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4節
趙徹見狀仰頭一笑,其余人看他笑也跟著笑,韓通那張黑臉瞬時變得又黑又紅,然而就在這時,外間珠簾被人挑了起來,接著便是一陣爽朗的聲音。 這笑聲過于耳熟,裴熠隨席間其余人的目光一起看了過去。 霍閑今日倒識趣,沒有喧賓奪主,只穿了件藏藍色的長袍,沒了那大紅袍子籠著他,美人減了三分媚,倒是顯的有幾分清逸,可惜那張臉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是個禍害,連笑的模樣直勾人心窩。 他這人自來熟,不等主人開口便朝著裴熠身旁的位置落座,坐下去了才道:“抱歉,我又來晚了。” 大伙兒對他的晚到已經見怪不怪,也無人在意。 趙徹挑眉笑說:“不知道還以為世子府有什么珍寶,世子這總舍不得出門。” 這才沒幾日,他就又恢復了原樣。 對于眼前這位看似好脾氣實則是窩囊的世子一群權貴都抱著看熱鬧的態度笑鬧。 紀禮正要阻止,被霍閑一個眼神給暗示了回去。 世子這心還真夠大的。紀禮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一句。 自霍閑進京以來,也有大半年了,仔細想來,別說紅臉,就連紅眼他也沒見過,饒是如此,紀禮也不覺得他當真是個沒有情緒的人。 “有什么稀奇的。”有人起哄說:“若不是世子生來便如此,只能是一個原由了。” 這人的話讓裴熠想起莊策從前跟他說過的。 那時候父親兵敗剛傳回謁都,裴熠生了一場病,醒來時只有莊策在旁。 裴熠問:“人人都說父親是大祁的戰神,為什么戰神也會兵敗。”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被人叫做戰神的將軍并非銅墻鐵壁,他和常人無異,會生病,會受傷,會流血,也會死。 莊策看著他,長嘆了一口氣,裴熠后來才知道那是無奈。 “有時候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刀劍,而是人心。一個人越是看起來平和,就越是危險,這樣的人心中若是藏著一件事,必然是驚天的事,一旦叫人窺破,絕不是手起刀落那般痛快的被結果。” 裴熠想,霍閑也許就是這樣的人。 對于他的沉默和回憶,席上的人毫不知情。 紀禮對此很好奇,忍不住問道:“什么原由?” 裴熠的余光瞥見霍閑,發現他似乎也毫不在意的笑。 可他的笑與旁人不同,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勉強,他側臉的輪廓線條流暢,膚色也生的極白,若不仔細竟然都瞧不出那點若隱若現的梨渦。 裴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梨渦里竟然籠著些魅惑。 裴熠被心里蹦出的兩個字嚇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 “藏著美人唄。”那人特意將“美人”兩個字說的極重,正是因為私下霍閑不在的時候,他們這般戲謔的稱呼他,然而雁南民風開放,常有捕風捉影的男色之事傳到謁都。 “什么美人?”紀禮還想再問,卻聽見趙徹忽然打斷他,說:“既然各位都到了,那......掌柜的,便開席吧。” 掌柜躬身退了下去,伙計們撤出中央的長桌,換上小案,不時,簾子后頭的姑娘們便隨著絲竹聲款步上前。 這便是趙徹命人請來舞娘。 這宴席的前菜竟然真的是一曲蔓妙游蘺的舞蹈。 “你看舞的如何?”