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9節
“這是哪里?你帶我來做什么?”裴熠狐疑的望著眼前緊閉的木門,任由傷口處的痛意一陣陣襲來。經過長時間的緊繃和失血,他此刻面上已經毫無血色,就連下意識還握著刀柄的手,也被雨水泡的形如枯槁。 “藥廬。”霍閑不看他,手指在長袖的遮掩下蜷成一團,怔愣片刻說:“你怕我害你么?你都隨我來了,這時候才怕,也來不及了吧。” 裴熠沉默片刻,冷笑一聲,說:“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霍閑走到裴熠身側扶著他,那雙手帶著些許溫度,隔著衣袖傳進肌膚里,裴熠看著他,見他睫羽上掛著細小的玉珠,下頷有雨水淌過的痕跡,濕漉的衣袍...... 霍閑垂首看腳下臺階,推開門后才轉過臉,似是玩笑的說:“正經藥廬,沒有合歡散。” 裴熠喉間一緊,誰會在身受重傷的時候想到這個。 見了鬼了,都是紀禮那口無遮攔的,說什么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說者無意,卻叫聽的人平白生了邪念。 裴熠裝作沒聽見,并未理會霍閑的玩笑,里頭無人,卻有一股nongnong的藥香味溢滿整間屋子。 “夜間無人。”霍閑似乎是看穿裴熠的疑惑,扶著裴熠坐在蒲團上,掌了燈,轉身去藥閣里翻找,過了少頃,翻出一些瓶瓶罐罐,拿到裴熠身旁,說:“你把衣服脫了。” 裴熠的眸子散著光,籠在燈火里顯得格外虛弱,順著他的話抬手落在外袍上,說:“去給我拿件干衣服來。” 霍閑睨著他,哂笑一聲,無語凝噎:“這又不是我家,我欠了你不是?” 裴熠吃痛的皺起了眉,指著自己肩背上的血跡,說:“衣物濕成這樣,上了藥也無用。” “你怎么不說給你燒一鍋熱水,你泡個澡呢?”霍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真當我是你府中下人?” 濕濡的衣物貼在身上確實難受,又正值溽暑時節,發絲上的水珠凝在一處,滴落下來,在暖黃的光線里,透著明晃晃的曖昧。 裴熠不予搭理他,闔上眼等著。 黑暗里似乎聽到腳步身漸行漸遠,裴熠心中一怔,氣跑了?這人招惹別人的時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就慫了。 罷了,裴熠睜開眼,四下一片寂靜,他調試著呼吸,一層一層的褪下衣袍,濕透的衣物裹挾在腰間,軍旅之人,受傷是常事,可他肩上的疤痕未免有些太多了。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肩背上的那一刀砍得太深,翻開的皮rou已經黏住貼身的里衣,這會要將它們撥開,和直接撕開傷口別無二致。。 他強忍著劇痛,靜謐的夜里只能聽得見他粗重的喘息聲。 霍閑已經換了干的衣物,站在屏后傾耳聽著隔壁的動靜,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冷白的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他手中的衣物不知何時已經被過分用力的手勁揉的有些褶皺。 片刻后他收拾了自己的情緒,才從屏風后走出來。 裴熠看著霍閑沒說話,霍閑便抽走他手里的藥罐,拿出干凈的帕子擦凈傷口周圍的血跡。 裴熠正要回頭,卻被霍閑伸手抵開,“別動。” “這是我府中下人的活。”裴熠若無其事的譏諷。 傷口撒了藥粉,立刻傳來一陣火辣的灼燒感,裴熠垂首避開霍閑的目光,眉目一緊。 “我本就不是什么驕矜的貴人,效勞一回也無妨。”霍閑目光在上了藥的傷口上久久駐留,那堅實的后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些已經淡了,有些還猩紅醒目。 很難想象這樣年輕的肩背在風雨飄搖的年月里替大祁背負了多少的傷痕,須臾后,霍閑忽然問:“疼么?” 裴熠背對著他,大祁猛將的威嚴不容許他喊疼,更不容是當著旁人的面,他冷哼一聲,不屑道:“疼?這點傷不過區區冰山一角。”言罷不忘譏諷:“也是,開在暖閣里的花是經不得風吹日曬的。” “花?”霍閑替他包好傷口,若有所思的說:“侯爺是惜花之人么?知道嬌花得養于暖閣。” 