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24節
“挽月替天下的女子感念將軍勞苦。”她隔著珠簾紗帳,輕聲說:“望母后將賜給挽月的珠玉賞給軍中將士。” “你這孩子,渾說呢,那是留給你的嫁妝。”太后說到這里便借勢望向天熙帝:“既然說到這里,哀家想替公主要一道圣旨。” 裴熠聞言端杯的手停在桌上,霍閑目光一沉,也放下酒杯。 天熙帝得知這一回躲不過去了,干脆直言,“母后為的可是挽月的婚事。”言罷,又繼續說:“挽月一直在母后身邊,乖巧懂事,也到了出嫁的年級,謁都與之年紀相仿的公子倒也不少,不知母后可有打算。” 太后滿目慈愛,對天熙帝笑道:“挽月被我驕縱壞了,日前說起未來夫婿,竟紅著臉說將來要嫁的人,定是那文武雙全的將帥之人。” 席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裴熠和高瑜兩人之間打量,都在猜想這婚事到底會落在誰的頭上。 “成安侯替陛下在外征戰多年,亦是陛下手足,至今只娶了一位側妃,哀家見他們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不知是驚還是嚇,挽月碰倒了桌上的酒杯,太后安慰道:“圣旨哀家都還沒替你討來呢。” 這朵桃花沒落到裴熠身上,他松了口氣。 成安王跪拜道:“公主千金之軀,臣乃一介粗人,怕是會怠慢了公主。” 霍閑見狀,看了一眼高臺上雍容華貴的太后,悄聲對裴熠說:“她在你和成安王之間選擇了他。” 裴熠看了他一眼,不輕不重地干笑一聲,說:“該可惜?” “到手的美人跑了。”霍閑骨扇搖著徐徐清風,他說:“是有點兒可惜。” “怎么這會兒倒說起了風涼話。”裴熠側頭笑了:“適才有人比我還要緊張?” 霍閑也笑了,沒皮沒臉的說:“我有嗎?” 裴熠不再看他。就聽太后道:“如今戍西尚且安穩,成安王不必憂心。” “邊境的安穩許是表象。”提到戍西,高瑜面色一沉,他說:“戍西連年遇災,竄出不少流民,戍人搶占百姓糧水的事時常發生,近日更有甚者潛入謁都,試圖混入軍中,這般動蕩,臣隨時要出征,怎敢耽誤公主良緣。” 他說的真切,卻沒幾個人當一回事,連天熙帝都知道這番話是他在接旨之前唯一的轉圜,天熙帝倒是愿意順著他的話,將這樁婚事作廢,太后本就掌握了謁都的六部大權,若是再加上北威軍,那這大祁恐怕不久就真的要改名換姓了。 “這是臣近日抓捕的那幾人,嚴刑拷問之下所呈的供詞,請陛下和太后過目。”說著他便從寬袖里取出一封厚厚的劄子。 裴熠想起那日成安王著人道定安侯府傳的話,那份供詞此刻他懷里也有一封,霍閑說謁都不止那丫頭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人,高瑜便抓捕了一干人嚴刑逼供。 戍西這探子可真是幫了他們大忙,只是若不是牽扯進挽月公主的婚事,這便是高瑜立功的好機會,可這婚事他不能要,這個功他立不得,那日挽月身邊的的宮女奉命傳信,言語間被那丫頭撞上,薩沙無意殺人,等他送走宮女,再回來時,被敲暈的丫頭沒了氣息,偏巧巡防營的人路過看到了這一幕。 太后越看臉色越沉,將折子遞給天熙帝,說:“哀家身體不適,先回宮了,公主的婚事日后再議。” 挽月在扶著他,退出紗帳。 作者有話說: 希望大家多投點海星。 第30章 窺光(十) 芷蘭姑姑見太后面上帶著怒色,靜了宮殿便稟退了左右。 太后將手邊的琉璃花盞掀倒在地,那華貴的玉樽頓時碎了一地,挽月跪在地上,嚇得花容失色,不敢抬頭。 她從未見過太后發這么大的脾氣,在她看來,太后一向慈愛,像是沒有什么事會驚動得了她,如今驟然發怒,挽月自然知道是自己惹的事叫太后知曉了。 外頭的人隔門聽見動靜提聲喊了一句“太后。” “無事,門口候著。”芷蘭姑姑走到門口朝外頭的人說:“失手碎了個花盞。” 即便她說的輕巧,外頭的宮人們也還是個個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伺候不周會殃及自己。 “你......哀家為你籌謀多年。”太后痛心疾首,那巴掌落了下去。 她捏著自己的顳颥,良久才說“你竟膽大包天,與人私相授受,你是大祁的公主。” 