霍閑忽然側過身看向裴熠。 裴熠又看了那些舞姬一眼,“禹州歌舞平庸,還能如何。” 霍閑一笑,似乎得到的是意料之中回答,便抬眸朝舞女們看了一眼。 不知哪個吃醉了酒的紈绔,忽然起哄說:“聽聞雁南人最善歌舞,向來世子從小也是耳濡目染吧。” 雁南王好色,眾所周知,這話中的意思,但凡脖子上頂著腦袋的人都聽得出來是什么。 霍閑見裴熠也一副看戲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對鬧事的人說:“是啊,只可惜我于歌舞一事實在不懂。” 那人本想借試探霍閑是否會生氣,結果對于雁南王鶯歌燕舞的被人詬病,他根本不在意,反而還跟著一起打趣。 聽他這樣說,本就看熱鬧的人更是放肆了起來。 席間笑聲四起,見趙徹出口阻攔,這些人便更加肆無忌憚,那人繼續說:“歌舞不佳,旁的呢?” 霍閑在謁都無權無勢,唯一的靠山便是燕貴妃,可燕貴妃在前朝并無任何人可以依附,全憑天熙帝恩寵,帝王無情,這種恩寵說沒也便沒了,正是因為心知肚明,才沒幾個將他放在眼里。 那人見狀沖外間伙計招了招手,片刻后,跳舞的人撤了下去,簾外被人帶進了幾個丫鬟,那些個丫鬟不似其他下人,雖穿著無異,進來時卻有些神色慌張,低著頭似乎在發抖。 滿座的人見狀皆是一臉問號。 此時那剛剛放話的人出了列,這人也是千機營的,是趙徹表了又表的表兄,名叫鄭望。 鄭望說:“諸位只喝酒那就太沒意思了,鄙人不才,學了個新的吃酒玩法,今天為在座的諸位助助興,怎么樣?” “什么新玩法?這些姑娘們難不成是來唱曲的?” 鄭望嗤笑了一聲,道:“唱曲的玩法早不時興了,再說了,說起唱曲,誰能比得上霓裳閣的金嗓子。” 別人一聽,也覺得在理,因此更加好奇他想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滿座好奇的臉,不緊不慢的說:“美酒與美人乃是絕配,若無美人勸酒,這酒還有何等滋味?” 裴熠聞言隱約覺出不安。 丫鬟端著精致的酒壺,分別跪坐在側,神情依舊緊張。 趙徹笑道:“這些美人美倒是美,你是從哪里請來的?” 鄭望說:“她們都是揚州人,為了找她們,可花了好些功夫呢。” 此時在座的都開始議論起來,為由霍閑斂起來笑,手里捏著折扇,半垂著眼,看不出情緒。 裴熠覷了離得近的一名丫鬟一眼,見她額間被青絲遮掩了一塊梨花樣式的烙痕。 旁人看不出什么,興許會以為是什么時興的妝容,倒也添了幾分嬌美,裴熠曾在雁南待過。 那是懲罰犯了大錯的官宦后代家的內眷,這烙痕是用燒紅的鐵燙出來以示懲罰的。而那淡紅的梨花印記也并非妝容,是為了遮掩毀容的痕跡,請了一些醫技高超的大夫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才易容成這種嬌俏的梨花妝的痕跡。 作者有話說: 歡迎大家踴躍收藏,海星投喂, ps:最近三次元有點忙,更新可能會有點慢,見諒見諒。 第18章 升職(八) “謁都還缺給我們倒酒的人么?”紀禮打量著鄭望,臉上泛起了不悅的神色,他說:“倒個酒還用得著去趟揚州?” “唉......話不能這么說”期間有人站出來笑著說:“鄭大人費了這么大的心思,想必一定是我們在謁都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不知何時,霍閑重新抬眸,目光似有若無的在這些女子身上罩著,只是那眼神看不出是喜是怒。 鄭望帶著幾分刻意的神秘,心領神會的一笑,“古時有烈女虞姬,席上舞劍為楚霸王助興,今日宴請的是大祁的名將,可與之媲美。”