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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 第11節(jié)

    旁人瞧著都心疼那倆孩子,他卻不以為然,紀(jì)禮揮手叫人去搭把手,“許久都不見你了,是不是又悄悄在府里弄了什么好玩的東西?”

    不待霍閑回話,他便四下張望了一眼,小聲湊近抱怨道:“齊青母親病了,他出不來,趙徹又天天不知道忙什么,見不到人影,我都快無聊死了。”

    最后這句話他故意放大聲音是說給裴熠聽的。

    霍閑見了禮,便搭著紀(jì)禮的肩說:“我讓人把雁南的一位能工巧匠師傅給請來了,最近在府里弄出了幾個好玩的東西,改日弄完了你來看看?”

    一聽玩的,紀(jì)禮就來勁的,忙迫不及待的問:“什么好玩的東西?還神神秘秘的?”

    “到時候見了你就知道了。”

    *

    小輩們行了禮向裴國公賀了壽便入了席,怕年輕人玩的不痛快,故而裴國公特意在偏院設(shè)席讓紀(jì)禮去招待,自己則與年紀(jì)稍大的同僚在主屋閑話。

    年輕人在一起吃酒閑話總免不了玩點花樣,又逢天氣好,不多時便從偏院里頭移到了院外。

    “裴熠,你去看著點紀(jì)禮,別叫他胡來。”聽到外頭的動靜,裴崇元對裴熠說:“我們一群老頭字在一起,你陪著也無趣,去看看他們吧。”

    “是,舅舅,那我去看看。”裴熠起身出門。

    裴熠一離開,主屋便只剩下幾個年長得。

    裴崇元笑道:“我們都老了,如今的天下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他聽著外頭爽朗的歡聲笑語,感嘆盛年不重來。

    “是啊,當(dāng)年我們在京城也是這般賽馬打獵。倒像是看到了年少時候自己的影子。”齊世廣也笑附和:“不過咱們也正當(dāng)壯年,社稷需要我們出力的地方還多著呢。”

    “說到這個,我就不如你們了。”裴崇元說:“各位為社稷盡心盡力,我卻是個一無是處的大閑人。”他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許是這些年常常游歷在外的緣故,與這些朝堂中的人相比,他到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清逸。

    *

    裴熠出了門便瞧見一排少年手持彎弓,興奮的聲音便是從他們四周延綿不絕傳進(jìn)去的。

    裴熠掃了一圈,除了霍閑一人坐在離得稍遠(yuǎn)一點的石亭內(nèi)喝茶吃點心,其余人都圍在院中看熱鬧。

    裴熠本打算去找紀(jì)禮的,不知怎的與霍閑視線相對,那人笑起來看似滿面春風(fēng),卻總透漏著幾分混吝不羈的意味在其中,頗有些令人不適,裴熠未多想便朝石亭走去。

    “還以為侯爺不愛與我們年輕人玩兒呢。”霍閑在紀(jì)禮府里到像個主人,見裴熠走近立即起身。

    裴熠并不吃他這套,輕輕點了頭便算是回應(yīng),他瞧了瞧那群少年又瞧了瞧霍閑,說:“你一人坐在這兒遮陽喝茶也叫和他們一起玩兒?”

    霍閑盯著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眉眼一挑,笑道:“所以侯爺是怕我一個人無聊,來陪我了?”

    裴熠從戰(zhàn)場到朝堂,從禹州到謁都,還是頭一回見這么自戀的人,當(dāng)即便覺得這幅尊榮給了他,當(dāng)真是喂了狗。

    他倏忽想起那次在賽馬場,霍閑明明受了傷,卻沒露出半分痛楚的樣子,盡管他裝的很真,但裴熠那日是抱著他從馬上跳下來的,受了傷的痛苦,絕不是他該有的那模樣。

    想到這裴熠看了他手臂一眼,問。“你的傷好了?”