裴熠說:“百花皆俗,你侯爺我無感。” “藥上好了,你若是不便穿衣,我屈就再效勞一回。”霍閑目光落在一側的衣物上,抬手便拿,裴熠從他手中奪過,沉聲說:“不必。” 霍閑無奈的攤開手,重新坐到裴熠對面,聳了聳肩說:“那好吧,你自己來。” 屋外的雨已經停了,窗縫里傳進些許蟲鳴蛙叫,這一夜的奔波似乎在一聲聲清鳴中有重新歸于平靜,裴熠蹬了半晌,也沒見霍閑要避開的意思。 “出去。”裴熠腰間還掛著濕透的衣物,他看著霍閑,不容置喙的下了命令,可惜霍閑不是修竹也不是司漠,這道命令下給了空氣。 “你緊張什么?”霍閑忽然好笑:“我又不是姑娘,再說了我要真是姑娘吃虧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裴熠被他坦然的目光看的有些郁悶,可霍閑直直的看著他,眼中還隱含了笑意。 又在笑,見了鬼了,每次霍閑這樣看著他,他總覺得要見鬼。 “我?”霍閑眉頭一挑,指著自己,須臾后笑說:“我再去給你找點藥。” 作者有話說: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24章 窺光(四) 屋內暗浮著詭異的氛圍,裴熠覺得口渴的很,可手邊并沒有水,他喉間一滑,突如其來的不適感讓他身體緊繃。 雁南多美人,霍閑的母親是雁南第一美人,當年雁南王為了博得美人歡心差點連雁南都丟了,聽人說他跟他母親有九分相似,他這張臉分明是照著書里禍國殃民的狐貍精長的。 霍閑卷起半截寬袖,在藥閣里翻找,抬手間袖口便滑落到肘彎,在夜色里似乎盛著淡螢色的星光。 “還看呢?”霍閑渾不在意的攘袖拿給他看,他唇角微扯,湊近道:“侯爺放心,我沒受傷。” 裴熠掃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如凝霜雪的手腕上,也笑說:“你這身份亮的還真是時候。” 霍閑挑眉,眼神意味深長。 裴熠與他對視,長發垂在肩上打濕了他剛換上的干衣物,不等霍閑再開口,他便已經伸手將霍閑的衣袖一把放下,將那令人想入非非的一節白玉給遮了起來。 “你藏的深。”裴熠松開他的手,與他分開距離,睨了一眼周圍,說:“藏得好好的,怎么就輕易暴露了?” “還不是為了救你。”霍閑側目觀看,好像很認真,可不到須臾,他忽然又笑了,“我們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了,你怎么總是懷疑我?” 裴熠嗤笑道:“同生共死算不上,似乎遇上你準沒好事。” 他打量起眼前這位紈绔子來,輕吐了一口氣,說:“你藏著什么秘密?” 長夜無眠天未明,窗隙飄進了一縷夜風,將霍閑垂下來的額發撩起,他饒有興致的支著額頭說:“直接告訴你那多沒趣,不妨猜一猜。”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眉眼間似乎是勾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 裴熠不屑跟他調情,別開臉沉默片刻才說:“皇城發生命案,有人在巡防營的眼皮底下公然挑釁,若說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不羨仙死了個丫頭,你信么?” 這夜本應該是月圓之夜,奈何一場暴雨將皎月遮的連影子都不剩,霍閑猶豫了一下,忽而感覺到一陣胸悶,這種自五臟六腑滲出來的鈍痛讓他不得不頓了片刻,做出了少有的深思的樣子。 半晌后他才恢復過來,說:“不羨仙死的那個丫頭是因何而死?或者說她如果不死,會發生什么?” 會發生什么才會引來那些殺手? 案發時有巡防營的人在場,這案子無論交給誰辦都繞不開巡防營,是誰想拉著巡防營下水,謁都疑云密布,看似繁華的皇城卻暗藏著波濤詭譎,千絲萬縷的關系纏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已經有人乘亂將他們攪在其中了。 “你想知道?”裴熠忽然挑起眉,笑說,“想知道自己去查啊,你要查個丫頭不難吧。” “我查不難。”霍閑拾起桌上的一味中藥,聞了聞說:“我查到的結果,你會信么?” “信,怎么不信。”裴熠說:“總覺得跟世子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不知世子有沒有同感。” 