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8節
這些窄巷橫亙交錯,若不是看過地圖,即使是周圍居住的百姓恐怕也會迷路。裴熠回想著地圖上那些交錯的出口,還有標記過的位置,按照記憶的方向穿過了幾條窄巷。 “走走走,巡防營官兵又來了。” “皇城腳下竟然發生了這種事,不知道是哪家千金,清白就這么給毀了。” “哎......誰叫人家身份貴重呢,欺負人,可不就只能認命了。” 裴熠從后巷出了街,坐在一家沿路支起的面攤上,聽路人相互議論這一日發生的事。 剛聽到一半便被人打斷了。 “讓開,讓開。”說話的是一位身著官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漢,一臉的兇惡,光說還不過癮,扯著嗓子推開擋路的人。 他腰間掛著牌子,裴熠垂眸看了一眼,那是巡防營的腰牌,巡防營自成安王接管以來,一直兢業,并未有過諸如此類枉顧百姓安危的事發生。 被他推倒在地的路人看樣子是個文弱的書生,經這軍漢子一推,當即撞上路邊的胭脂攤,攤子和書生滾在了一處,胭脂灑了一地,落了些在書生臉上,沾染了一層紅粉,惹得圍觀路人哈哈哈大笑。 裴熠看著這人,心中升起一陣不快,心想天子腳下竟有這種粗鄙的官兵敗壞軍威,他正要起身制止,就看見那魁梧大漢劈頭被潑上一壺水。 “哪個不要命的敢潑大爺水?”裴熠隨著那大漢的動作一抬首,就見樓上的窗檐探出兩張熟悉的臉。 霍閑拿著一壺酒,對那魁梧大漢笑道:“安大人,對不住啊,過招之間,一時手滑沒接住。” 大漢本一臉怒意,正要發作,見著潑水的人是這個祖宗,當即把一身的怒氣給憋了回去。 片刻后霍閑從樓里出來,此時月色初上,他著白衣,還逆著光,整個人都仿佛被皎月鑲了一層銀邊,青山暮垂,顯的他人越發的不羈:“這么晚了安大人不回家陪夫人,還在逛街呢?不如上去和本世子痛飲一番如何?” “世子。”安虎頷首見禮,他自己粗鄙不堪,卻還人嫌狗不待見的一萬個瞧不上霍閑。 瞧不上歸瞧不上,但奈何身份差距擺在眼前,所以也只能畢恭畢敬的回稟,“多謝世子盛邀,今日出了人命,屬下在奉命追查,不能陪世子了。” 霍閑笑了笑,越過他扶起那位書生,才又問安虎:“此人是鬧事之人?” 書生膽子小,見霍閑穿的錦衣華貴,笑起來語焉不詳,又見這位官爺對他也畢恭畢敬的,當場臉色就嚇白了,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在下只是個讀書人,不敢鬧事。” 安虎萬分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說:“滾。” 書生嚇得魂不附體,踉踉蹌蹌的消失在人群里。 他一離開,旁人都覺得熱鬧散了,正要散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出一陣sao動,安虎帶著人飛奔過去。 遭受無妄之災的胭脂攤老板娘,一邊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瓶瓶盒盒,一邊小聲的暗罵:“世風日下,如今皇城腳下當官的都這么橫了,我這生意遲早要完。” “姑娘。”霍閑并未急著上樓,而是踱步走到胭脂攤前,笑道:“京城當官的也不盡然都是那樣的。” 老板抬頭見說話的正是剛才為人解圍的溫雅公子,思索著方才那大漢對他的態度,估摸著可能也是什么官家的人,剛要辯解,就見霍閑拿出一袋碎銀子放在攤前,說“他撞壞的這些,就當我買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了片刻,回過神后,立即說:“那我給你包起來。” “不必了。”霍閑一雙桃花目在她臉上掃了一眼,仍舊是笑盈盈的說:“姑娘花容月貌,多余的當做是在下胭脂贈佳人了。” 裴熠饒有興致的目睹了全程,本以為霍閑沒發現自己,卻不料那人離開胭脂攤便徑直朝他而來。 “胭脂贈佳人。”裴熠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收攤的老板,“世子眼光獨到。” 霍閑哂笑一聲,“人生處處有驚喜,看個熱鬧都能遇上侯爺。” “看熱鬧?”裴熠說:“哪個熱鬧?” “侯爺何意,我不懂,可侯爺再要這般審問,難免叫人誤會。”霍閑語氣平靜的說話,目光卻毫不避諱的望著裴熠。 見了鬼了,明明他的眼神才會叫人誤會。 裴熠斂了眸,倒顯得之前有些心猿意馬,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擦嘴說:“看不出來世子還有顆濟世的心。” “濟世是侯爺這些良將的活兒,可不敢搶功。”霍閑也倒了茶,聞了聞似乎有些嫌棄茶水太清淡,只飲了一口就放下去,望著淡色的茶水,忽然道:“我也遇過不公,得好心人照顧才長大的。” 