挽月噙著淚,沒有開口,她柔弱的跪在太后身邊,像從前給太后捶腿那樣低著頭,太后望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自從將天熙帝帶回宮的那一日開始,這天下便一步一步的在向她傾倒,趙氏身后沒有可以依靠的門閥,今日趙氏所得的一切皆是她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她不動聲色的將象征著帝王的權利一點點的攬在手里,她曾經也是一個向往自由的少女,和青梅竹馬的將軍在遼闊的天地間闖蕩,可命運將她拉進這座皇城,直到先帝病逝,她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身居高位,是擁有天下的霸權。 她自恃有呂武之才,不甘屈居人下。 太后頹然的闔上眼,疲倦的說:“起來吧。” 挽月嬌嫩的臉上滲著紅印,嘴角掛著一點血跡,那疼痛是她從未受過的,薩沙說東都的馬都是汗血寶馬,帶著一股草原的猛勁兒,跑起來馬踏飛燕,東都的男兒個個都是猛漢,會給心愛的姑娘簪花,帶他們在山野馳騁。 可太后教導他的是女子不得外出,更遑論與男子一同騎馬賞花,他們教她的是那么不同,她知道無論是定安侯還是成安王,她要嫁的人必定是于太后有用的人,她本是謁都萬千柔弱女子中的一個,命運把她送到哪里,她便停在哪里,她原本已認命,可有人卻告訴她,只要她承認了這件事,便從此不必成為他人手中的棋子。 “是。”她咬著牙點頭。 那折子上寫的清楚,死的那個丫頭是撞破了薩沙和挽月身邊的宮女往來,才被滅了口,此事事關大祁顏面,更關乎著東都和大祁的世代交情,此事巡防營的人親眼所見是抵賴不得的,若非死者被查出是戍西的細作,那薩沙便是犯了大祁律條,按大祁律例會關押細審,細審之下,會掀起謁都多少流言無人知曉。 太后的算盤落了空,天熙帝收起折子,掩面輕咳道:“戍人猖狂,竟敢將細作安插到謁都。” 他平素待人溫和,顯少動氣,眼下好容易身體有了好轉的跡象,卻也因這道折子再次郁結,李忠義緊著奉上茶給他舒緩,齊澄跪上前道:“是臣失察,請陛下恕罪。” 身為巡防營的副統領,他對成安王所呈之事毫不知情,高瑜對此瞞得嚴實,天熙帝說:“此次多虧巡防營,才將這些無孔不入的戍西人底細查的清楚。”他只字不提劄折上的其他內容,卻說:“好在秋獵后是三年一次的武魁擢選,若能以此為我大祁招攬將才,相比戍西人也不敢災如此猖狂。” “圣祖爺當年設立武魁擢選,為的就是要替大祁挑選出戰場的悍將,秋后就是你們施展拳腳的時候。”天熙帝說。他生的清瘦,稍稍用力脖頸上的青筋便會暴出來,這樣的對比讓這位身居高位的君王顯得更加堅毅。 * 裴熠出了寶月樓,正要回府,卻在皇城門前看見了高瑜,他似乎是刻意在此處等他,裴熠遠遠地打量著他,懷中的折子還發著熱。 城門口有來往的宮人,巡邏的侍衛,還有日夜巡防的禁軍,顯然高瑜比他更清楚皇城的構造,因此垂首背對著他。 “侯爺。”忽然躥出來的人擋住裴熠的視線。 “關大人。”裴熠見到來人拱手施了個禮。 關津身穿重甲,腰間懸掛著一柄長刀,比裴熠要年長一些,大約是常年在軍中建立的威嚴,他體態雄健,面上不帶笑意,但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卻叫人望上一眼就背后生寒。 他神色不動,一抬首,跟在他身后的人便越過他先行離開。 裴熠與關津的交情止于父輩,高叔稚剛建立飛虎軍的時候,關津曾是飛虎軍前鋒,后來脈嶺關一戰大敗,他援救及時,帶著一支精兵殺出重圍,從死人坑里搶回了高叔稚的尸身,回京后他便奉命在禁軍辦差,再后來升至禁軍統領,直至現在,但這些早已經是陳年舊事,沒有幾個人還記得。 “關大人有事?”見他遲遲不語,裴熠開口詢問。 關津從前在高叔稚的手邊辦事,小時候裴熠叫他關叔叔,他便自動將身份抬了一倍,但定安侯如今是天熙帝親封的飛星將軍,這么說起來也算他的半個主子,這樣一來,他倒有些躊躇。 裴熠早就聽說關津只效忠于皇上,向來與朝中同僚關系疏離,眼見他遲遲不語,裴熠便要告辭。 “侯爺留步。”裴熠要掀袍,忽然被人叫住。 關津從前在軍營樣的習慣,他的手搭在刀柄上說:“侯爺明白人,就當關某多言了,功高震主是歷來帝王最忌諱的。”