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3節
“侯爺。”韓通身后走出來一人,這個人倒是穿著甲,他躬身垂首解釋道:“侯爺有所不知,馮公子是王妃的遠親。” 他說話不疾不徐,看起來像是個久混官場的,不知怎的卻進了軍營。 他說的王妃便是趙王妃。 眾人見裴熠不說話,便以為他被唬住了,當下就松了口氣,誰知道一口氣還沒吸上來,就見裴熠抬腿就是一腳,說話的人一個趔趄,當即摔在韓通邊上,韓通反應極快,他摔下去的瞬間,就后退了兩步,人這才摔在地上,沒摔到他身上。 “軍中沒有侯爺。”裴熠說:“千機營右提督是皇上親下的詔令,趙王軍務繁忙,無暇一一核查,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王妃的遠親,他自己知道,你也知道,若是沒有人從中收取牟利,憑這樣的人也能踏進千機營的大門?” 槍打出頭鳥,司漠心說,活該你挨著一腳。 這下徹底沒人敢再多言了,韓通著人將他們兩帶了下去,待他們被拖遠了,韓通才說:“大人好大的威風,不過這樣的人確實不配待在軍中,軍旅之人,向來是拿手中的武器說話,韓通早聞大人飛星將軍的赫赫威名,今日有幸見到,還請大人不吝賜教。” 言罷,便有人朝韓通丟了把三尺多長的大刀,刀背隨刃而曲,韓通接刀的時候,刀劃開長風還聽得見輕微的金屬聲。 裴熠未料他出刀這樣快,下意識地側身閃開,回身之際拔出自己腰間的刀,刀刀相撞,一時充斥著整個千機營校場。 韓通刀法厲辣陰狠,鋒芒皆透著磣人的寒意,若非是裴熠自小練武,這樣的刀法他很難躲得開。 韓通似是試探,幾招之后便停了手,裴熠有意只守不攻,也便就沒分出個勝負。 韓通拱手道:“韓通得罪了。” 裴熠覷了他一眼,收了刀,伸手接過司漠遞上來的冊子,開始點卯。 * 這事沒過幾日就叫趙王知道了,他以整頓軍中綱紀為由,將馮三等十多個不符軍規要求的全部除名。 趙王年逾五十,已過了知命之年,他和裴熠一左一右在千機營的辦差大院內并排而立,院中跪著一排文弱公子,與上頭這兩位儼然成了鮮明的對比之勢。 “韓副將,將負責募兵的相關一應人全部按照軍規處置,至于這些人。”趙王爺望著那些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怒喝道:“這樣的人也敢往千機營塞,當軍營是什么地方。” 韓通領了命,差人將這些人帶走。 閑雜人一走,此間就只剩下趙王和裴熠兩人。 “侯爺頭一天點卯,就出了這樣的事,本王也責無旁貸,皇上說的對,我上了年紀,一人確實是分身乏術,這事若不是侯爺發現的及早,這股貪污之風一旦傳出去,千機營還有何臉面對皇上多年的信任。”他言辭懇切,眼里盛滿自責。 裴熠抬手扶了他一把,“王爺身居要職,這種事,下面的人若是有意隱瞞王爺自然不會知道,王爺為朝廷殫精竭慮,皇上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叫我跟著王爺多加勤學。” 外頭傳來軍棍的抨擊聲和幾聲刺耳的求饒聲,韓通奉命行事,不講情面,二十軍棍下去,那人的雙腿基本上已經廢了,吊著命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命人將這只剩半條命的招募官拖下去的時候,司漠帶著兩瓶金瘡藥攔住了他。 “總督大人說安軍規處置,不可傷了性命,這藥能保他不死,養十日后將他趕出去。”司漠不喜歡韓通,因為他覺得這人空有一身本事,卻不是個好相與的。 韓通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司漠只說了總督,卻沒說是哪位總督,韓通接過藥,嗤笑了一聲:“假惺惺” 那邊裴熠正在和人說話,余光依稀見著這邊司漠氣的臉紅脖子粗的,似是不經意的,裴熠問道:“韓副將平日在軍營是否經常博揜。” 被他問話的正是今日負責巡防的士兵,眉清目秀的,年紀不大,卻透著股剛勁之氣。他依禮向裴熠稟報完正欲離開,冷不防忽然又被問到韓通。 他稍加思索片刻便斬釘截鐵的說:“韓副將平日除了練兵考核并不愛玩樂。” 