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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 第12節

    紀禮得了父親的準許,就差沒去東市的炮房買幾串鞭炮沿街慶賀一番了。

    他上躥下跳的厲害,轉的裴熠頭疼。

    “你若再跟著,前面便是定安侯府了。”裴熠叫跟在身后的人先回府,自己卻朝著相反方向而去。

    紀禮連忙跟上他,不多會便拐進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巷子,謁都這樣的巷子很多,但只有每日晨曦的時候才會擠滿,這種只能容一人寬的地方平常不太會有人注意,是做買賣的商販為節省時間才會走的,然而這里面縱橫交錯,極容易繞不出來。

    裴熠走了一半便折了回去了。

    “你們平素若是趕時間,會從這里走嗎?”裴熠問。

    “不會啊。”紀禮負手與他同行,越往前,那巷子越不平,地上還積了水,“我們能有什么急事,吃喝的事都是雅事,從這里走過去臟了一身還雅什么。”

    裴熠點點頭,“也是。”

    紀禮并不知道裴熠為什么忽然對這個感興趣,想了想說:“以前也沒有的,前幾年出了件事,那之后才有的。”

    裴熠并不打算從巷子里過去,而是折回了主街,“謁都是皇城,又挨著主街,沒有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會動這么大的本吧?”

    “是啊。”紀禮并不奇怪裴熠如何知道,“聽說起初是頭天吃醉了酒宿在樓里的少爺清晨回家與出攤的撞了個正著,他嫌人家弄臟了他的衣服,將人打死了,這里是鬧了人命后來才修的。”

    這話聽著就不太尋常,皇城是什么地方,滿城都是皇親國戚,世家貴族,死個小攤販賠些銀子便了了,斷然不至于動這么大格。

    “不是一次。”紀禮機靈,看出裴熠的疑惑便不等他問就解釋,“起初是這件事,京兆府尹接了案子,其實也沒什么可查的,青天白日,許多人都看見了,結案后不久又出了類似的事情,邪門得很,后來為了方便商販和達官權貴不撞上,才有了這些窄巷子的,雖然窄,但我們這些人不往這歪道上走,也相安無事。”

    算是說到了點子上,裴熠正要說話,邃然聽到個熟悉的聲音,紀禮比他反應更快,挑了挑眉說:“他定是去了我家沒見著人,出來找我的。”

    裴熠被他胸有成竹的自信弄得有點無語,正好扎眼的人兒在夕陽里籠著,被暮光揉成了一朵奇葩猝然而至。

    紀禮高呼揮手:“霍閑。”

    裴熠順著他的聲音側目,見身著深紅長袍的霍閑氣定神閑的丟了一錠銀子,從攤位上抓起一把匕首便應了一聲。

    霍閑見著裴熠,有些意外的遲疑了一下。

    紀禮盯著他手里的玩意兒,道:“又找到什么好玩的東西了?”

    霍閑毫不吝嗇的將剛買來的匕首給紀禮看,然后才裝模作樣的行禮。

    裴熠看他這張人前永遠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就莫名的想把它撕下來看看到底藏沒藏東西。

    “我當是什么好東西,你又被騙了吧,這種匕首你買來切菜還差不多。”

    裴熠覷了一眼,紀禮說的不錯,這匕首從外觀上看,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打開一看,稍微懂點兵器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用的是劣等材質打造的。

    “你不早說。”霍閑拿著匕首左看右看,“我看它生的漂亮,本想買來送人的,這要是送出去了,世子府的臉都丟完了。”

    “送人?”紀禮忍不住笑道:“你在謁都還有要送禮的人?我認識嗎?該不會是送我吧?次等貨我可不要。”

    霍閑并不理會他,將匕首收好,笑看了裴熠一眼,同紀禮說:“你說的也對,這樣的東西配不上他,我還是得另尋其他的罷。”

    不知為何他說這話的時候極自然地與裴熠對視了一眼。

    裴熠被那對桃花眼看的心有不適,遂移開目光,可他這身衣裳又實在是扎眼,他忍不住侃道:“禮在心,不在物,世子選的東西花枝招展,觀賞大于實用,配上你這身行頭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霍閑抿唇,垂首抖了都衣袍,并不說話。

    紀禮說:“你要送什么東西,盡管說,我派人去給你找來。”

    霍閑變戲法似的拿出折扇,他細長的手指握著折扇,扇骨是象牙做的,可他那手倒比象牙還要更白一些,“侯爺方才才說禮在心不在物。”

    紀禮尷尬的笑出了聲,裴熠余光見霍閑悠然自得的扇著風,垂下來的青絲極飄逸的揚起,這人像是鍛造的軀殼,極不符合人間風月,卻偏偏愛在風月里攪和,生的更是溫潤,便是像紀禮這般從小在蜜罐里泡大的人也抵不上他的半分,那雙攝魂的眸子里,盛的全是情。

    饒是裴熠這樣在千軍萬馬的敵營里廝殺過來的人也招架不住。

    “侯爺在看什么?”霍閑微微垂眸,連蹙眉也帶著勾人的勁兒:“我臉上有東西。”

    裴熠坦然的收回目光:“你不是來找紀禮的吧?”

