:“除夕你到侯府來過,帶上酴醾。” 他用溫柔的語氣說著命令的話,天熙帝下旨禁足,禁止他離開侯府,但并未說不讓人進來,旁人不來是因為不愿在此事受他的牽連,而并非是不能來。 “看來侯爺戲臺已經(jīng)搭好了。”霍閑望著外頭的暖陽,冬日謁都難見這般充足的光線,斜陽傾灑,落了一半在他身上,霍閑伸手,暖陽便落在他手里,“這樣好的太陽,也不知來年可還能見得到。” 在他平靜的話語里,裴熠的心口卻似是被扯住了,他低頭幾不可查的揚了揚嘴角,霍閑肯留戀凡塵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一縷暖陽,一陣清風,一杯酴醾,還有一個要他活下去的人。 從前他所看重的只有眼下,眼下那一點點光景就是他的全部,裴熠說:“禹州的冬日,萬仙湖結(jié)著厚冰,軍中的將士在湖面鑿冰,釣上一尾鱸魚,吳嬸的手藝好,總能做出新花樣來,來年我?guī)愕接碇葸^冬。” 光是聽他說,就很有趣,“可你不是不吃魚。” 裴熠說:“戰(zhàn)時不吃,與你在一起的時候自當該什么都要享受才是。” * 阿京出手不輕,周逢俍這一覺睡了大半個時辰,巡防營的官差到的時候,周逢俍才恢復意識,他大叫一聲不好,再回到那車內(nèi)一查,哪里還有賬本,連木盒都叫人一并拿了去。 此事有巡防營的官差親眼所見,很快就傳到了皇宮,趙同安遞了請安折子,到了太后宮中等到四下無人才說:“太后,周大人來時心急如焚,正是那賬本他翻過才會如此緊張,周逢俍是什么人,他素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可見這賬本中記載的事不少,以太后所見此事會是定安侯所為嗎?” 太后的玉指輕輕搭在描這鳳紋路的扶手上,自皇上處置了婁廷玉,皇上將年節(jié)一應(yīng)事物交給太后,她便常見趙同安,這是天熙帝特許的。 自太后稱病,連后宮嬪妃的每日晨昏定省都免去了,太后的宮殿如今除了皇上也只有趙同安能進出,太后聞言,說:“放眼謁都,膽敢如此行事的謁都還有幾個?曹旌此舉也算聰明,這賬本在他手里是個燒紅了的炭,不僅暖不了手還會燙傷,他這才迫不及待的丟給了刑部。” 她沒說是何人襲擊了周逢俍,依照太后的話,除了定安侯還有一人也能有這個本事和膽量。他說:“成安王府上也是高手如云,不知此事是否與他有關(guān)。” “要是他的話,無須等曹旌離去之后才動手。”太后對趙同安說:“下手的人定然是在跟著他們一路,最好的機會莫過于曹旌將賬本交給周逢俍之時,他為何沒在那時下手?” 趙同安說:“興許是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宜張揚。” “曹旌已經(jīng)知道賬本的事,張揚與否他都是知情人,這樣的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下手之人故意要把他從這件事里摘出去。”太后說:“成安王可沒這么好心,曹旌為人如何,哀家心中有數(shù),他很難為誰所用,定安侯這么做不過是賣了他一個人情,畢竟他身上還背著四十萬兩說不清楚的軍餉錢,這件事要想做成,少了戶部怎么行。” “原來如此。”趙同安恍然醒悟,趙太后自幼就比他聰明,看事也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因此才能在先帝眾妃里得到青睞,步步為營有了今日趙氏一族的榮寵,他不禁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賬本絕不能呈道皇上手里。” “自然不能。”太后緩緩走出殿門,院中竟有幾只蝴蝶落在開得正旺的花尖上,可剛停到花瓣上,便無聲的落了地,太后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得到了也是要有代價的。” “jiejie的意思是?”趙同安亦步亦趨的跟著,可太后的表情太過平淡,絲毫察覺不出任何意思。 “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送他一程,他府上不是還有兩個丫頭嗎?送不進他心里,總是要近身伺候的吧。” “可是......這樣的事交給兩個宮女去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趙同安說的不錯,且不論裴熠對皇宮里的人本就有戒備,單憑身手只怕她們連裴熠的一根手指都傷不到。 “你安排一下,必要時連她們一起滅口。”太后說:“除夕夜的爆竹會響徹整個謁都,屆時是一場盛宴,要想過好這個年,須得用血祭。” * 天熙帝正在批閱奏章,李忠義在一旁端藥候著,他第二次提醒,“皇上,該用藥了,過了時辰,要涼了就失了藥效。” 天熙帝頭也不抬的伸出左手敲了敲案幾,示意他將藥碗擱下,李忠義照著他的話做了,又等了半刻鐘,天熙帝才批閱完,“宮中無一日安寧。”天熙帝悶了藥,接過李忠義地上的帕子擦了擦嘴,這藥雖苦,他喝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么。 “大祁自圣祖爺開疆擴土以來,百姓也日益富裕,先帝勵精圖治,陛下您更是為百姓殫精竭慮,正是因為陛下事事躬親,他們才有閑工夫今日一出事,明日又是一出事。” 天熙帝聽了這話倒不惱怒,反而消減了心中的煩悶,抬首笑道:“你這話倒像是朕該日日享樂。” 李忠義連忙跪下,道:“奴才是擔憂皇上連日來為侯爺?shù)氖虑闊n,口不擇言還望陛下責罰。” “起來吧。”天熙帝說:“朕罰你什么,定安侯的事確實叫人頭疼,不過眼下倒是不用急了。” 李忠義起身時看了天熙帝一眼,天熙帝罕見的心情不錯,還帶著些許笑意,他便說:“今年除夕夜的合宮夜宴依照祖宗禮制,在京的親王都要進宮,成安王倒沒什么,只是定安侯還在禁足中,皇上是否要恩攝。” 天熙帝握拳輕咳一聲,道:“進宮就免了吧,他的事朕還沒找他算賬,紀禮一早來求過朕,許他今年在定安侯府守歲,朕看在裴國公的面上也不能駁了他,那小子是個熱鬧性子,定安侯府今年不會清冷,到時候?qū)m宴賜酒,朕多賜一壺,也算是在除夕夜同飲了。” “皇上念手足情分,定安侯知道定會感念皇上。” 作者有話說: 人算不如天算,運籌帷幄也有栽跟頭的時候? 第78章 除夕 宮宴在除夕夜,皇親宗室都跪領(lǐng)了恩賞,天熙帝至今膝下只有兩位公主,因此恩賞的規(guī)矩較往年沒什么兩樣。 所有親王軍侯都得了賞賜,唯獨只字未提定安侯,天熙帝仿佛是將這個人忘了。 帝王心思誰都摸不準,盡管心中有疑,卻沒人敢。 往年裴熠在禹州過年,都是府上的老管家一手打點的,只是他年事太高,裴熠也深知謁都的水又深又渾,便將他留在禹州的宅邸。 所以今年定安侯府的年宴便落在紀禮這個愛熱鬧的人身上。 裴國公因此事狠狠責罵了他一頓,但最終還是妥協(xié),并且進宮奏請?zhí)煳醯鄱鳒剩?guī)蹈矩,言辭懇請,天熙帝心想裴熠雙親都已經(jīng)不在,裴國公為避嫌也鮮少與侯府往來,便準了他的奏。 紀禮喜歡熱鬧,光是煙花下午就送來了兩大箱。年宴的吃食,他幾天前就親自著人盯著采辦,碼頭一卸貨就馬不停蹄的運到定安侯府,中途愣是沒有耽擱一點時間。 裴熠原本對這些閑雜的事物是沒什么心思的,但禁了足的人也無其他事可忙,成天在府上不是釣魚賞花就是下棋讀書,都快閑出毛病了,見紀禮忙的分不開身,意外的也起了興致。恰逢第三箱煙花送進侯府,紀禮點了數(shù)量便讓人帶去賬房結(jié)算。 “你是放煙花還是要炸了我這府邸。”裴熠打量著那箱煙花,說:“我算是知道你為何要來我這里守歲了。我看陪我是假,想玩?zhèn)€痛快才是真的吧,你在家舅舅能許你這般胡鬧?” 紀禮倒坦誠:“我爹當然不許了,往年的煙花都是過完年約著齊青偷偷放的,雖不會受罰,但太少了,一點兒都不盡興。”紀禮說:“今年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當然要將從小到大都沒放夠的煙花都放一遍。”他狡黠一笑:“反正就算爹知道了,也會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會重罰的。” 裴熠笑道:“據(jù)我所知,舅舅可沒因這點小事責罵過你。” 紀禮抓了抓腦袋嘿嘿一笑,裴熠又說:“你自己知道對錯,只是舅舅不責怪,你自己也不敢放肆罷了。你要真喜歡,我再叫人送兩箱來,今年讓你放過癮。” “再送兩箱?”一旁的石峰驚訝道:“這都能放到上元節(jié)了,還不夠嗎?” 裴熠這樣一說,紀禮更樂了:“不夠,不夠。表哥難得在謁都過年,自然要熱鬧一些,我爹跟我說過,從前老侯爺在的時候,每逢過年總會定許多煙花,不光買,還親手給我和表哥做過。”他看向裴熠,“對吧?” 裴熠笑了笑沒說話。 紀禮說的這些,他都還記得,那時他年紀還小,和別的小孩一樣,喜歡熱鬧,高叔稚說,煙花和炸藥所用的硝石是一樣的,但一個是和平一個卻是戰(zhàn)亂。那時候他點燃煙花抱著裴熠說,希望有一天,大祁的硝石都是用來做煙花而不是炸藥。 高叔稚不光會做煙花,他會的東西很多,除了會打仗,他這雙手還能剪紙作畫。 這些事小輩們不知,可朝中年歲長的卻都知道,當時裴小舞是謁都赫赫有名的才女,高叔稚是戰(zhàn)功卓絕的將軍,皇城遙遙一見,雙雙心動,當時謁都仰慕裴小舞的才子數(shù)不勝數(shù),裴家并無和皇家結(jié)親的打算,高叔稚雖年歲與裴小舞合適,但因戰(zhàn)功太高,不在裴家女婿的名單之上。 裴家是開國元勛,在朝中的地位斐然,裴小舞是裴家的掌上明珠,得知父親已看中當時朝中一位文臣家的公子,便在當時的貴妃也就是如今趙太后的壽宴上一舞動傾城,得了恩賞。 先帝觀之龍顏大悅,道:“裴姑娘的才女之名果然令人大開眼界,裴家教出你這樣的女子,當真是好福氣。” 裴小舞常在后宮走動,見順德帝的次數(shù)多了,對天子之威只有敬卻沒有懼,因此當順德帝要賞她的時候,她便說:“陛下既然要賞,那所賞之物可否讓臣女自己來選。” 趙貴妃在一旁見狀,忙說:“皇上,裴姑娘既這樣說,要的必然是平素得不到了,我看皇上不如就許了裴姑娘這一個愿望。” 順德帝一時高興,長袖一揮,便說:“今日是你的生辰,就依你。” 當時順德帝賜了她一道空旨,許裴小舞他日自己決定這圣旨上的內(nèi)容,后來她與高叔稚的姻緣便是這道旨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