裴熠粗了蹙眉,揮手讓他下去,不久,司漠便氣鼓鼓的回來了。 千機營雖與禁軍和巡防營并列京中三大軍營,但只掌管軍火并不要擔負皇城安危的重則,因此軍紀相較禁軍和巡防營也要相差甚遠。 裴熠看他滿臉不高興,問他:“怎么了,讓人練手了?” “才沒有。”司漠昂首:“他哪里打得過我,我讓著他罷了。” 這話不假,韓通縱然功夫了得,卻不如司漠,不怪司漠生氣,明明自己打得過,卻不能打過。因為裴熠跟他說,架不是和自己人打的。 作者有話說: 1理解成古代的考勤就行了 提督總督應該是不一樣的,架空背景,大家不要較真。 求一波海星投喂??? 第17章 升職(七) 裴熠從千機營回府的途中,起了點風,接著便下了一場小雨,那雨下的斷斷續續,絲毫不像這個季節該有的樣子。 裴熠騎馬穿街而過的時候,踏云跑的急碰翻了個攤子,因為這場小雨的緣故,攤主扯出一塊布蓋在攤上,不料風一吹,那布揚起的一角正好擋在踏云前面,“嘩啦”一聲,被布裹著的東西便散了一地。 那是個賣木劍,木偶的雜貨攤,東西做的精巧,木劍柄上還雕著各種圖案,裴熠幫著一起收拾好了才重新翻身上馬,走了幾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首朝蕭條街巷口看了一眼。 裴熠打馬回府,石峰遠遠看見裴熠,舉著傘立刻迎上去,裴熠見他神色不似平日從容,沒有立刻下馬,從馬背上俯下身來問他:“什么事?” 石峰將油紙傘罩在裴熠頭頂,輕聲說:“謝公子回來了。” “修竹?”裴熠眉頭一蹙,立刻翻身下馬,將手里的韁繩扔到石峰身上:“別舉著了,淋了一路了,他人呢?” “內院。”石峰拽著韁繩,話音剛落,裴熠就冒雨大步流星。 修竹從薩沙府里出來費了些功夫,來的時候還誤打誤撞遇上了紀禮,此刻兩人正面面相覷的打量著對方。 直到聽見裴熠的聲音近了,才倏的松了一口氣,裴熠不知道紀禮也在里頭,剛要說話就聽見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表哥。” “侯爺。”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卻在看見裴熠還未來的及換下濕臟的衣物的樣子,又不約而同的猶疑了一聲。 司漠從外間取了干毛巾和熱茶,催著裴熠去換衣裳,又過了半晌,這才回來。 裴熠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梭巡,隔了片刻落在紀禮身上,問:“有事?” 紀禮磨磨唧唧的從懷里拿出一張名帖,遞給裴熠,說:“小王爺在玉樓設宴相邀,他早些時候來你不在府里,便叫我把這個帶給你。” 裴熠手指抵在發燙的杯蓋上,無聲的摩挲著,看了桌上的名帖一眼,說:“我這剛領了差事,忙得很。” 他估計趙徹多半也是擔心裴熠拒絕當眾被佛了面子不好看,這才叫紀禮傳話的。紀禮看了一眼修竹,清了清嗓子說:“設宴那一日正好你休沐。” 裴熠今日第一天當差,有人卻連他何時休沐,休沐要做什么都安排好了,這種事自然不會是紀禮對趙徹說的。 裴熠撥開茶沫,飲了一口,才說:“他設哪門子宴?” 這個問題紀禮事先料定裴熠會問,所以他也問過趙徹,當下便胸有成竹的說:“千機營不是在募兵么。”他遞給裴熠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后話不言而喻。 “他父親是千機營左提督,募兵的事與他有什么相干。”裴熠說。 “我也這么說的。”紀禮嘆氣:“直接讓他爹帶他去不就行了,可是他就想和其他人一樣,不愿在他父親手底下干。”說到這里紀禮似乎感同身受,“話說回來,誰愿意被老爹盯著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司漠收了支桿關了窗,端了些冰塊進屋,現下屋里涼得很。 一直在一旁未曾說話的修竹忽然開口:“既然如此,那設宴請侯爺做什么,難道其他來招募進來的人都要請一趟?” 紀禮被他問的呀口無言,頓了片刻起身問道:“你是何人?” 