    “你是來做什么的?”霍閑不答反問,他望著裴熠身后的不遠處,說:“侯府是那個方向。”

    “你倒門清。”裴熠轉身。

    “門清不敢。”霍閑說:“我這條命還是侯爺救的,恩人家的門朝哪里開,我總得知道,才好報答。”

    “不必。”裴熠看了紀禮一眼,說:“本來也不是為著救你,再者那樣的皮外傷本也傷不到世子的命。”

    聽他這般說話,霍閑依然沒有半分意外,不僅如此,反而還厚著臉皮說:“侯爺也知道,我自幼嬌生慣養,金貴得很,旁人受點皮外傷無礙,我就是流點血那都是要命的。”

    縱使見慣了他這大言不慚不羞不躁的模樣,自己說自己金貴這種話,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位來,他幸好是個男子,若是女兒身,誰娶回家得是娶了個祖宗,得要放在佛堂供著才好。

    “是是是,你最金貴,風吹不得,雨淋不得,太陽也曬不得,你是紙糊的不成?”紀禮笑說:“雁南的世子要是個個都像你這樣,雁南王可真是后繼無人了。”

    紀禮與他說笑沒個度,霍閑不僅不生氣,反而還與他一起議論:“你說的對,得虧我爹兒子多,總有那么一兩個是有用的,若都像我這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他老人家死后在九泉之下恐怕棺材板都壓不住。”

    裴熠:“......”

    這咒自己老子死?

    都知道雁南王是個貪戀美色的藩王,藩王遠在千萬里之外,許多事不在眼前朝廷便無法掌控。但雁南王昏聵胡涂,縱然遠隔千里,可這一點卻是能保自己平安的,有他這樣的藩王,即使不用朝廷打壓雁南也不會造反,他也是命好,雁南地肥物貌,遍地生金,而富裕之地自然人口也繁多,互市來往也就更繁榮,旁的不說,光是雁南王的妾室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霍閑這般說他老子,倒也是事實。

    霍閑離開后,裴熠站在原地望著那處虛空怔了好一會兒。

    “紀禮。”他忽然瞇起眼睛說:“剛才碰見世子的地方,是哪里?”

    紀禮抬首稍加思索便說:“東大街啊,沒什么特別的吧?都是一些買賣的街市上的玩意兒。”

    “有酒樓曲館么?”

    紀禮搖頭:“沒有,酒館在后面那條街,金縷衣也在那后頭。”

    “你經常去?”裴熠邊走邊問。

    “沒有,沒有。”紀禮怕裴熠誤會自己連忙否認,“我那是欣賞,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裴熠笑道:“欣賞什么?你這般年紀血氣方剛,有個心儀的姑娘是正常的,沒有才奇怪,這有什么好藏著的。”

    傍晚的風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將白日的喧囂連同燥熱一同吹散了開去,西面的日照只剩了了我摸得影子,皎月不知何時悄悄的露出了嬌羞。

    紀禮表情相當認真,“真的只是欣賞,你是沒見過她們,一個個都快成精了。”

    金縷衣作為謁都第一舞坊,光憑漂亮的姑娘自然是行不通的,先不說霓裳閣的歌女們長相如何了,光是不羨仙的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絕色,她們是全憑臉蛋兒吃飯的,歌不能曲,舞不能起,所以到了金縷衣這兒的就個個都是懷著絕技的人。

    “你別看她們一個個都是弱柳扶風的樣子,趙飛燕掌上起舞眾所周知吧,金縷衣的舞姬能在劍上起舞,若只是普通的舞,謁都舞坊那么多,那有什么稀奇的,她們這個才叫絕。”紀禮似是在回味。

    劍上起舞.....倒是新鮮。

    裴熠說:“改日去瞧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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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升職(六)

    翌日清晨,雞都還沒叫,裴熠就讓司漠給拽了起來。

    “侯爺,今天是你去軍營的日子,你怎么還在睡。”司漠揮手叫外頭候著的下人將所用之物一應呈上。

    裴熠在軍中呆久了,不習慣被人圍著伺候,揮手讓等著伺候的人放下東西先出去。他蹬上長靴,說“去這么早做什么。”

    司漠移走到放刻有提督腰牌的案桌邊,趁裴熠不留神,悄悄摸了摸那腰牌上的字,道:“悶在府里太久了,我早想去練練手了。”