    霍閑動了動右手,說:“還沒來得及上門拜謝侯爺?shù)木让鳎锎蠓蛎钍只卮海缫讶恕!?/br>
    裴熠并不是真的關(guān)心他的傷勢,他只是隨口一問。秋白回來的時候說的清楚,霍閑那日的的確確是受了傷的。

    可他總覺得自己判斷的也沒錯。

    只能說謁都的怪事還真不少。

    霍閑手里的折扇開開合合,目光卻一直沒移開過,若不是裴熠在想旁的,定然要戳瞎這雙緊盯自己的雙眸。

    霍閑看著裴熠神色正經(jīng)的朝那旁玩鬧的少年來回梭巡,他說:“你是在找人么?”

    裴熠并不搭理他。

    忽然,人群傳來一陣掌聲。

    裴熠抬首望去,只見人群中為首的少年拱手笑道:“承讓承讓。”

    “齊青這一箭,可謂是百步穿楊。”紀(jì)禮知道他最近心情不悅,連忙上前給他戴高帽。

    許是手生,他這一箭并未正中紅心,但距離還算近了,他這箭法,與先前那幾位比起來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漂亮了。

    齊青身份擺在那里,平素對人又溫善,世家子弟都喜歡與他一起玩,此刻都是贊美,但在這一片叫好聲中卻有個唱反調(diào)的。

    “百步穿楊?”有人笑道:“不讀史書倒也罷了,也不至于這般沒見過世面吧。”

    紀(jì)禮說:“怎么?你還見過比齊公子更好的箭術(shù)?”

    那位唱反調(diào)的不是旁人,正是禮部尚書李茂宗的獨子李嗣,他素來與齊青不對付,處處與他較量卻奈何又處處矮人一截。

    今天當(dāng)著一群人的面公然嘲諷齊青,不知道的定以為他是個箭術(shù)高手。

    “也不用親眼見。”他朝身后異服打扮的薩沙看了一眼,“久聞薩沙世子在戰(zhàn)場上的赫赫威名,馬術(shù)箭術(shù)都是一等一,不知可愿意讓我們開開眼。”

    薩沙早就迫不及待了,挽月公主前來祝壽卻因著身份不能與外男久待,便隨女眷去了瞭望樓吃點心去了,初桐說的不假,挽月公主確實是人間絕色,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臟。

    聽說裴國公府的射箭場從瞭望樓上能一覽無遺,他雖長得英姿挺拔,但男人的征服欲往往不在容貌,尤其是馬背上出來的錚錚男兒。

    現(xiàn)下有人給他了臺階,他自然樂意下。

    “那有什么不可的,我們東都男兒個個都是游獵長大的,莫說站著不動,就是那靶子是移動的也能一擊即中。”

    他接過弓箭,朝瞭望樓看了一眼,下一刻,箭離了弦,箭過無痕,卻叫離得近的幾人前額的發(fā)絲揚了起來,靶上紅心被穿了個透心涼,白羽箭穩(wěn)穩(wěn)的射在靶后的楊樹上。靜默片刻便是一陣喝彩。

    薩沙嘴角勾著笑意,將長弓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往后一拋,紀(jì)禮見薩沙的箭術(shù)這般了得,不免有些驚訝,許是驕傲作祟,他仍不死心道:“你這箭術(shù)的確了得,卻還不是一等一的,齊青的箭術(shù)雖不及你,但我謁都人才濟濟,未必都不及你。”

    霍閑端起涼茶飲了一口,嘴角勾著笑意,說:“你惹紀(jì)禮不高興了?”

    裴熠只看著霍閑,沒有應(yīng)答,霍閑又說:“他這個人可是計較的很,你一定是得罪他了。”

    “你說什么?”裴熠明知故問。

    “當(dāng)真不知道?”霍閑收起長腿,坐正了身體,湊近道:“就是玩玩兒,怎么上升到及不及東都蠻子上去了呢。”

    那邊,紀(jì)禮不服氣,挽起弓便要跟他比試,奈何他跟齊青水平差不多,一番較量不僅沒有掙回面子,反而讓薩沙出盡了風(fēng)頭。

    “你的箭術(shù)不錯。”薩沙說:“基礎(chǔ)扎實,只是少有練習(xí)才比較生疏,若是用我那張六十斤的大弓練上三個月,便能在獵場上拔頭籌了,你的箭術(shù)是師承哪里?”