修竹并不答話,他身份尷尬,若說是護衛,裴熠身邊平時只有司漠,若說是客卿,定安侯回京不久,以定安侯的為人,實在不太可能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結交上不問一句就直接上門的人,因此這話只能由裴熠來解釋。 “倒是忘了。”裴熠說:“謝公子是我從禹州結交的好友,他在謁都無親友,我便邀他先在府上住些日子。” 裴熠是從血海尸僵里淌過來的人,所以其實誰照應誰一目了然。 能成為裴熠的好友當又過人之處吧,紀禮在心里判斷,眼前這個人氣質不俗,眉眼間透著一股子英氣,面對身居高位的定安侯也不卑不亢的。 他起身行了個禮,忽然聽見裴熠問:“你也想來千機營?” 修竹神色微怔了一下,道:“能在侯爺手下有一番作為,自是求之不得。” 他在薩沙那邊的任務已經完成,眼下謁都風云初起,他既然已經蹚了這趟渾水,就要徹底蹚進去看看。 “那正好。”高了半天紀禮才明白他和裴熠是上下屬關系,于是也便不再見外道:“那過幾日謝公子與表哥一起來。” 修竹微微躬身。 紀禮在侯府用了晚飯才回去,走的時候外頭的雨已經停了,檐上的積水滴滴答答的淌下來,落在石板上濕漉漉踩出咯吱的聲響。 “侯爺想讓我進千機營?”修竹沾著泥水的鞋踩在在氍毹上,抬首問:“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侯爺今天的火可點著了?” 裴熠說:“趙王請我入的局,他準備的那樣妥帖,就等著我看在軍中如何立威,我要不遂了他的愿,豈不辜負了他這番良苦用心。” 修竹說:“他這樣做,想拉攏你的意思明顯。千機營從上到下都是家底厚的主,這樣的差事不似巡防營那般辛苦,也不必像禁軍那般時時將脖子懸在腰間,混個官職,地位說起來也是謁都三大營之一,最是適合他們這幫養老的。” “水越深,名堂越多。”裴熠說。 “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承了趙王爺這么大的人情。”修竹側目輕笑了一聲。 “報應不爽啊,這不就要還在他兒子身上了。”裴熠笑說:“你也同去。” * 趙小王爺做東,排面十足,他且沒說明緣由,但赴宴的沖著他老子的面也不敢不來,除了那些平日混在一起的些個權貴,有不少是謁都名噪一時的儒學文生,這一日,文人武士將玉樓堵得水泄不通。 有官職在身的都在二樓的雅間。 趙徹長得還算中正,因與太后是姑侄關系,格外張揚,一開口,便是開了屏的孔雀,他腰間扎著條金絲蛛紋帶子,外頭套著一件同色的袍子,最扎眼的是他腰上掛著的那枚翡翠玉佩,遠遠看著,這身看著和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沒什么兩樣。 玉樓在謁都的南街,臨著一條貫通到城外的護城河,河上多是輕舟畫舫,時常有些詩酒興濃的到了夜幕西沉的時候,租上一艘輕舟請上幾位好友沿著長河秉燭夜談。 畫船聽雨眠,春水碧于天1。大抵是如此。 此時正值白天,河道上靠著邊停著幾艘畫舫,沿河岸邊盡是一些來往的路人,白天與晚上便是兩種風景。 裴熠在玉樓門前翻身下馬,玉樓里的掌柜一早就為著今日著宴席做足了準備,眼下只要是在玉樓下馬的必然是謁都有頭有臉的人。 他鞍前馬后,招呼伙計牽了馬,親自將人送到二樓。 裴熠入了席才察覺到這個宴席的陣仗著實大了些。 “侯爺來了。”趙徹招呼他,“侯爺請上座。” 裴熠今日不當差,穿的也隨意,只著了見淡青色的外袍,席上空的位置不多,裴熠隨意挑了個就坐下去。 在座的都是一些有官職的,還有一些便是齊青紀禮這樣,家里有人當官的。 趙徹身邊站著個熟人,那人臉色與在座的各位都不盡相同,始終沉著,也不知道是他是不是生來就這樣。 韓通依著尊卑行了禮。 裴熠笑說:“今日不當差,韓副統領不必多禮。” “是啊,韓大人,今日是我請諸位來開心的,定安侯都不見外,你也坐吧。”趙徹平素不怎么喜歡韓通這個人,他認為韓通是個死腦筋遇到事不知變通,但趙同安昨天說叫他給韓通也送到名帖,他這才把人叫來了。 “是。”聽裴熠這樣說,韓通依舊是黑著臉,但語氣卻明顯溫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