裴熠只當他說的是天方夜譚,卻不打算拆穿他,只是淡淡道:“原來如此。” 他說的太過平淡,霍閑也就裝不下去了,只好坦白道:“你還真連敷衍都不屑。” 旁邊一桌吃面的人付了賬散了。 裴熠忽然靠近,不冷不熱地說:“巡防營今日大肆出動巡城,發生了何事?” 霍閑先是一愣,隨即坦然道:“你不懷疑我了?這才幾日不見......” 裴熠盯著他,退回去坐,“你都說了要報恩,本侯自然要給你這個機會。” “不羨仙死了個丫頭。”霍閑收起玩笑,說:“被巡防營的人碰巧撞上。” “碰巧?”裴熠勉強的笑了笑,眼神一直看著他,說:“哪來那么多碰巧。” 霍閑似笑非笑的看著裴熠,目光透著難以捉摸的曖昧,“我真是碰巧來喝杯酒的,你怎么總是不信我呢。” 面攤子的伙計掀開湯蓋子,大鍋的蒸氣緩緩升騰,將暮色渲上一層朦朧,霍閑的雙目隱含著笑意,叫人看不真切。 “你拿面鏡子照一照,這幅尊容有何能叫人相信之處。” 霍閑正了正坐姿,墨發隨著他低首的動作垂下一縷,他抬頭時,長發在夜色里顯得更加漆黑,他倏忽一笑,“我生來就長這樣,非有意玷侯爺明眸。” 他這樣直勾勾的盯著人看,看的裴熠渾身不適,他是萬軍之首,于戰場殺敵都不曾被敵軍首領的兇惡撼動,如今卻叫這樣一雙攝人心魄的媚眼看的心中慌亂,他自然不肯承認,便勾上嘴角,與他對視。 過了片刻,霍閑才偏開頭,不在玩笑,說:“死的那個丫頭進不羨仙還不足半月。”剛說完又補充道:“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頭,要不是撞見了什么不該見到的東西被滅了口便是做了旁人的替死鬼。”頓了頓他又問裴熠:“侯爺覺得是哪一種。” 裴熠在觀察他。 “你還是覺得我不可信?”霍閑無奈的皺著眉,說:“我連猜想都一并跟你交代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話音剛落,街巷的盡頭再次傳來一陣sao動,裴熠和霍閑立刻朝人群奔去,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只見滿地狼藉,有人指著窄巷子說:“往那邊跑了。” 裴熠不及細想便握緊腰間的刀,朝窄巷拐進去。 作者有話說: 以后更新時間應該是隔日更。 總有種裴將軍被調戲的既視感,霍閑麻煩你正常點,我們將軍是正經人...... 第23章 窺光(三) 東街的窄巷縱橫整個皇城外,像是立于道道高墻之間的地上迷宮,裴熠緊跟著那人的的影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黑影的身上,跟著他接連幾縱便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裴熠原以為只有一人,拐進窄巷之后才發現情況不妙,不知何時,巷口深處涌現出七八個與黑影一模一樣的裝束的人,他們臉上遮的嚴實,只露出一雙充斥著森寒戾氣的雙目,像盯著獵物似的緊盯裴熠。 巷子又長又窄,裴熠身材高大,拳腳無法施展,遇上這些殺手,只能勉強抵抗。 街市尚還繁富,深巷之中卻被肅殺鋪滿,為首的冷聲下令:“攔下他,否則大家一起死。” 這句帶有威脅性的命令果然有用。 話音剛落,裴熠已經偏頭躲開了一劍,他的刀利刃彎卷,挑開疾風般襲來的長劍,收回來的時候,刀口沾了血,攔他的人手中兵器落地,右臂翻開一片鮮紅。 霍閑緊隨其后,他全身上下能用的武器,只有一柄那日裴熠贈他的匕首,雖是削鐵如泥的上等品,卻只能近身搏擊才能用得上。 裴熠驟然上前推開他,在與人過招的間隙勉強擠出兩個字:“快走。” “今晚誰也別想走。”為首的手持長劍,眸中隱含著血腥的氣,“既然管了這趟閑事,就別想抽身了。” 然而在這千鈞一發的緊張之際,霍閑忽然說:“多管閑事的是他,我是被連累的。”說完便真就打算離開。 這個舉動攪的那群殺手面面相覷,大概沒想到逞了英雄還臨陣脫逃,但顯然并沒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被連累的,“黑影們”相互看了一眼,手里的劍握的更緊。 “好像不管用。”霍閑側過臉,說罷不等回音便聽到身后襲來的一陣寒氣,他在這片死寂一般的深巷中靠過人的耳力,躲開一劍。 陰云密布,頭頂的皎月不知何時被云層遮了大半,裴熠衣袍上占了血,在風里帶著他熟悉的血腥味,空中忽然響了道驚雷,天光一閃,照的巷口魑魅詭異,但這聲驚響很快就被刀劍聲掩了下去。 這夜似乎有風雨浮動的痕跡,若真落進這群殺手手里,待到天光破曉時,經一夜暴雨的洗滌恐怕什么都不剩了。 要快。 伏在深夜里的黑影也似乎是同樣的想法,出招越發的迅猛,劍在刀口上碰撞出“砰”的回聲,他們的身材纖瘦,在窄巷里的行動比裴熠要自如的多。 