    薩沙還感謝他這次盛邀,并不有意與他較量,反而虛心請教,但他們哪知道這般言行在乖張的世家子弟眼里那就是輕蔑。

    “教我箭術(shù)的人就在這里。”紀(jì)禮說:“你敢與他比么?”

    薩沙再次覷了瞭望樓一眼,負(fù)手昂首道:“你盡管叫他出來,若真如你所說,我便正好也請教一二。”

    薩沙是鐵了心要“請教”,紀(jì)禮也是鐵了心要裴熠出手。

    霍閑不動神色的看著他們,裴熠轉(zhuǎn)了轉(zhuǎn)套在拇指上的扳指,那枚扳指上又深深淺淺的痕跡,便是拉弓的時候弓弦磨出來的。

    紀(jì)禮望著裴熠求助,裴熠并不說話,盡管這樣卻并不妨礙紀(jì)禮繼續(xù),“定安侯閉著眼都能射成你這樣。”

    說罷便叫人把弓箭呈了上來。

    院中清風(fēng)徐過,給盛夏里撲進(jìn)了一抹清涼,院里頭的楊樹左右搖曳,裴熠將纏在手腕上的袖帶解開蒙住雙眼,然后伸手接過紀(jì)禮遞上來的彎弓,眾人屏息,他靠著敏銳的耳力判斷出落葉的方位,拉弓放箭只在一瞬間完成。

    少頃,便傳來擂鼓般的喝彩,他扯開目上的袖帶,幾十米外,靶上的正紅心處方才那片隨風(fēng)而落的樹葉被穿了個透心涼。

    他將彎弓丟給紀(jì)禮,低頭重新綁上袖帶。

    第15章 升職(五)

    宴席過后,來賀生辰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裴崇元讓人撤了桌,裴熠便同他往里院去了。

    裴崇元的書房雖然寬敞,卻并沒有什么陳設(shè),既無古董字畫,也無花件擺設(shè),只有案桌上放著一些書籍。

    裴熠視線在書房簡單的掃了一圈后,把目光落在那幾本書上。

    裴崇元示意裴熠坐過來,他問:“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裴熠掀了袍,給裴崇元倒了茶水,熟稔的不像是第一次來,他說:“老師久不在朝堂,知之有限。我要查的事牽連過大,往后就盡量不去掬水月叨擾他老人家了。”

    “你的事,他哪會袖手旁觀。”裴崇元轉(zhuǎn)動著杯子,嘆息道:“自先帝去后,就只留下這搖擺不定的江山,皇上自幼體弱多病,朝中一應(yīng)事物皆由太后做主,如今他頂著太后的施壓,能將你們提上來,你們已然上了棋盤,最后棋局如何,到了這一步,也便只能落子無悔。”

    “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古帝王若是到了這個份上還不知反擊,那倒白費了太后這些年對他的“栽培”了。”裴熠說。

    “天熙十一年,成安王奉命帶軍駐守戍西,封北威將軍,他手里握著能調(diào)動四十萬大軍的權(quán)利,戍西這些年對我大祁的畏懼,除了你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此后這些年的忌憚便是他北威軍的名,四十萬吶,如此大權(quán)握在手里,朝廷如何能不忌憚。”裴崇元說:“你和成安王只要有一人能牽制謁都的軍權(quán),那朝廷便要重新洗牌,文官雖身居高位,但不可與軍權(quán)相比,軍權(quán)在手,就連皇上也忌憚三分。有了軍權(quán),便有退路。”

    “召你們回京,本是太后的懿旨,卻叫皇上順勢推了一把,太后此次失了先機,必然還留有后招,你要心中有數(shù)。”裴崇元放下茶盞蓋,眉頭浮上一縷凝重。

    “后招……”裴熠思索了片刻,抬眸道:“舅舅是說,聯(lián)姻……那……齊國公和趙王的意思呢?”