霍閑不料他忽然改了性子,面上的不知所措當即就一閃而過,只是這瞬間并未入裴熠的眼,霍閑目光落在裴熠的腰間,說:“我替你查了,你總得許我點什么,這事可大可小,我本就是誤打誤撞碰上的。” “你還真......一點兒虧都不能吃。”裴熠手掌抵著案幾,垂眸落在腰間的刀鞘上,說:“你慧眼,這把刀當世絕版......匕首不夠,這把刀你也想要去?” “君子不奪人所愛。”霍閑大言不慚的說:“刀就算了,別的么......我得好好想一想了。” 裴熠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事還沒辦就想著討好處,這模樣簡直堪比市井的混球無賴。 裴熠冷嗤一聲。 夜深了。 他背上的刀口滲進了藥,傷口處便由開始的灼燒感慢慢變得清涼起來,但肩上的疼痛卻還持續,尤其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更是明顯,裴熠咬著牙默不作聲的熬過了半宿,直到窗柩邊隱隱泛著白,肩背上的痛感才被周身的麻木替代。 他稍稍活動了一下腿腳,靠著桌瞇眼打盹的霍閑忽然說:“早啊。” 裴熠皺了皺眉,昨夜的頹態已盡數散去,他眼神銳利,猶如長空上遨游的獵鷹,短促的四下看了一眼,手掌抵在腰間的刀柄上,說:“不早了,走吧。” * 晨曦放晴,昨夜的一場雨只剩下高枝上零星滴落的幾粒珠子,夜終于過去了,街市早已通行,來往的百姓不疾不徐,昨夜那場惡戰仿佛是一場幻覺。 修竹眼見天都亮了,卻遲遲未見裴熠回過府,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 司漠在后院晨練,遇上滿面愁容的修竹正急色匆匆的從外頭回來,上前攔路道:“你這一大早的從哪里回來?” “侯爺呢?”修竹轉身朝天際望了一眼,總覺得這雨沒下過癮。 “我還想問你呢?”司漠說:“昨日不是你和侯爺一同去的掬水月么?” “跟我出去再說。”司漠被修竹拽著出了門。 安虎正在街上帶著巡防營的弟兄巡邏,被布莊的掌柜當街撞上,這幾天巡防營的差事繁復起來,當值的時間也比往常要久,他冷不防被人撞上,當即心中起了疑慮,拔刀問道:“你是何人?不要命了么?” 布莊掌柜聞言,臉色都嚇白了,當即一跪拽著安虎的衣擺口齒不清的說:“官爺......巷......深巷......死了......死了人。” 又是死人,兩天內,兩起命案。 原本無精打采巡街的官差一聽到有死人,立即警醒,安虎一把抓起布莊老板的衣領,吩咐道:“帶我過去。” 說罷手掌一松,命人帶路,他在巡防營混了好些年,從前仗著自己有點身手,加上姑丈在戶部任職的關系,巡防營上下都捧著他,但自從成安王成了巡防營的統領,就不同了,那位主子不好伺候,動輒以軍紀處置,巡防營上下被馴的服服帖帖的。 就連自己也成天提心吊膽的生怕惹著這位大人物。 布莊掌柜踉踉蹌蹌的在前頭帶路,他也是時運不佳,原本離布莊就近,偏巧今晨家中有事耽誤了這才抄的近道,卻沒曾想遇上這到了八輩子霉的糟心事。 “就在那里。”布莊掌柜指著窄巷中的一具尸體別開頭說:“官爺,我能不能先回去了?” 巷子里的污水沒過鞋底,泥水里躺著個人,安虎扭過頭看了布莊老板一眼,問:“你是何人?” “官爺,我是東大街上街頭誠意布莊的掌柜。”布莊掌柜連忙自報家門,“早上趕時間就從巷子里穿過,本想節省時間,誰知道就看到這個,我什么也不知道。” 安虎看了他一眼,誠意布莊是謁都大布莊,這掌柜生意做的大,謁都不少官員家女眷的衣袍都在誠意布莊做的,安虎也陪家人去過幾次,這掌柜他認得,見他當真是不知情,便擺擺手說:“走吧。” 布莊掌柜剛轉身,安虎忽然又喊住他:“如若有什么事情,我們還會去找你的。” 布莊掌柜連連點頭,得到允許后,腳不沾地的跑出了深巷。 安虎命其他人檢查四周異樣,他走到尸體旁,拔刀挑開罩在尸體臉上的面巾,那人身著夜行衣,面上泛著駭人的慘白,唇角只有一點血跡,已經凝了,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大人。”方才去檢查的人回報說:“昨夜暴雨,并未發現什么可疑的行跡。” 安虎起身將腰間的佩刀收回刀鞘,說:“京城的案子歸京兆府辦,去請仝大人。” 第25章 窺光(五) 京兆府日前才辦完玉樓一案,算是勉強交了差,這才數日又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