天空的驚雷也跟著一聲接一聲摻雜其中,令人聞之心驚膽寒,裴熠挑開直逼霍閑的長劍,一聲刺耳的金屬聲炸破窄巷,長劍一分為二,連帶著執劍的人也倒退了幾步,摔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立馬接上,那人反應極快,出劍只在眨眼之間,裴熠方才收回的刀來不及再擋,他有心要隨手抓起什么來擋,可手邊只有霍閑一個活人。 黑黢黢的夜里,豆大的雨從天而降,雨滴打在地上,又是一陣破碎之音。 瞬息之間,那把匕首削斷了長劍,扎在墻圍上紋絲未動,雨水順著匕首的刃口慢慢滑落。 一擊不成,他們并未打算收手,正要一擁而上,霍閑忽然說:“算了,不打了。” 他舉著雙手,看了一眼雨中的黑影,雨水混合著血水順著他的臉頰落入領口,他玩笑般的沖裴熠笑道:“和你死在一起,也算不冤了。”而后又挑起雙目看向“黑影”說道:“只是你們的皇上該如何同雁南交代,這得好好想想了。” 他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在這詭譎多變的閃電下與窮兇極惡的歹徒們成了鮮明的對比。 裴熠握著彎刀,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的被雨水拍打,齒間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餓狼般的盯著四周的人。 霍閑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自報身份是什么用意,他暫時無暇顧及,但顯然,霍閑的身份,讓那些黑影果然猶豫了,就是這猶豫的片刻,裴熠抓起趴在地上的其中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拐進了深巷。 他對這一片的地形并不特別熟悉,但已經占了先機,有了暴雨做掩護,腳步聲便被掩去了。 這種地形不適合纏斗,但卻是藏身的絕佳地點,他拎著負了傷的人全力藏匿,溝里的污水發出惡臭的氣味,刺鼻的味道嗆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翻騰,一陣暈眩感自胸口處襲來,然后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背上忽然被人刺了一刀。 他沒想到人質竟在此刻清醒了過來,然而等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刀,正是這一刀令他意識重新回籠。 雨水澆灌傷口,他無暇顧及其他,單手緊握刀柄,直逼他的咽喉,那人倒退幾步后背抵上高墻,見退無可退,他眸中閃過精銳的目光。 這種赴死的眼神裴熠太過熟悉,但等他收回刀刃,已經遲了,他看見這名死士眉眼上挑了一下,似乎在說,別妄想知道任何事,下一刻,銀冷色的刀刃上沾著血跡,在暴雨中順著刀尖落入泥濘里。 他應聲而倒,同一時刻,裴熠扯開遮在他面上的黑巾,黑巾下的人臉色發白,唇色青紫,嘴角掛著些許泛黑的血漬,他已然氣息全無,脖頸上的刀痕幾乎深可見骨的一刀致命,然而即使這樣,他依然在同一時刻淬了齒間的劇毒。 霍閑晚了片刻,他到的時候只看見這具倒在地上的尸體,他拔出匕首翻開看了一眼,十分嫌棄的蹭了蹭鼻尖說:“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空中傳來巨響,大雨瓢潑如柱。 霍閑將匕首在尸體的衣袍上擦了擦,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起身說:“問出他是什么人了?” “不知。”裴熠斜睨了尸體一眼,方才他已經搜查了一遍,這人身上什么有用的物件都沒有,他抽身離開,手掌仍舊一寸不離的抵在刀柄上,這地方四周都能藏匿,但不知道何時會突然竄出幾個人來。 “你受傷了?”霍閑緊跟上去,那被雨水澆透的背上分明暈開了一片偌大的血跡。 經他一提醒,裴熠才察覺到剛剛被人偷襲了一刀,衣服里頭估計已經皮rou翻開了,想到此后背一陣脊涼,開始隱隱作痛,但他卻不欲在霍閑面前透露出來,便忍著痛毫不在意的回頭覷了一眼肩背,說:“無事。” 霍閑眉間一皺,臉上泛起些許異樣,但僅僅只是一瞬,短的幾乎讓人覺得那是錯覺,眨眼間他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任意,說:“你跟我走吧。”說著便快步走到裴熠前面。 裴熠看著他的背影,雨霧中看的不真切,就像剛才那一瞬的錯覺。 雨中行路本就不易,又在夜間,還要提防著隨時有可能會再次出現的黑影。 等到他們走出深巷的時候,雨勢已經漸漸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