    “若是太后真有意在此,他們自然不敢出言阻攔。”裴崇元壓著案桌,從一旁的鎮(zhèn)尺下取出一張白紙鋪在一旁,又沾了墨,“今日太后命挽月公主送來賀禮,狀似無意,實則探虛實來著,由此可見太后還沒有想好,她沒想好,這就是你的機會。若等太后一道懿旨,你就是想推也來不及了。”

    “要做到萬無一失,事事要想在前,舅舅教的不敢忘。”裴熠頓了頓,說:“薩沙也會有動作,公主的八字與我相沖,宮中有司天。這條路斷了太后便沒轍了。”

    “不是還有齊國公和趙王么?”裴崇元反問,“她既能把持朝政十多年,怎會不面面俱到。你可不要忘了千機營提督在京城是什么地位。”

    裴熠當(dāng)然知道,順德帝繼位不久,那時朝中國庫充盈,順德帝擴充軍事裝備,以防邊關(guān)來敵,便設(shè)立千機營和武庫,武庫負(fù)責(zé)將士戰(zhàn)場的兵器,而千機營則掌握軍火,到了天熙年間武庫慢慢沒落,但千機營卻一如往舊,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趙清夢若是嫁與你,那皇上此次將你提為千機營右督便是給趙同安鋪了路,趙王是太后的胞弟。”裴崇元執(zhí)筆將“趙”字圈上,說:“至于齊國公,看巡防營便知道了。”

    “沒想到我的桃花竟都開在謁都了。”裴熠自嘲一聲,心說,趙清夢還真是個麻煩。

    裴崇元被他這樣一說,眉間的凝重去了三分,他舒了眉,說道:“看來你有主意了。”

    “這事不急。”裴熠看向裴崇元,倒是愁起旁的事,“紀(jì)禮總往定安侯府跑,若叫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他要去便去,紀(jì)禮雖成日四處玩兒,但他心性如何,我很清楚,他想跟著你便讓他跟著,謁都這許多事,他并非全然不知。”說到此處,裴崇元忽然一頓,擱了筆說:“如同高將軍對你也一樣了解。”

    他稱呼高叔稚為高將軍,卻不是姐夫,那是對這位已故將軍的尊稱。

    “舅舅,我有一事不明。”裴熠說:“為何我同紀(jì)禮都隨了母姓,在大祁別說皇家,就是尋常人家這也實屬罕見吶。”

    高將軍是順德皇帝的手足,若非是他請旨,這是與皇家顏面有損的事,裴小舞早在裴熠還不會說的時候就已經(jīng)身殞,高叔稚常年在戰(zhàn)場御敵,父子兩幼時便沒見過幾面,老將軍戰(zhàn)死后不久他便被發(fā)配去了禹州,此事究竟如何大約也只有裴崇元才知道緣由了。

    “這件事,若要追溯,還要從宣德帝的時候說起。”裴崇元說:“我不曾親眼所見,只聽你母親提過,圣祖年間,宣德帝親征,身邊帶的便是你父親與先帝,先帝和你父親帶著五千精兵與敵軍的三萬大軍在北水河廝殺,援軍遲遲未到,我軍苦戰(zhàn)多日未進(jìn)糧水,將士們因饑渴,也慢慢已沒了士氣,你父親身先士卒殺出重圍,卻差點被活捉,便是在那時,先帝替你父親挨了一刀,后來班師回朝,先帝傷愈后,便被封了太子。”

    “我朝雖是立賢不立長,但先帝與你父親的能力一般無二,可結(jié)果卻是先帝繼承了皇位,你可明白為何?”

    “那定然是父親同皇爺爺要求的。”裴熠說

    “不錯。”裴崇元說:“你母親知道此事后,便讓你父親求先帝賜了這道給你改姓的圣旨。”

    裴熠恍然。

    裴熠沒見過裴小舞,從他記事起便只有父親,且高叔稚常年征戰(zhàn)不在京中,他長到這么大沒歪也算是遺傳了家風(fēng)。

    定安侯府內(nèi)院掛著裴小舞的畫像,裴熠從小就是看著畫中人長大的。

    *

    紀(jì)禮送裴熠出門的時候,暮色已漸沉,落日的余暉灑在謁都的市坊,明暗交錯之間有種詭譎的靜謐。

    裴國公府的熱鬧只是瞬間的事。