    “是給人練手吧。”裴熠套好靴子,理了理頷下的護頸。

    “新官上任三把火。”司漠說:“不給京城這群繡花兵一個下馬威怎對得起威名在外的禹州軍。”

    裴熠看了他一眼,溫聲說:“千機營在我到任前都是由趙王一人掌管,你給千機營一個下馬威,那等于當眾打了趙王府的臉。”配以搖搖頭無奈道:“還真是坑的一手好主子。”

    “不是.....我沒有......”司漠想了想,覺得裴熠說的很有道理,他沒想那么多門道,光想著立威去了。

    “今日點卯1,誰給誰下馬威還不一定呢?”裴熠漱完口,拍了拍司漠的肩,從他手里拿過腰牌出了門。

    順德年間,千機營擔負著“內衛謁都,外備征戰”的重任,后戰事初平,京城內外由禁軍和巡防營分管,千機營才將重心擱在軍火上。

    裴熠到的時候,遠遠就聽見鏗鏘有力的叫喊聲,叫聲倒是中氣十足,可仔細一聽,內容卻有些不堪入耳,幾乎都是,我要押雙,不行再來之類的。外面只寥寥站著幾個守門的,大抵是一夜未睡,一個個都杵著槍桿搖頭晃腦的瞇著眼,全然沒有軍旅之人的雄勁之氣。

    裴熠翻身下馬,司漠搶在他前頭,沖里面喊道:“新任千機營右提督到。”

    門口那昏昏欲睡的守衛聽到提督兩個字頓時醍醐灌頂,恍若是被人在睡夢里澆了盆涼水,踉蹌了兩步行了個禮就朝里頭跑去。

    不多時,里頭的聲音果然小了,司漠對自己帶來的震懾效果十分滿意,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一群身著軍裝的人魚貫而出,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大抵在這群人里是比較受擁戴的那個,他四方的長臉,卻目光如炬,跟其他人不同,他透著股雄勁,倒是像個上過戰場的將領,他打量了裴熠一眼并未將人放在眼里。

    “在下千機營左副將韓通,參見定安侯。”他側目作揖,卻并不恭敬,身旁跟著的人見狀都有樣學樣,如他一般拱手作揖喊道:“參見定安侯。”

    后頭還有幾人頻頻摻和發笑。。

    裴熠一語成讖,果然叫人給了個下馬威。

    裴熠對嘲諷聲置若罔聞,韓通輕咳一聲,身后那些笑聲頓時就消失了。

    裴熠看了一眼,說:“軍法嚴明,韓副將...御下有方啊。”

    韓通從前是禁軍的人,后來因為喝酒誤了事,才被調到了千機營的,兩年就從火槍兵升到了左副將,常年在軍隊里混的人本就不是心眼多的,叫裴熠這樣話里有話的一說,頓時面上就有些掛不住。

    “我常年在邊關,千機營的規矩還不太明白,日后還望韓副將多多提醒。”裴熠禮賢下士。

    這與韓通想象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差異,他黑黢黢的臉上浮上一層錯愕。剛要回話,就被人打斷。

    裴熠掃視了一圈,目光鎖在其中一位身穿便服的年輕士兵身上。

    司漠便將懷里的名冊拿出來,丟到韓通身上。

    “韓大人身為千機營副將,想必對下屬的來歷都清楚的很。”裴熠猝不及防的變臉叫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忽然厲聲問道:“為何連馮家那瞎了一只眼的小公子都在這名單之內。”

    裴熠側目朝司漠使了個眼色,那人便被司漠從人群里拎上前來,他是個唯唯諾諾的東西,被裴熠兩句話一問頓時嚇的雙腿發抖,不過片刻竟然當眾就跪坐了下去。

    “這么個東西都能進來。”他看了一眼那跪坐再地的人說:“馮家送的銀子,夠韓副將輸上三天三夜了吧。”

    韓通是個直腸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裴熠說:“千機營領的是朝廷俸祿,怎么,是朝廷養不起你們了,倒是要讓韓副將帶著各位將士們自尋出路了?”

    韓通一怔,這下明白了,沒想到裴熠跟他玩了一招欲揚先抑,這是當眾說他拿了錢的。

    面對這樣的逼問盡管心有所怖,但畢竟是在禁軍待過的人,所以面上也看不出太多的畏懼。他不怕,其他人卻被嚇到了,紛紛垂首不敢言語。

    “身在軍營,卻不穿甲,在軍中肆意開賭,條條本本,十個腦袋也不夠砍。”裴熠眼中滲著寒氣,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他指著瞎了一只眼的馮公子說:“這樣的人,從今日起,一律從千機營消失。”

    韓通梗著脖子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