他笑著說:“這些女子劍法柔中摻嬌,大家不妨看看?” “往日都是我們騎馬射箭。”趙徹笑了笑,說:“今日讓女子舞劍,倒也是別有一番意味。” 鄭望道:“小王爺說的是,如此美人配上這佳釀,這席才有意思。” 趙徹哼了聲算是應允,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他揮手吩咐道:“來人,給美人賜劍。” 那左右站著的人便將事先就準備好的軟劍拿上來,樂師奏起了樂。 裴熠盯著中間起舞的女子,拇指壓在懷中匕首彎柄上。樂聲此起彼伏,時而高亢時而哀鳴,她們劍法柔美,融合了女子的嬌媚,一顰一笑皆是柔情。 一曲舞畢,她們才重新跪坐在桌幾旁,低頭垂目。 “怎么樣?”鄭望謙和的說:“是不是別有一番風味。” 裴熠松開手,神情卻并未跟著松弛。 他們家中女眷不是女紅插花,就是彈琴作詩,哪見過女子舞劍的,當即便都拍手叫好。 歡呼過后,她們便開始斟酒,酒香濃郁四溢,趙徹忽然起身道:“定安侯是今日的貴客,這第一杯酒我敬定安侯。” 他說的謙遜,卻不禁令人生疑,方才舞劍的女子已經將酒杯斟滿,正舉著酒杯垂首奉著。 裴熠剛要接過,卻見那端著酒杯的手指蜷了一下,其余人正等著他,裴熠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怎么了?”趙徹道:“定安侯是看不上這玉樓的佳釀,這可是全謁都最好的酒了。” 裴熠仍是不語,席間的笑聲漸漸止住,只余下一點幾不可查的議論。 過了半晌司漠才說:“侯爺風寒未愈,不能飲酒。” “我當是何事。”趙徹還未開口呢,就聽見鄭望說:“......侯爺不知,染了風寒,飲上幾杯酒,出一出汗,才好得快。” “是啊,侯爺,這等美酒怎可錯過。” 趙徹仰坐著不語,笑盈盈的望著。 裴熠想過趙徹今日的宴設的有問題,卻沒想過他膽子這么大。 “侯爺可是嫌一旁姑娘伺候的不好?”鄭望看了那依舊跪著低頭的美人一眼,笑說:“不若我們效仿古時石崇。” 鄭望說:“美人勸酒,客飲不盡,交斬美人。” 席間跪著的女子聞言,神色一變,端杯的手也開始發抖,只聽裴熠旁邊的女子顫聲說:“請侯爺饒命。” 紀禮見這情況有異,立刻不悅道:“喝酒就喝酒,為和好端端的還要殺人。” “紀公子有所不知。”鄭望看向紀禮,“她們本就是犯了死罪的奴婢,有幸來伺候一次已經是厚澤了。” “鄭大人。”裴熠忽然從女子手里接過酒杯,“你方才說,虞姬席上舞劍為楚霸王助興,據我所知,那時漢兵已略地,虞姬一舞,西楚之地四方楚歌意氣盡,你將罪奴喻作以身殉國的虞姬也就算了,本侯何曾兵敗過?再者大祁的君主是皇上,不知鄭大人這番言論究竟是意欲何為呢?” 他將酒杯驟然一擲,臉色倏的沉了下去,席上的低語嬉笑頓時化作云煙,所有人都看著他。 鄭望顯然沒想過這么多,他只是憑著自己表了又表的遠親和趙王府扯上了一點干系,平素在謁都并無幾人知道有他這么個人。 裴熠在千機營打了老王爺的臉,小王爺又幾次暗示,他如今才敢想著這樣的法子叫裴熠當著謁都一眾世家公子的面前失顏面。 他這樣一說,其余人不敢幫腔。 “我......”鄭望話還未說完,忽燃聽見有人笑了一聲,霍閑掂了掂衣袖,掀起衣袍走到裴熠身旁。 “侯爺染了風寒,這烈酒委實飲不得。”他說:“我在玉樓留了兩壇酴醾,熏香味甜,侯爺不若嘗嘗?” 裴熠不語,修竹在一旁,道:“多謝世子,侯爺在雁南時就曾說過,飛花墮酒中者,為余浮一大白,此乃天下美談,如此,有勞世子了。” 方才的驚險似乎在無意中化為云煙,只是激流退了暗涌卻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