他并未有所明指,可那雙精銳內斂的眸子卻望向城門口那男人的背影。 “多謝大人提點。”裴熠拱手,心中卻泛起了猶疑。 “高將軍心懷大義。”關津說:“侯爺,關某還有要差在身先行告退。” 他穿著甲的背影猶如皇城堅實的盾,在飄搖的風雨里擋過系數砸過來的刀劍。 裴熠自顧自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高瑜等了他一盞茶的功夫才等到人,見著他便說:“你跟關統領還有交情?” 禁軍軍紀嚴明,朝中但凡有官職的人,禁軍一向避而遠之,和都離院有所不同,禁軍是握有實權的軍隊。 “我倒是想,關統領是什么人?”裴熠一句話便挑明了,“不過是看在老侯爺面上多問一句。” 高瑜也曾多次在進宮是遇上關津,任他如何拋枝,關津從不為所動。 “那倒也是。”高瑜笑說:“你能耐不小,膽子也不小,今日在宴上,你其實也有躊躇吧?” 迎面來了幾個巡城的士兵,待他們走遠后裴熠才說:“欺君之罪,王爺覺得呢?” 高瑜一頓,臉色一變,說:“你白白冒了險。” “既然是冒險,就不算白費。王爺征戰多年,自當知道我們行軍打仗,總是要將兵馬糧草備足了,至于戰場上的風險,既是天時地利,也要講究個人和。” “謁都太平,哪有我們行軍打仗的人能施展拳腳的地方。” “怎么沒有。”裴熠笑道:“皇城才好施展拳腳,武魁人選落定便會去兵部報道,我記得兵部尚書聶通曾就是武魁出生。” “武魁三年一屆,可做到兵部尚書的只有他一人,還是受過老侯爺的提點緣故。”高瑜忽然側目:“這么說來,你還算得上是他舊主之后。” 事實上裴熠對聶通所知和關津一樣,他那時太小,又身在謁都,對于軍中人事只知道個大概。 聶通的確在飛虎軍待過,還是高叔稚的副將,他出生武行,有身手有膽識又肯吃苦,高叔稚平素最是敬佩這樣的人,那時候他還是個年級輕輕的少年,高叔稚將他納入盔下,一路提拔,脈嶺關一戰,他在西河渡口帶五十精兵攔截,高叔稚在脈嶺關抗到最后一刻終于等來支援,若非是他在西河渡口帶兵攔截,脈嶺關便不止死去七萬將士,連同關口也會一并丟失。 那一戰他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在老侯爺的靈柩前貴了一夜。 “不過........”高瑜說:“人人都要做自己的主,誰甘愿一直奉他人為主。”他忽然像是寬慰的說:“你說是不是。” 裴熠不輕不淡的說:“大祁只有一個主人,王爺可要擦亮眼睛,認清了。” 高瑜說:“你為著一道未知的圣旨肯大費周章做這么多,不惜上冒著被揭穿的風險,就是為了與那樣一個任人擺弄的傀儡皇帝站在一處?你圖什么?” “圖名圖利,圖什么都行。”裴熠說:“若我真的做成了你所想的事情,言官筆下那可就是名垂千古了。” 高瑜忽然笑了:“禹州那樣的地方都能讓你重新拾起飛虎軍,從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裴熠并不接話,前頭司漠牽了馬正在等他。 “告辭。” 晚來刮起了風,他的衣袍被吹的鼓起,踏云不安的地鳴,像是暴雨的前兆,高瑜遠遠地望著他,他在謁都的暮色里第一次感覺裴熠是一頭會咬人的狼,他用姣好的皮囊遮住了狼身,在人群里穿梭。 “來日方長。”高瑜攏了攏外衣,他的笑像是被黑暗撕扯過,帶著駭人的陰沉。 作者有話說: 今天簽到有777海星,如果你們順手的話,還是多求點,么么噠。第一卷 就這些,第二卷開始啦...... ps:七夕快樂,隔壁開了本新文,求個收藏 第31章 糾葛(一) 太后在月夕宴上突感風寒,挽月公主的婚事擱置,一時成為謁都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談。 宮墻外的樹梢上停著一只落了單的候鳥,拍著翅膀,茫然四顧的尋找同伴。趙同安由宮人在前頭領著,恭恭敬敬的穿過一道道門。 太后稱病,趙王遞了請安的折子。 半個時辰后,太后才見著人。 “趙王有心了,哀家無妨。”趙太后支頤側臥,抬著玉指在簾后動了動。 “jiejie。”無人的時候趙同安變換了稱呼,他微微抬頜,走近了一步,低聲道:“成安王以東都世子為由,拒了太后要賜婚的旨意,若是皇上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